铁正常看了看叶枫,又看了看岳冲,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人家正是郎才女貌,天然配合,你岂非强人所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青青笑道:“我这个残花败柳般的女子,哪配上老天垂青的男主角……”岳冲服了疗伤提神的药丸,精神大振,不由得摇头晃脑吟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别看他现在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人家的心气可高了,一般的女子,他真看不上眼。”
青青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妒忌的神色,叹息道:“他的情人长得当真漂亮,话说天上的大雁见了她啊,要赶紧落下身子,躲到长草树丛中,水中的鱼儿见了她,急忙钻入石头缝,半天不敢露脸……”她不仅记得叶枫那天所说的大话,就连说话的时候,也依俙带着几分叶枫浮夸的表情。岳冲瞪着眼睛,说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小子艳福不浅,嘿嘿。”青青道:“只可惜某些人身中福中不知福,嘴里已经有了块肉,心里却还打着别的主意,想几面下注,做人生的大赢家。”
她一边柔声说话,一边眼角有意无意的瞟着叶枫,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叶枫与她目光相触,自是心如鹿撞,面红耳赤。岳冲“嘿”了一声,幸灾乐祸道:“怪不得写书的老先生死活不肯给他金手指,终日想着耍流氓的人,谁敢帮他啊!”他和青青一唱一和,极其所能的戏谑叶枫,他们知道时日不多,反而心中坦然,什么话也敢说了。叶枫眼前忽然一阵恍惚,在他们欢愉的笑声之中,仿佛又回到了他一辈子无法忘怀的快乐时光。
就在此时,听得卟卟卟连绵不绝的声音,似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原来他一时难以抑制,泪水夺眶而出。铁正常冷冷道:“看来你们关系挺融洽的。”叶枫深吸一口气,慢慢恢复平静,心道:“我现在不想杀他们,并非没心没肺,忘了仇恨,而是我不想趁人之危,再说我不杀了他们,不扳倒岳重天,不仅我没有活路,就连整个华山派都要受到连累。”想起自己已无路可退,当下硬起心肠,绷着脸孔,冷冷盯着他们。
岳冲迎着他阴冷的目光,道:“你能有今日,全拜我所赐。哈哈。”脸上绝无半分愧疚之意,反倒有无法形容的得意,好像把叶枫从天堂推到地狱,是他一辈子都值得吹嘘的事情。叶枫双目几欲喷出火来,长剑抵在他的胸口,剑尖不住的颤抖着。铁正常阴森森的道:“你干嘛要拿我的剑来杀人?”叶枫脸红了一红,扔掉铁正常的剑,抽出鞘中的剑,指着岳冲。青青握着岳冲的手,柔声说道:“难道那些害人的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么?”
叶枫转头看着铁正常,道:“铁大侠,这样的人该不该杀?”他只想铁正常能给他一个台阶下,好让他有暂时不杀他们的借口。铁正常翻了翻白眼,道:“我方才要杀人,你要我仁慈,宽容,现在你要杀人,我若是怂恿你,岂非成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正气凛然的脸上,竟涌起一丝狡黠的神色。叶枫一时语塞,不由哑口无言。
铁正常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既然你叫我大侠,证明你信得过我,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很想让我来主持公道?”叶枫点了点头。铁正常叹息道:“我看得出来,你既很想杀了他们,当下又不愿做被人唾骂的不要脸之事,但是你不做点甚么,好像又很不甘心,是也不是?”叶枫恨恨的道:“他们害得我那么惨,便是怎样对付他们,也不过分,但我决不是他们那种不择手段的人,有些不要脸的事,我真的做不出来。”
岳冲忽然笑了,忽然笑得很苦涩,道:“倘若你能做得出来,就不是失去的的多于得到的了,因为你的脑子里,从没有‘无所不用其极’这六个字。”叶枫哈哈大笑,道:“只可惜你忘了一件事。”岳冲道:“甚么事?”叶枫道:“纵然有些人隐藏的再深,也是瞒得了别人一时,却瞒不了别人一世。想善始善终,就务必要心存善良。”岳冲道:“你能有善终么?”叶枫道:“至少你会死在我的前面。”
铁正常道:“我想到了一个既能惩罚他们,又可以让你出气的好办法。”叶枫眼睛发亮,道:“割发代首?”铁正常大笑道:“不错。”青青脸色变了,怒道:“你敢动我的头发,我……我……”对于一个极度爱美的女人来说,把她的头发弄得鸡窝般的乱七八糟,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饶是青青见识多广,也不禁大感恐惧。叶枫一脸坏笑,阴阳怪气道:“小姐姐,你何时见过阶下囚能讨价还价的?”长剑在她额前掠过,几根头发落了下来。
青青先是一惊,随即转怒为喜,格格的笑了起来,道:“这还差不多。”叶枫转头看着岳冲,冷冷道:“且不说你和我仇深似海,就是你自带光环,处处压我一头,已经让我很是不爽。”越说越怒,剑尖在岳冲的脸上晃来晃去,好像要毁了这张完美无瑕的脸。岳冲呼吸似已停顿,说不出的害怕,汗水一滴一滴落下。青青笑道:“只要他是岳重天的儿子,哪怕他是不忍直视的丑八怪,还是脑子空空的白痴傻子,照样有许多许多的女人在他身边打转。”
叶枫大笑,道:“只有把他的老子搞掉,哪怕他貌如潘安,恐怕也没几个女人在他身边打转了。”剑尖上抬几寸,割了他几根头发。岳冲长吁一口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叶枫飞起一脚,把他踢翻了个筋斗,道:“某些看官一直误会写书的老先生,以为他不是把某某某写得阴暗不堪,便是专写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有谁知道其实我始终心存善念,恪守底线?”
青青噗嗤一笑,道:“大家都是瞎了眼睛,竟看不出一堆臭烘烘的牛粪里,居然开出了一朵出尘脱俗的花朵。”叶枫大喝道:“小姐姐,你莫高兴得太早,我现在不杀你们,是因为我不想欺负受伤的人,等到你们伤好了,我自然手起刀落,决不手软。”说到此处,好像要向他们表明他的决心,身子窜了出去,长剑斜斜一划,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木登时“喀嚓”一声,拦腰斩断。岳冲冷冷道:“但愿到时倒下的人不是你。”铁正常忽然笑道:“你已经爽了,现在该轮到我了。”
叶枫心中一凛:“由他出手,绝非是割几根头发就可以敷衍了事的。”沉吟不语,不敢答应。铁正常冷笑道:“难道我兄弟的血是白流的?”叶枫偷偷向他瞥去,但见他神情平和,已无先前的戾气。又想他断了一臂,功力大打折扣,自己完全有能力控制局面,当下哈哈一笑,道:“在下决不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蠢事。”解开了铁正常的穴道。铁正常一跃而起,一步一步向他们走去。
他每走一步,呼吸便粗重一分,走到他们身前,已是气喘如牛,额角青筋凸起,满脸通红。青青和岳冲惊恐万分,脸色惨白。叶枫紧握剑柄,无声无息的跟在铁正常身后。铁正常盯着青青,道:“你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如果你能够少说几句话,也许我的兄弟就不会死。”青青喘息道:“如果能够重来的话,我还会说那些话,还会让你的兄弟流血。”凭她个人的能力,绝不能让那个害她的人受到惩罚,她只有四处点火,形成燎原之势,从而让他葬身火海。
铁正常毛发竖起,长剑递出,厉声喝道:“你为何要做魔鬼?”青青苦笑道:“这人间群魔乱舞,谁能独善其身?”铁正常道:“我曾经发过毒誓,绝不向女人出手,但是我现在已经忍无可忍!”长剑挥动,划破青青右肩胛的衣裳,露出一小块洁白如玉的肌肤。叶枫不觉一怔,暗道:“他在做甚?”铁正常道:“一个女人最大的耻辱,莫过于被陌生的男子撕破衣裳,你让我兄弟流血,我给你带来耻辱,咱们算是勉强扯平了。”
青青却不领情,道:“我被成百上千的陌生男子剥掉衣裳,早已麻木,无所谓了,若是那些男人不想脱我的衣服,那才是我的奇耻大辱。”铁正常哼了一声,不理会她,盯着岳冲,道:“变革没有捷径可走,只有抱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念头,慢慢积累名声,把成功寄托在玩弄阴谋诡计,愚弄人心之上,和某些目光短浅的投机者有什么区别?”
岳冲怒道:“我不想听你虚伪的话,你杀了我吧!”铁正常嘿嘿冷笑几声,忽然抬起左手,一巴掌掴在岳冲的脸上。岳冲被他这一巴掌掴得昏头昏脑,脑中一片空白,几句已经涌到喉咙,问候铁正常祖宗先人的话,也忽然不知去向了。铁正常道:“有些人所从事的行业,很多时候是因为被迫无奈,没得选择,你虽然受过良好教育,但是比那些口无遮拦,大字不识的蠢人好不到哪里去。”岳冲低下头去,难得一声不吭。
叶枫心下大快,暗道:“把别人难以启齿的痛苦,当做低级无趣的笑料,实在该打。”青青满脸欢愉,大笑道:“这一巴掌真是打得大快人心。”铁正常飞起一脚,把岳冲踢翻了几个筋斗,向着他怒目而视,道:“我希望你今天能够吸取教训,放下建立不朽王朝的妄想,真心真意为江湖谋求公正,自由,倘若还要执迷不悟,做春秋大梦,下次我便把你的脑袋当球踢。”叶枫大笑,道:“好,说得好,我也喜欢踢坏人的脑袋。”
木叶萧萧,落在新筑的坟上。铁正常整个人趴在上面,两只耳朵竖起,仿佛要聆听某种声音。叶枫暗感疑惑:“他要做甚?”向岳冲望去,见得他亦是一脸茫然,多半心里也在发问。青青微微撅起嘴唇,似笑非笑,好像曾经遇到过和铁正常一样神态的客人。忽然之间,铁正常咬牙切齿,喉咙嗬嗬生响,叶枫大吃一惊,不知道铁正常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只听得青青说道:“话说万四侠,鲁五侠见了厉大侠和花二侠,自然火冒三丈,怒不可遏,万四侠还算有分寸,只是破口大骂而已,鲁五侠可没有那么斯文,先是一个‘冲天炮’,把厉大侠打得满脸开花,鼻血长流……”铁正常一只手插入新鲜的泥土中,全身都在发抖,道:“连牙齿都掉了好几个……”叶枫和岳冲似堕入云雾之中,瞠目结舌。
青青道:“鲁五侠接着来了个‘恶虎掏心’,击中厉大侠的心窝,厉大侠大叫一声,坐倒在地。”铁正常叹息道:“谁教他自作自受呢?”青青道:“鲁五侠一个虎扑,把厉大侠按在身下,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厉大侠身上,厉大侠自知理亏,双手抱着脑袋,一声不吭。”铁正常道:“他这时候说话,不是自讨苦吃么?”
青青道:“万四侠有些看不下去了,抱来几坛烈酒,往桌上一放,道:‘老大,你若想我们原谅你,便把我们灌趴在地上。’厉大侠一听,登时精神大振,一跃而起,抱起一坛酒,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去。”铁正常笑了,道:“论喝酒,谁也不是老大的对手。”青青道:“他们大口喝酒,时而大笑,时而大哭,他们又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澄澈明亮的眼睛往铁正常瞟去。
铁正常笑道:“既然他们和好如初,我就没有什么牵挂了。”站了起来,动作敏捷轻快,好像真的卸下了千斤重担。叶枫看着他往外走去,心道:“有时候想要解开心结,看来要学会自欺欺人,否则背着包袱前行,怎能走得久远?”忍不住大喊道:“喂!”铁正常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嗯?”叶枫道:“你要去哪里啊?”铁正常道:“我从江湖来,当然要到江湖去。”
叶枫眼眶有些湿润了,道:“你还是要去做一根令人讨厌的搅屎棍么?”铁正常道:“除了做搅屎棍,我別的什么也不会做啊。”叶枫道:“可是你一个人很危险啊!”铁正常道:“我已经习惯一个人挑战千千万万的人,大不了横尸街头,不得好死。”把长剑扛在肩上,快步向前走去。叶枫竭力喊道:“请你一定要保重!”铁正常头也不回,缓缓说道:“我尽量让自己不要死得太早。”
在某些一手遮天的时代,总有几个不知天高的亡命之徒,他们既没有多少朋友,更没有什么靠山,却敢单枪匹马,不自量力的冲击横亘在世人身前,厚重结实的长墙。他们当然知道自己决不能让这长墙溃倒,他们也一定会死在这长墙之前,但他们从不放弃,从不退缩,因为冲击长墙的人多了,自然会被撞破大洞,让光明照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