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男子颤声道:“你……你……”岳重天右手又是一挥,一个少女“啊”的一声尖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雪白的项颈赫然插着根筷子。年青男子眼睛都红了,厉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岳重天道:“我本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但是你年纪轻轻,涉世未深,不知道有些道理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有的相对比较笨的人,可能要经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才会明白,你是个聪明人,也许死一二个人,就会大彻大悟。”
年青男子几乎快哭了出来:“求你不要伤害他们!有事冲我来!”岳重天叹了口气,微笑道:“携手合作,大家都有好处,搞对立对抗,相互伤害,有什么意思啊?年轻人开明豁达,一点即通,怎能像老头子一样,愚钝无知,顽冥不灵呢?”袍袖抖动,二根筷子射出,射向一对男女。忽然之间,飞来二粒石子,将筷子击得粉碎。众少男少女叫道:“西门爷爷,救救孩儿们。”声音满是喜悦。
忽听得一人冷笑道:“孩儿们莫怕,有爷爷在。”脚步声中,快步流星走来一个身体矮胖,肩挎一个圆鼓鼓包袱的老者。他的步子迈得极快极重,好像脚步落下,就会在地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然而令人惊叹的是,他的鞋子与地面接触,既听不到任何声音,又不见任何烟尘激扬。二百多斤的身躯,却似一片若有若无的叶子,身法轻盈灵动,恐怕放眼江湖,亦找不出几个人来。叶枫心中称赞:“好精妙的轻功。”
这老者个子不高,却是威风凛凛,气势慑人,一看便知是个大家宗师级别的人物。叶枫脑子飞转,也猜不透这胖老头的来历,只觉得他透出难以形容的邪气,决非出自名门正派。众少男少女指着岳重天,哭道:“是他杀了小方,小草!”胖老头喝道:“大家不许哭,小方,小草的血决不会白流!”他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中却有斩钉截铁的气慨,哪怕是天崩地裂,他也有办法重振山河。
说到“流”字,斗然跃起,一双长着肥肉的双手,在半空连抓数下,好像在自己身上挠痒痒,抓臭虫,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岳重天脸色变得沉重无比,蹲下身子,手臂抬高,十指连点,好像七八岁的孩童,数着夜空中的一个个星星。一只膝盖却顶住年青男子脊梁,倘若他想浑水摸鱼,便教他粉身碎骨。胖老头见得进击的通道封死,哈哈大笑,胖乎乎的身体,忽然如踢飞的皮球,呼的一声,越过岳重天头顶,转到他的背后。
众乡民大声叫道:“怎么天在转,地在转,我的头好晕,心好难受。”原来胖老头转动速度奇快,众乡民毫无武功根基,一双眼睛早就花了,自然觉得恶心难受,头晕眼花。胖老头伸出一只脚来,反踢岳重天的后心。岳重天叫道:“来得好!”右手食指伸直,戳向胖老头的脚板底。胖老头骂道:“他妈的,挠我脚底算什么英雄好汉,和我老婆一个德行。”急忙抽身后跌。他过于慌忙,连脚上鞋子掉了也浑然不觉。
岳重天提着年青男子,弹跳起来,绕到胖老头的左侧,迅捷无伦的击出一掌。胖老头凌空翻了个筋斗,刚才踢岳重天的那只脚,又伸了出来,往岳重天腋窝踢去。他出脚的角度异常刁钻,兼之劲力凌厉,想要轻松避开决非易事。岳重天正寻思如何既能破解,又可以趁机反杀,听得胖老头叫道:“要命,真他妈的要命,我的鞋子去哪里了?老婆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怎么向她交待?”近在咫尺的那只脚倏地缩了回去。
岳重天心情愉快极了,像这种脑子比三岁小孩好不了多少的人,只要略施小计,便可为他所用。正打得好算盘,忽然左肋一痛,接着腰间酸麻,坐倒在地,动弹不得了。那只不知所踪的鞋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倒飞回来,击在他左边肋骨之上。他吃痛松手,年青男子打了个滚,一只完好的手反撩,一记“李广射石”,戳中岳重天腰间的穴道。年青男子一跃而起,一掌向岳重天脑壳拍落。
胖老头足尖一挑,踢中岳重天臀部,笑道:“现在让他死,岂非太便宜了他?”年青男子收住身势,道:“是。”低眉敛目,神态恭谨。岳重天翻了几个跟头,跪在小方,小草尸身之前,头颅上上下下,“咚咚”地磕起头来,根本就停不下来。可是看他诡异的表情,并非心甘情愿,显然被胖老头暗中做了手脚。叶枫心想:“这胖老头有些古怪。”胖老头道:“东方贤侄……”
叶枫听得“东方”两字,心头突的一跳:“难道这年轻人与他什么关系?怪不得看着极是面熟。”听得胖老头继续说道:“今天你大婚,西门叔叔来得比较匆忙,随便拿了几样不值钱的东西,权当贺礼。”一边说话,一边把包袱放在桌上。叶枫心头又是突的一跳:“西门叔叔?莫非是他?”就在此时,胖老子已经解开包袱,取出礼物,一共有二件东西。第一样是株近三尺来高,通体朱红的珊瑚树。放在桌上,尽管天上红日当空,仍然熠熠生辉,难饰光芒。
在场众人双眼发直,忍不住低声惊呼。第二件东西是对一尺来高,羊脂玉刻成的新郎,新娘,通体晶莹,一点杂质也无。这二件贺礼一看便知价值连城,想必费尽心思才得到的,至于胖老头所说的不值钱,不过客套话而已。宝鼎一向贪得无厌,见钱眼红,陡然间见得如此宝物堆在眼前,不由得全身颤抖,手心出汗,情不自禁伸出手臂,哪怕让他拥有片刻,亦是此生无憾了。
忽然一人惊叫道:“看,是小颜姑娘!”原来玉雕的新娘居然和小颜一模一样,音容笑貌,栩栩如生。又看那新郎,赫然和年青男子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众乡民诧异至极,摸头搓手,百思不得其解。年青男子同样没有想到,怔怔地看着桌上的玉像,一时之间痴痴呆呆,魂游太虚。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躬着身子,惶然说道:“西门叔叔能够大驾光临,小侄已经感激不尽,这天大的厚礼,小侄实在不敢收取。”露出顾忌,尴尬神态,好像收了这两样东西,便会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胖老头哈哈大笑,道:“我和你父亲情同手足,数十年的交情,难道我会害你不是?”笑意逐渐消失,口气颇为不悦。年青男子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满头大汗。叶枫猛然想起一事来:“魔教四大长老之中,这个西门无忌铁了心想重返中原,问鼎天下,时时刻刻都在和云万里较劲作对,逼迫云万里表态。另外二个老奸巨滑,骑在墙头,两头讨好。只有东方大哥旗帜鲜明,和云万里保持一致,乐意维持现状,大家相安无事。”
“如今东方大哥拿到权力象征的血剑,云万里便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光明正大地行使教主职责,直接否决西门无忌的提议。故而西门无忌要抢在云万里拿到血剑之前,想方设法让东方大哥改变主意,对云万里反戈一击。所以西门无忌两手准备,一是动用所有的力量,对东方大哥围追堵截,阻止他返回魔教。二是拉拢利诱,甚至是威胁恫吓东方大哥的亲人,逼使东方大哥不得不背叛云万里,由他驱使。”
“东方大哥之所以敢孤身一人,发动孤山之战,因为他摸清了三巨头的弱点。三巨头身居高位,不思进取,尽搞些任人唯亲,拉帮结派,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把戏,弄得江湖不伦不类,乌烟瘴气,怨声载道。他们急需一个重大事件来转移大家的怨气,东方大哥能够搭台唱戏,无异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当然想要东方大哥配合默契,丰富的酬劳自然少不了,只有魔教丢失多年的血剑,才能打动东方大哥的心。”
忽听得西门无忌冷冷说道:“莫非英杰贤侄不把我放在眼里?”面色变得极其难看。东方英杰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叶枫心想:“倘若西门无忌计谋得逞,江湖又将动荡不安,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无休无止,何时才是个头?我岂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当下冷笑道:“只可惜你这个叔叔内心肮脏,一肚子的坏水,从来不去伸手拉人一把,只会一脚将人踢入万丈深渊。”西门无忌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叶枫整整衣裳,理理头发,眯着双眼道:“华山派叶枫。”西门无忌和东方英杰同时异口齐声叫道:“什么?”既是奇怪惊诧,又是喜出望外。叶枫不觉一怔,心想:“东方英杰高兴也就罢了,这西门无忌无缘无故的开什么心?”西门无忌快步走来,紧紧地握住叶枫的手,呵呵大笑道:“我的好兄弟,老哥哥想死你啦。”叶枫摸不着头脑,奇道:“什么?”西门无忌用力拍打叶枫肩膀,道:“东方一鹤是我几十年的兄弟,你又和他义结金兰,你说咱们是不是兄弟?”
他嘴里说话,双手不闲着,时而摸摸叶枫的后脑勺,时而按按叶枫身上骨骼,啧啧称羡:“好一个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百年不遇的少年英雄。”叶枫红了红脸,讷讷说道:“我已经到了做大叔的年纪了。”东方英杰慢慢凑了过来,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嘴唇不断的颤动着,却怎么也张不开。心里异常纠结,思量着要不要叫叶枫叔叔?西门无忌横了他一眼,道:“哼,东方大哥温文尔雅,待人接物必恭必敬,想不到他的后人目无长辈,架子大得很。”
东方英杰极不情愿叫道:“叶……叔叔……”叔叔这两个字说得极快,听起来好像是“酥酥”,或者是“输输”。叶枫拍手笑道:“哈哈,好厉害,真是虎父无犬子,一眼就能看出我爱吃小酥肉,逢赌必输……”掏出干干净净的衣兜,道:“一个铜板也没有,否则叔叔请你吃羊角糖。”东方英杰暗自恼怒:“父亲怎么和一个颠三倒四,脑子有病的人称兄道弟?”冷冷说道:“我从来不吃不干不净,来路不明的东西。”捂着鼻子,退了几步,满面厌憎,好像叶枫是只大臭虫。
西门无忌沉着脸,道:“且慢,英杰贤侄你说的这番话,我实在不敢赞同,什么是不干不净,来路不明?你叶叔叔看上去潦倒落魄,其实出尘脱俗,清清白白,是不可多得的杰出人物,否则以你父亲的声望地位,怎会不惜纡尊降贵,和他拜把子?难道你父亲是个大傻瓜,脑子不如你灵光?”东方英杰怫然变色,道:“兴许我父亲利用他呢?哼哼,有些人鬼迷心窍,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有的人是他高攀得起吗?”
叶枫暗自叹息:“东方大哥英雄豪杰,纵横捭阖,想不到他的儿子目光短浅,无知自大,当下局面,难道不是与我合力,共同对付西门无忌么?腹背受敌,两线作战,他扛得住吗?”西门无忌怒道:“够了,你不是在夸赞你父亲,你是在往他身上泼脏水!你父亲光明磊落,最不屑玩弄阴谋诡计。什么叫高攀低攀?江湖中人讲究的是情投意合,一对上眼便是一辈子拆不散的好兄弟!”
他气忿忿的看着叶枫,苦笑道:“叶兄弟,这小子自小娇生惯养,不知高低,你不看佛面看僧面……”忽然一拍额头,哈哈大笑:“对不起,咱们都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大字不识几个,说话直来直去的江湖莽夫,弄得文绉绉的像什么话啊!听老哥一句劝,你打狗也要看主人,犯不着与这小子计较。”话里有话,暗讽东方英杰是条狗。东方英杰怒气冲冲,喝道:“老鬼,你骂谁是狗呢?哎哟……”
一言未甫,整个人急飞而出,脑袋撞向一堵不高的石墙,倘若不煞住身躯,势必脑壳迸裂不可。磕头不止的岳重天忽然跳了起来,两条手臂伸得笔直,击飞东方英杰正是他的杰作。也不知他是靠自己的力量摆脱西门无忌的掌控,还是西门无忌刻意而为之,借他的手来教训东方英杰?西门无忌喝道:“好家伙,险些着了你的道!”抡起手臂,一记耳光,抽了过去。岳重天翻了几个筋斗,又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叶枫见他从后脑勺到尾骨,插着十余根细若牛毛的金针,敢情是这些金针,接管了岳重天的神经系统。岳重天磕头多时,额头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血流满面,极是恐怖。叶枫心中不忍,叹息道:“他好歹也是成名人物。”衣袖拂过,金针登时不知所踪。岳重天虽然还受制于人,却不用承受皮肉之苦,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却不见丝毫感激之意。
东方英杰有意卖弄本事,“呼”的一掌劈出,一块石头从墙壁射出,迎面撞来。东方英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石头上一点,身躯借力折转过来,长发飘飘,衣裳飞扬,更衬得他风流潇洒。转眼间已经接近坐着不动的小颜,东方英杰露出狂狷邪魅的笑意,伸手去抓小颜头上的巾帕。就在他伸手的瞬间,突地“啊”的一声大叫,跌落在地,手掌撑地,双膝跪地,屁股撅起,恰似西门无忌所说的某种畜生。
西门无忌奇道:“英杰贤侄,你这是做甚啊?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何必要真的做狗?”东方英杰双眼通红,跳了起来,一招“力劈华山”,向着西门无忌头顶击落。西门无忌瞧着叶枫,笑道:“原来他是找你的麻烦。”躲入叶枫背后。东方英杰怒不可遏,喝道:“让开!”抬脚往叶枫小腹踢去。西门无忌一托叶枫的手肘,叶枫身不由己,右手探出,“啪”的一巴掌,掴在东方英杰脸上,指痕清晰可见。东方英杰捂着肿起的脸颊,嘶声叫道:“你敢打我?”
倏地想起平时父母待他百依百顺,呵爱有加,纵使惹下祸端,亦是柔语开异,决不会恶言相对,拳脚加身。谁曾想到叶枫一见面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一时之间悲从心来,难以自制,低声哭泣。西门无忌冷冷道:“正直的叔叔教训忤逆的侄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有什么好委屈的?”叶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东方英杰,神色慢慢严峻起来:“你起来说话。”东方英杰默不作声立起身子,脑袋垂得极低,不与叶枫的目光相触。叶枫缓缓道:“你父亲很尊重你母亲。”
东方英杰嘴角忽然露出笑意,道:“是。”叶枫道:“你母亲长相普通,出身平凡,按理说根本就配不上你的父亲,很多人也不看好他们的婚姻,可是你父亲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母亲的事,待她始终犹如初次相见。”东方英杰笑意更浓了,道:“是。”叶枫道:“因为你父亲心里只有你母亲一个人。爱不仅是口头上承诺,更需要自我克制,能够抵制各种诱惑。如果见到美女就动心,就想请她吃饭喝酒,黄昏后到柳树下坐一坐,做了不可描述之事,便一脚踢开的男人,他能做到一心一意,心无旁骛么?”
东方英杰脸色有些难看,摇了摇头。叶枫指着小颜,问道:“你有了解她么?知道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吗?”东方英杰脸色更难看,又摇了摇头。叶枫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对她一无所知,只是听说她美貌无比,真如天上仙女一般。是不是?”东方英杰闭上了嘴,靴子用力碾压着地上的小石子。叶枫道:“你现在不过是贪恋她的美色,倘若过些日子,碰到比她更出众的女子呢?到时她还会是你心中的小甜甜吗?只怕是恨得咬牙切齿的牛夫人。就算今天我不反对,你父亲也未必会赞同你的做法。”
东方英杰忍无可忍,抬头瞪着他,大声喊道:“去你妈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额角青筋凸起,气势汹汹,宛若发怒的野兽。西门无忌皱了皱眉,道:“叶兄弟,你这番话,说得可有些不中听了。常言道得好,人不风流枉少年。年轻人头脑活络,偶尔走错路,辜负了有些人,不是很正常的嘛?哼,一生之中只与一个人长相厮守,说好听点是情深意坚,说不好听是没有本事,只在一个碗里觅食,不敢到他人锅里夹菜。”
他随即别过脸去,看着东方英杰,道:“鞋合不脚,只有自己知道,遇到硌脚的鞋子,大不了再换一双。谁要是啰哩啰嗦,阻三阻四,非给他来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这一次我顶你。”叶枫心里暗骂:“原来都是西门老儿在搞鬼,以小颜为饵,诱使东方英杰上钩。东方英杰不长脑子,果然中计。我可不能让东方大哥的一世英明,毁于不肖之子手里。”忽然听得有人说道:“阿杰,实在抱歉,我要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