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既然说澳洲的历史要改写,绝不是空穴来风,他向来严肃,从未打诳语,这一点我和他的性格可以说是截然相反,我的骨子里充满了叛逆,大约是遗传了安妮的基因吧!
安妮来了兴趣,“达令,怎么说?”
父亲拿着哨子说“你们看,这个哨子上刻的文字不是当地人的文字,而是中国的古文字,我们称其为篆书。这上面刻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话锋一转,说道“世人只道是欧洲人最早发现的澳洲,在公元1606年,西班牙航海家托雷斯的船只驶过位于澳洲和新几内亚岛之间的海峡;同年,荷兰人威廉姆?简士的杜伊夫根号终于在澳洲靠岸了,并把这个地方称为新荷兰。”
安妮听了点了点头“是这样,只是后来在1770年,英国航海家库克船发现澳大利亚东海岸,将其命名为新南威尔士,并宣布这片土地属于英国。这些知识,我在英国上学期间学过的。只不过上学那里,英国还是把这里当成流放囚犯的地方呢。再后来的事情,比利也都知道了。”
我答道“是的,我上学时,老师便曾讲过,在1788年1月18日,由菲利普船长率领的一支有六艘船的船队共1530人的第一舰队抵达植物学湾,里面便有七百多名囚犯,当年的1月26日,他们正是澳洲建立起第一个英国殖民区,这个地方后来人口不断增长而成为澳洲的第一大城市悉尼,这个名字还是为了纪念当时的英国内政大臣悉尼。后来,每年的1月26日成为了澳洲的国庆日。怎么了,父亲,这些历史每一个澳洲人都是知道的。有什么不对吗?”
父亲笑着说“是呀,我在澳洲生活了八年,这些事情也是知晓的。可以这个小小的哨子上刻的这几个字明显是汉语的篆字,它怎么会出现在澳洲的威克族人的手中呢?刚才小蘑菇可是说了这个哨子是他们族里世代相传的宝贝的。”
安妮问道“你是说早在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之前,便有中国人来到澳洲大陆吗?”
父亲摇了摇头“我们不能断定是中国人,因为篆刻艺术虽然源于中国,但在日本、高丽、南越,甚至东南亚,都有人懂得篆刻的。”
他问小蘑菇“小蘑菇,关于这个哨子的来历,你以前听到同族人说起过吗?”
小蘑菇说“当然,老威克常常跟族人说的,早在数百年前,威克族因为弱小,常被其他部族欺凌,最后被近躲到了澳洲北面的海滨生活,那一带虽然临海,但海滨却是悬崖峭壁,族人根本没有办法靠海谋生,在绝望的时候,一位天使渡海而来,他教给我们族人制作使用弓箭,钻木取火,煮海为盐,烤制熟食,离开的时候,还送给我们这个哨子,吹动这个哨子可以把附近的神龙驱来。”
“爹,威克族以蛇为图腾,小蘑菇说的神龙便是蛇了。爹,那几个篆字写的是什么?”我补充道。
父亲又拿起那个哨子,说“这四个字是‘洪都大渊’,想必是一个来自洪都的名叫大渊的人,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这是唐王勃《滕王阁序》里的诗句,洪都说的便是今日之南昌,莫非在几百年前一个叫大渊的江西老表登陆澳洲,把这个哨子赠给了威克族人?”父亲沉吟道。
“爹,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可知道历史上有汪大渊这个人吗?”
父亲哈哈一笑,“中华史书浩如烟海,我纵是读遍二十四史,恐怕也不会知道汪大渊其人,只是此公能在数百年前,便远涉江湖,足迹可到澳洲,实在令人钦服。我后学末进,竟不知其人其事,却又惭愧的紧了。我此次归国,会途经日本,如果能遇到康夫子、梁任公,抑或者章先生,我可以向其请教,他们著作等身,学富五车,说不定能知道关于这个大渊先生。”
如此,关于这个洪都大渊先生的话题便告一段落,父亲又再叮嘱了我一些事情,便让我返回菜园。
等到菜园的时候,已近深夜。
我悄悄上了山,四下里静悄悄地,我以为皮优一定要睡着了,但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却看到皮优正坐在秋千上,静静地欣赏着月色。
我向她打了一个招呼,皮优没有说话,我察觉到皮优有些异样,忙道“皮优,你怎么了?”凑近看时,吓了一跳,皮优泪流满脸。
我有些慌了神,急忙抓住皮优的手说道“皮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使劲摇了摇头。
“是不是害怕了?”皮优依旧摇着头。
“哎呀,你倒是说话呀,别打哑谜不行吗?”我着急道。
皮优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虫子,你欺负我,你骂我,现在还凶我!”说完竟是涕泪横流,势若汪洋。
我着实没想到,平时这个神经大条的女孩今晚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急忙抓着她的手说,“哎呀,我当什么事儿,我哪敢欺负你,你是我老大,又是俺们家的总裁,前两天我爹还把我卖给你了,一辈子都不能赎身的。再说了,你老人家敢单枪匹马跑到北海道武馆踢馆,可以一苇渡江,江湖没有你,但却到处都是你的传说。人人说起您老人家来,都是一挑大指,皮优大侠好生厉害。”我逗着皮优。
放在平时,皮优很快会高兴起来,哪知道今晚却不一样,她反而哭得更凶了。声音远远的传出很远,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我真的在欺负皮优呢。
我急得抓耳挠腮,连连作揖,“皮优,咱有话说话,我是做错了,我改,求你别哭了行不?”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一把将皮优揽到怀里,让她哭了个够。
人们常说女孩子哭可以发泄情绪,果真是如此,皮优不久终于停止了哭声,我柔声道“皮优,不哭了,我当时只是因为着急才说错了话,你别介意,我永远不会骂你的,你看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说把你抢回来当佛爷供着的。现在不光是我把你当佛爷供着了,我看我爹和安妮都快把你当佛爷供起来了。”
皮优泪眼婆娑,“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要是骗你,你就把我的心挖了。”
皮优终于笑了起来,“我才不要你的心,你要是骗我,让我也像匹诺曹一样鼻子变长。”
看到皮优心情变好,我连声说“好,我要骗你就变成那个木头人。”对怀里的皮优说,“秋千上冷,你回小屋里睡吧!”
皮优刚要起身,却又叫了一声,“虫子,坐得时间太长了,我腿麻了。”
“那我帮你捶捶?”
“不用,你把我背回屋子里吧!”
我心想,看来皮优在外面坐了很长时间了,她生气也是应该的,男人怎么可以张口去凶一个女孩子呢,况且皮优孤身一人跑到澳洲,虽然有个同族的叔叔,却掉进了钱眼里,她一定很孤单,到了小镇,住在这小屋,便更显孤单了,我不可以再凶她了。
想到这里,我便蹲下身去,“上来吧!”
皮优乖巧的伏在我的身上,我双手向后揽住她的腿,把她背回小木屋,放在床垫上。正准备起身回去,皮优轻轻地说“虫子,你也睡屋子里吧,我有些害怕!我们聊聊天。”
我只好像昨夜那般,铺了个临时的床铺,躺了下来。
皮优枕着胳膊,侧身看着我“虫子,你为什么要和小蘑菇一起骗我。”
我摇了摇头,“皮优,我没有骗你,小蘑菇的那个哨子吹不得。”于是我便把那日到卧龙岗遇到小蘑菇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之前虽然讲了小蘑菇的身世,但关于驱蛇的事情,我并没有讲。
皮优瞪大了眼睛,“虫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说过不骗你的。”
皮优凑了过来,“让我看看你的鼻子变长了没有!”她终于又恢复了胡闹的本性。
我感觉自己倒像个受气包了,躺在床上对皮优说“皮优,我从小生活在澳洲,这里的许多动物是别的大洲没有的,人所共知的是袋鼠、袋狼之类的,但实际上在荒原上、大海之滨,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动物,而和这些动物混杂在一起的,是澳洲的土著人,他们世居澳洲,有许多不一样的文明,是我们这些外来人理解不了的。你看,小蘑菇是威克族,她可以用哨子驱蛇,我在总督府遇到一个古瑞族,总督府的那些人叫他小蛮,这小蛮也有一项神奇的本领,平时见人就叫的大狼狗,见了小蛮居然变得像一只猫一样,你说奇怪不奇怪。所以,今天我是真不骗你,倘若你吹哨子把蛇驱来,山上山下,包括附近的人怕都要葬身蛇腹了。所以今天是一急之下,才……”
“才骂了我?”皮优接口道,我点了点头,“算是吧!”
皮优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要是吹个哨子,能把蛇驱来,也挺好玩!”
我叫道“皮优,别的事情,我都听你的,你千万别打那个哨子的主意。”
“知道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嘛,你还当真了。”
过了一会儿,皮优说道“虫子,沈伯伯是不是要回中国了?”
我奇道“你还真厉害,我送小蘑菇回去时,他和安妮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那我们怎么办?”
“父亲让我们在澳洲呆着,他先回国看看。”
“原该如此!安妮也一起去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想到他们和我分离,我便有些不舍。从来都是我跑出去四处闲逛,他们两个却不曾离开过,每当我伤痕累累的回来,总会看到高大威猛的父亲和安详温和的安妮,有他们在,我便很安心。
皮优幽幽地说“真是羡慕沈伯伯和安妮,她们永远都是在一起的。”说完,她对着我说“虫子,我们也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吗?”
我凝神望着皮优,她像一只小猫钻进我的怀抱。
我渐渐感觉到了皮优对我的依恋,这是爱吗?
我不清楚!
次日,父亲和安妮来到菜园,和工匠们说了回国的事宜,工匠们纷纷委托父亲给家人捎信,父亲一一答应。最后,他对我们说“家里面以后要皮优做主了,虫子不要出去惹事,同时照顾好小蘑菇。我回到中国会给你们写信。”之后,又着重交代皮优说“孩子,沈伯伯和安妮一样,都很喜欢你。这个矿业由你经营是最恰当的,也只有你能把这里的石头变成钱。如果不是因为国事,我倒是宁愿在这里做个田舍翁。但是……”说到这时,父亲没了下文。
皮优笑着对父亲说“沈伯伯,你就放心吧,你先把所有的钱都带走,以后需要,你告诉我和虫子,我们把钱给你送过去。”
父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说了一句“好孩子。”
安妮把我拉到身边,又是一番叮嘱,最后她对我说“比利,伍德先生可能会来找你,他挂记着珍妮的事情。珍妮是我的姐姐,也是伍德的恋人,可惜因为母亲的阻挠,他们没有在一起,突然有一天珍妮消失了,伍德几乎跑遍了整个世界去找她,这事情我是知道的。他一直想再见到珍妮,上次为了救我,你们骗了伍德,这是不好的,上帝不会宽恕那些心灵不纯洁之人,其实,我也想回英国,不是回家,而是去找一找珍妮,如果我和你父亲暂时回不来,你就陪着伍德去英国找一找吧!”
我早就知晓这件事情,只是还无法想象安妮的家,也就是我的外婆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安妮,你真的不知道珍妮在哪里吗?”
安妮摇了摇头“你的外婆菲舍丝有我和珍妮两个女儿,珍妮天生丽质,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还曾作为模特登上《卫报》,被许多男子追慕,菲舍丝便想给她找一个英国的贵族,甚至梦想着让她成为王妃。所有人都认为珍妮会嫁给英帝国的豪门,但是珍妮却爱上了一个一贫如洗的破落贵族才俊。”
“伍德先生吗?”
安妮点了点头,“为此,菲舍丝向珍妮大发脾气,不允许她见伍德,直到有一天,珍妮便在大家的眼前消失了。作为妹妹,我一直惦记着珍妮,我曾一遍遍的追问菲舍丝,珍妮去了哪里?最后得到的答案是她离家出走了。”
“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在家里便做着同一个恶梦,梦见珍妮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她不断地告诉我,逃呀……逃呀……,最后,我简直有些崩溃了。而菲舍丝又开始给我物色豪门贵族子弟,全然不顾我的精神日益恍乎,于是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家出走了。”
“还好,我流落街头的时候遇到了你的父亲,他无私的帮助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名来自东方大国的海军将士,于是便登上了来中国的邮轮。我其实很担心,找不到你父亲,幸运的是我在邮轮上遇到了一个姓古的先生,他博学多才,幽默风趣,正要旅欧归国,便我和同路了。到了中国这位古先生到了武汉一位总督府上当翻译,正好我也懂得一些医术,他便介绍我在总督府上做了一名私家医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在总督府上遇到了你的父亲。”
我知道父亲说的那位总督是张香帅大人,当时父亲正好是到武汉为总督校枪,由此与安妮重逢了。安妮毅然决然的辞掉总督府里的工作跟定了父亲,父亲没想到当初在英国街头救助的那个少女竟然千里迢迢来到中国找他,十分感动。那总督也乐得做媒,成全了父亲与安妮。
安妮的叮嘱我一一记下,她转身又抱住了皮优和小蘑菇,又是一番交代。这才和父亲一同离去,前往布莱登。
我要送他们一程,至少把他们送到布莱登,却看到一骑烟尘,一辆汽车正向菜园驶来。
汽车在菜园门前停了下来,卡尔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兴奋地大叫“哈哈,我终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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