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很快的就熄灭了,山洞里又暗了下来。
这是手环上的倒计时显得特别显眼。
16:22:19
雷近已经不太在乎这个倒计时,这一整天他经历了太多,已经不在乎还会发生什么。
心里反倒隐隐有些期盼,这个神秘的倒计时结束之后,到底会带来什么。
“我是一个好人吗?”雷近问张石生。
“你肯定不是坏人,你没有一颗害人的心,你也不会想要伤害别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你确定是一个好人。”张石生的话有点模棱两可。
雷近以为自己的形象,在张石生的心目中会更高大一些,张石生会斩钉截铁的说自己是个好人。
听到这样的答案,让他不禁有些失落,自我的认知和他人的认知,好似有蛮大的落差。
自己的形象似乎并不是自认为的那么完美。
“所里的同事都这么看我吗?”雷近有点不甘心。
“这我不是太清楚,但总的来说大家都还是很敬重你的,对你还是认可的。”张石生似乎并没有发现雷近开始认真了。
火把熄灭之后,洞内已是一片漆黑,张石生可能看不清雷近的神情。
“敬重?”张石生用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词,雷近反复地揣摩,找不到自己和这个词会有丝毫关联。
“嗯~~或者用尊敬,爱戴?”张石生的用词越来越离谱。
雷近觉得他在开玩笑,但黑暗中看不清张石生的表情。
“那同事都怎么形容你?”雷近半开玩笑半好奇。
“我不知道,应该很少有人会当面对一个同事评头论足吧,你觉得我怎么样?”张石生把问题又抛给了雷近。
“很可靠,做事很踏实,爱健身,肌肉男,比我笨。”雷近毫不犹豫地吐出一大堆。
张石生哈哈大笑,“你也太实诚,我都说了哪有当面对一个同事评头论足的。”
“我们现在还是同事吗?研究所都不在了。”雷近有点伤感,他回国之后就加入了章古研究所,研究所已经是他半个家。
抬手看了看手环,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明天。”
“我们是朋友!”张石生突然拍了拍雷近的肩膀,像是在给他安慰。
“你知道吗?其实我没什么朋友,我从农村出来的,那里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沟,家里只有几亩山地,爸妈都是老实巴交地农民,只会种地,可是他们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辛苦,几亩地也只够勉强吃上饭。”雷近开始回忆起过往,却有点说不下去了。
停顿了一会,他继续说:“家里还养了几头猪,几只鸡,家里的鸡蛋都给我吃了,爸妈都舍不得吃一口,他们把家里所有好的东西都留给了我。”
雷近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流了下来,回忆过往让他有点伤感。
“你现在可以买很多的鸡蛋给他们,他们想要什么你都能买给他们。”张石生安慰雷近。
雷近没有接张石生的话,他知道自己现在有钱了,但是曾经的苦难是无法弥补的。
“他们都很瘦,瘦骨嶙峋,身上都没什么肉,每天天还没亮就要起床,一直在地里忙到中午,中午回家只是简单吃几口,昨晚的剩饭和剩菜,天热的时候,家里也没有冰箱,饭菜都有点馊了,他们就简单的热一下继续吃,吃完就又要忙家里的家务,下午还要去地里一直忙到天黑。”
张石生静静听着,他知道自己无法感同身受,没有资格置喙。
“他们把我当成家里唯一的希望,希望我能走出大山,不再受穷受苦。我只有拼命读书,比别人更努力,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我怕让他们失望。”
“中考我考进了市重点,学校离家有几十公里的山路,来回就要3个多小时,学校免了我的学费,但是住宿费和餐饮费用只能给到一个折扣价,一年就需要1000多块。我妈不得已含泪把家里的猪都卖了,就是为了供我上学。”
雷近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声音渐渐有些低沉。
张石生知道雷近此刻的情绪需要发泄,没有打断他,继续听着,雷近此刻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在学校里,我每天最早起床,先去跑步,然后在操场上朗读英文,接着去教室上早自习。每天我是最晚一个回到寝室的。同学们给我起了个外号,二中怪人。我根本没有时间去聊天,去玩,去社交,我只恨自己时间不够。除了偶尔向同学借一下课外参考书,我和同学几乎没什么来往,我自卑,我觉得自己不配和他们在一起。”
“去食堂永远只点一份青菜,一年四季我的外套只有一套运动服。”
“同学们都把当怪人,都躲着我,但我不介意,我只想考第一名,我要做到最好。当毕业之后,我彷佛从来不存在,透明人一般,没有人再联系过我。”
雷近低声说着他高中的生活,也许他从来没对人说过,也只有在这样漆黑的山洞里,他才有勇气回忆。
“成功考上青木大学之后,家里又开始为我的大学学费犯愁,还好县里给我送来了一笔奖学金和助学金,学校又提供了贫困生助学补助,不然我第一年的学费都交不起。大学四年我除了在教室上课在图书馆看书,我就不停的找勤工俭学机会。”
“说来可笑,大学四年除了寝室同学,班上的同学我都认不全,我又成了大家眼中的怪人。是不是很可悲?”
张石生默然不语,不敢接话。
“大学四年最熟的人是我的老师,因为我总是有一大堆的问题,有空就去找老师问问题,有时候甚至把老师问的都烦了。”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和老师混的熟了,再加上自己成绩一直不错,老师推荐我直接继续读硕士,不知不觉又读了三年。也是在这三年里,爸妈出门去大城市打工了,一开始在工地上做零工,后来慢慢学了手艺之后,开始做泥瓦工,还是每天起早贪黑。”
张石生不由得想到了东海市各个工地上的建筑工人。
“因为常年累月的干重活,搬砖,我爸的腰积劳成疾,终于有一天再也直不起来了,只能每天卧床养病,一家人的生活重担全部压在了我妈身上。”
“他们比同龄人看起来要老很多,才40多岁的时候,已经满脸皱纹,身体也开始佝偻,看起来和60多的人差不多。我每次回家都不敢认他们,我的心就像被刀扎一般。”
“硕士毕业之后,我再也无法安心这么继续读下去了,虽然教授一直希望我继续读完博士,但我的家庭情况和同学都不一样,我必须要找一份可以养家的工作。我要赚更多的钱,我要让我妈好好休息,别再继续在工地干了。”
“可惜等我开始赚钱,我妈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从19楼摔了下去,没有再醒过来。我爸忧伤成疾,没过两年也走了。”
雷近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张石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搂住他。
过了好一会之后,雷近才渐渐平静下来。
“后来研究所安排我去M国首都大学深造,读了博士,读完博士之后又回到了研究所。”
“他们都没有享过什么福,就都走了,只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一次,我不会再读高中,再上大学,我会帮着他们一起干活,我可以去大城市打工。”
雷近没想到,自己可以把压抑在心里的往事全部说出来,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之后,他自己也有些诧异,记忆恢复了吗?
“你睡着了吗?”雷近轻声地问,他害怕张石生又突然消失了。
“没有,我一直在听,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张石生一直静静听着。
“我是不是话有点多?是不是很没意思?”
“没有,我很佩服你,想不到你的经历这么坎坷,你很坚强,你也很优秀。”张石生的语气非常的认真。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说了那么多,也许我有点害怕。”
“可是这是你雷近吗?”张石生突然问。
“什么?”雷近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
雷近不知道哪里出错了,却又好像出了错。
张石生没有继续往下问,雷近一个人苦苦思索良久却找不到答案,而答案似乎就在手边,可是怎么努力都抓不住。
雷近又抬手看了看手环。
15:0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