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神都城里,自有一份秋冬换季的肃杀。
李潼虽然得以侧身于漩涡之外,但通过与时流的交往,也自能感受到人心中那一份惶恐与彷徨。对于引发这一切的窦家子窦希瑊,也不得不感慨啥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你就不能等段时间再走亲戚?
闾里之间还沉浸在收复安西四镇的喜悦中,但是朝堂内外,人人都在瞪眼观望,各自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洗牌。
按照武周新历,十月之后的十一月便是来年正月,十二月为腊月。这一段时间,会有诸多典礼扎堆举行。所以在此之前的十月,注定将会大事频生。
到了十月中旬,朝廷便公布几桩重要的人事任命。首先是收复四镇的王孝杰,以安西大都护加夏官尚书并加平章政事。
这一桩任命,自然是充满了武则天的个人风格,那就是骤幸骤攫。王孝杰的确是功大不虚,但就此直接拜相,资望还是有些勉强,其人出身军伍,并没有担任过南省官长,骤然拔为宰相,是有些不合理。
据说这件事在政事堂也引起争论,诸宰相都持论加官进爵则可,但直接拜相还是过犹不及。
不过被武则天反诘,旧年韦待价倒是历任南省、资望足够,结果外战一打既废,王孝杰若不堪为相,政事堂谁能争功?
一番话自然是诘问得诸宰相哑口无言,但这也是他们不愿跟这老娘们儿抬杠,须知韦待价那也是你的人啊!
王孝杰虽然拜相,但远在安西,看似不会影响朝局,但却预示着接下来的风波必然不会小。朝廷若有动荡,便将必受牵连,反之亦然。
旧年武则天不惜痛诛大将,都要确保她的意图得以实现,如今壮功大将都成了她提拔安排的人,那真是懂的自然懂,各自祈求了。
接下来就是西京留守魏元忠入朝担任左肃政台大夫并拜相,原宰相娄师德出为西京留守,鸾台侍郎崔元综罢知政事,转任秋官侍郎,文昌左丞姚璹出为鸾台纳言。
魏元忠自是女皇心腹,这一点李潼可以作证,这老货不久前还告他刁状,如今归朝执掌宪台并拜相,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鸾台侍郎崔元综,李潼感觉这家伙是有点四的味道,在这一时刻被调出鸾台,换上一个江南人姚璹。姚璹便是旧年被贬广西,漫山遍野寻找带“武”字的山川草木以作呈现,遇事肯定不会那么刚。
至于被外放西京的娄师德,本身老好人一个,唾面自干说的就是他,因为久任边事,朝中乏甚经营。如今前往西京,应该是武则天与大臣们妥协的结果,选了这样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人选坐镇西京。
宰相一级的人事调动便是如此,至于再下一级,比较醒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彭泽令狄仁杰,超迁回调入朝担任户部地官侍郎。另一个就是被李潼封驳的来俊臣了,其人不是加赦,而是追赃再贬远乡,但是由于案事追赃不明,需要归都自述罪情。
对于他奶奶天才一般的脑回路,李潼也只能说一声佩服,就这都能把人搞回来。
当然,这里面也有跟李潼有关的人事调配,魏元忠举荐西京官佐入朝数人,其中就包括他那个远房表哥房融与徐坚。房融归都担任殿中侍御史,徐坚则担任监察御史。
这两桩人事任命,对李潼而言意义不小。这二者虽然秩在七八品,但却属于供奉官序列,并不需要参加吏部铨选,而由凤阁敕授。
换言之,李潼就算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铨选,也难以直接插手言官任命。魏元忠这老家伙虽然背后告他刁状,但人还未来,先送两桩大礼。
宪台中有了立场倾向于自己的喉舌,意义还是不小的,起码寻常小过能够在宪台内部解决掉,不会动辄就遭到弹劾。
须知积毁销金,就算他圣眷再怎么浓厚,如果不断的被言官竖成靶子攻讦,久则难免惹厌。就算有什么过错在宪台内部解决不了,被人骂起来也能回嘴几句。
武家上次反击搞他,恐怕罪名不够大,引得宰相出面相护,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发动肯定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李潼也需要在宪台有自己的声音,大家互相伤害呀。
除此之外,他也听从他姑姑的提醒,跟新任天官侍郎郑杲保持一个比较融洽的私人关系。
郑杲出身荥阳郑氏,而荥阳郑氏虽然也是山东大姓,但是在初唐时期,日子过得并不算好。一则大唐创业那会儿,他们家猫在洛阳跟王世充混过一段时间,二则初唐政治风潮中又错站队,跟太子李建成互动比较密切。
郑杲如今官在天官侍郎,司职典选,已经是荥阳郑氏于时局中难得的头面人物。
而这样的人物,也需要依傍一个更上层的人物,在此之前,其人未显,老三、老四都傍不上,至于武家诸众,也实在不符合这些正经山东高门的审美观。
在这时候,李潼递出橄榄枝,而且其人能够递补天官侍郎,直接原因也是李潼弹劾武三思所致。有这一层缘由,彼此交往起来也算顺利。
当然,眼下正值选月,典选官员们也是群众瞩目,就算有什么交情发展也不好摆在明面上。甚至就连约定前往郑家祝贺郑杲荣登南省官长,都定在了明年春日。
有鉴于目下黑云压城的严峻形势,李潼也只能在心里盼望郑杲能熬过这一轮风波,不要让这来年长约、贺喜成了话别乃至于吊唁。
不过,虽然彼此之间不能更加情炽一步,但能跟这样的司选官员达成默契,也令李潼受益匪浅。
唐代选官任官,虽然已经形成一些定式,但是司选官长的主观意图仍然占了很大的比例。
像是贞观年间的马周、高宗朝的裴行俭、薛元超等人,都因司职典选、知人善用而著称。
而这些人身后声誉得到褒扬称赞,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归咎为大量选官失意者们心理作祟,我所以不登大位,不是我才器不足,而是没有遇上那种知人善用的长官。
人才高低,本身是没有一个标准的。人人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自然也就难免口舌。所以开元年间,裴光庭担任宰相的时候,引入《循资格》,以年资作为官员授用的一个重要标准。
此法当然是褒贬不一,非议者主要集中在不问才能、只凭资格,鹤发老叟、自登高位,所以施行不久便被叫停。
但凡事想要受其惠利,自要受其弊病。天宝名相杨国忠,倒不是凭资格选出来的人才,身兼几十职,以一人之力做成了房杜姚宋四个人加起来都没干成的大事业。
权贵们所以抨议循资格,就在于此法太过透明公开,让可操作空间大大缩减。寒士们抨议此法,那就是谁不希望自己平步青云、四时仕宦?
李潼现在当然也是不喜欢循资格,他门下故员多有秩满而守选者,现在既然走通了典选主官的门路,当然是要大行方便。他本来就起步晚,如果还不偷步,那真是等死吧、没救了。
对于门下故员,李潼心里自然也有轻重档次之分,首先需要关照的自然是刘幽求等一批老人。
刘幽求在兰州就任司仓参军未久,借着这一次安西军功,李潼便打算将之由州佐下任为一地县令,掌握了一地主政权,这对于敢战士们于陇右扎根经营裨益极大。
守选不久的还有张嘉贞与王仁皎,按照惯例,这两人几年之内难得新授,现在当然不需要管那套。李潼也早已经传讯让这两人赶紧返回神都,参加冬集铨选,见缝插针,最好是安排在近畿有实权的位置上。
西京城的史思贞等人,李潼暂时不打算调动。接下来西京将成酷吏们的狩猎场,在这种时刻,能苟得住就是胜利。
神都这里还有一个神龙政变的种子选手桓彦范,不过眼下李潼在禁军体系中还乏于经营,正准备通过北衙闲厩与马球联赛逐步介入,眼下暂时还未能发力。
益州方面,除了长兄李光顺将要出使,李潼也打算把郭元振抽到益州担任一个府佐。这家伙留在地方太能折腾,抽调到益州大都督府,虚其权同时还能开阔视野,更作磨练。
想到郭元振这家伙太滑头,即便李光顺前往益州,未必能够拿捏得住他。
所以李潼也是打算加上一层羁绊,趁着今年冬集,给郭元振他老子换换位置,从八品寺官挪到南省去,既是示好也是敲打,你小子可有人质在我手上,敢不老实,我就让你爸爸去交趾,让你也体会一下南海风浪!
除了这些府佐基本盘,再外扩的人事关系就更复杂了,凭李潼眼下也难保持完全控制,只能先维持住一个良性的互动,逐渐将这些人事一步步引入到自己的核心中来。
除了背地里的结党营私,表面功夫当然也要做。像是李潼在西京就准备给他奶奶搞的生日歌祝寿乐,眼下也在忙碌的排演着。
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已经避到了云韶府,还是免不了跟他四叔家人发生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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