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朱杰出去放羊的时候,会时常望着西边的方向发呆,在他的心里,已经接受这个和自己一样起早贪黑的姑娘。
但是接受不等于忘记,那个村里他暗恋了七年的女孩,将永远不会知道一直和她玩到大的二哥曾深深地爱过她,是的,爱过,不是爱着,他即将有了自己的媳妇,别的女人将不会成为他的思念。
日子一天天临近,这几天,冲子河边经常能看到一些妇女,拿着钢丝球用力刷锅,农村烧柴火,容易把锅熏黑,不刷白了,结婚那天是拿不出手的。
虽然结婚的日子是八月十五,但是从八月十三到八月十六这四天,没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村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必须来帮忙,帮不动
忙的也要来凑个热闹。
在方圆几十公里内,有一个习俗,无论喜事或者丧事,来帮忙的人都要自带工具。
八月十三这天没什么事,大家聚在一起简简单单吃个饭,等候总管给自己安排工作。
八月十四,帮忙的人都没有空手来,根据总管的安排,在厨房的人带来了锅碗瓢盆,招待客人的无论有多远,都背来一个盆,八副碗筷,一张八仙桌,四条凳子,这些东西在家里就得清洗干净。烧了二十多年水老卢带来了他那两把古董茶壶。
对于朱杰来说今天是最忙的两天之一。他一如既往的早起,今天什么事情都不用他做,但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一个一直往前走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左右徘徊,找不到方向,想退回来,发现连退路也没有。
他坐在父亲常坐的门槛上,伸手抚摸父亲多年磕出来的小窝,如果是父亲的话,他会怎么做?
“吱呀”,父亲推开门起来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披着他那件发黄的白色羊毛大衣。看到儿子坐在门槛上,就在旁边坐下来,递给儿子一根烟,自己也卷了一根旱烟。
“儿啊,你恨不恨爹?”
朱杰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父亲会这么问他,愣住了,朱国天没有看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眯着眼看着对面崭新的房子。
两分钟之后,朱杰回过神来:“爹,说实话,以前恨过,您不让我上学的时候,还有,那天您突然让我去刘美家的时候。”
朱国天还是面无表情,抽了一口旱烟说到:“你大哥读完了小学,你三弟四弟和五妹都还在读书,唯独你四年级没上几天,你恨我我不怪你,但是爹没有办法,只能牺牲你了”,朱国天用手捏了捏烟卷,继续说到:“爹知道你一直喜欢卢家的小丫头,但是爹没本事,咱们家高攀不起,人要有自知之明,不是你的,永远不是你的,你已经二十了,浪费不起时间,再过一两年,就没有女娃愿意跟你了。”
朱杰再次愣住了,原来,父亲都知道。
“明天过后,你就是你这个家的男人了,男人的责任很重,不管遇到多大的事,你都必须沉住气,你乱了,你的家也就乱了。眼前是穷了一些,但是你们两个娃都是能吃苦的人,只要肯吃苦,我们再帮衬帮衬,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朱杰把玩着手里那支烟:“嗯,爹,我明白”
“去收拾收拾,这两天可能就是你最后轻松一次了,烟灰磕在别的地方,挺别扭的1
朱杰站起来,去烧水洗头,朱国天又坐回原来的位置,轻轻地把烟灰磕在门槛上。
日上三竿,帮忙的人都在有序的忙碌,除了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陪朱杰去接亲的,刘美家那边会陪嫁两个箱子,两套被子,一个橱柜,一个衣柜,一张八仙桌,四条凳子,还有一张床,所有陪嫁的东西都是请厉害的木匠做的,刘大成特地嘱咐过,朱杰家只需要准备三转一响,其它的一概不管。
吃过午饭,朱杰,四叔,四婶,还有十一个年轻人从家里出发。十一个人背着准备好的东西,朱杰穿的是前几天大嫂刚做好的中山装,皮鞋是买的,擦的蹭亮,能反光,走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这是他第一次穿成这样,说实话,很不习惯,远没有自己的粗布短袖和露大脚趾的布鞋穿着舒服。
一行人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无聊,到刘美家的时候,刚好赶上饭点,把东西交给这边的总管,总管吩咐人来收好之后安排朱杰等人入座。菜很快就端上来,一共十八个菜,虽然很饿,但是大家还是控制住自己,毕竟代表着男方,不能丢男方的脸。吃饱喝足,除了朱杰和四叔四婶,其他人都玩去了。他们三个陪刘美的家人坐着,双方交代了一些事情。
刘美没有和家人在一起,朱杰出来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刘美,果然,今天是见不到她的,必须等到明天。旁边的人似乎看出了朱杰的想法,有人当即起哄:“哟,新郎官,别急嘛,明天过后天天见,见到你烦为止1。朱杰只能尴尬的笑笑,给他们递了烟,又转身进屋和刘家长辈打过招呼,便去刘美家给他准备得床上睡觉去了。
躺在柔软的床上,朱杰回想着父亲早上和他说的话,是该彻底放下了,脑子里留着另一个女人的位置,对刘美来说是不公平的。他要彻底和心里做一个告别,告别过去,告别自己。
院子里的火堆无人看管,烧了几个小时,剩下一堆熄灭的木炭。一阵风吹来,扬起碳灰,在空中旋转,等风过去,碳灰落在院子的地上,无人问津。
阳光照在房后高大的松树上,微风不燥,摇摇晃晃的斑点洒在瓦片上,抬头望去,太阳在针叶间若隐若现,很是羞涩。朱杰被四叔叫醒,睡眼惺忪,心里的结解开之后,昨晚睡得很香,破天荒的没有早起。伸了一个懒腰,穿好衣服,起来洗了脸,简单喝了点水漱口,帮忙的人已经在准备早饭。
来到堂屋,给刘家长辈行礼,刘家的长辈基本上都在,刘美也在,今天的她,很特别,一袭红装,头发不是以前的两条辫子,盘了起来,别上鲜红的花,两鬓留有两缕头发,微卷,两片樱桃唇用红纸润过,很性感,身上穿的是大红色的呢子大衣,一双半根皮鞋没有一点尘埃。这样的刘美是朱杰没有见过的,美,很美,四年级都没上完的他找不到词来形容,他愣住了,眼神有些恍惚。
刘美被朱杰盯着,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手在膝盖上反复揉搓,配上今天她的装扮,更添了一种小女人的感觉。
“开饭了”
总管高亢的声音将朱杰拉回现实,想着刚才自己的行为,赶忙移开眼睛,朱杰的脸也红了,两张红透的脸,显得很配。大家欢呼着往饭桌挪动身体,这对尴尬的新人对视一眼,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跟着大家在亲朋好友间坐下。
吃过饭,刘大成两口子坐在堂屋正对大门的凳子上,面前放着两个草席垫子,朱杰和刘美跪在垫子上,对着刘美父母磕了三个头。刘美的母亲忍不住了,更咽难言,也不管有无旁人,靠在刘大成的肩膀上,左手拍打着男人。本来很喜庆的日子,气氛突然就变得沉重起来。
“爹,妈,请您二老放心,刘美跟了我,就是我的人,除了我……不……连我也不可以欺负她,我一定会好好和她过日子。”朱杰看氛围不对,赶紧对着二老保证到。
本来刘大成还强忍得住,朱杰的话,打开了他的内心,两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他抬起头,尽力控制。
告别帮忙的众人,刘美的家人和朱杰等人一起往冲子河出发,十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背着刘美的嫁妆,路上走得很慢。走累了,就吃点东西,喝点水,背箱子的两个人觉得箱子不对,很重,中途休息的时候,趁四叔不注意,悄悄打开,一股清香从箱子里扑面而来。里面装满了水果,李子、桃子、苹果、杏子,应有尽有,大家聚拢在一起,每人拿了几个,再背起来,箱子轻了许多。
走走停停,开着玩笑,吃着水果,一路上倒也不显得无聊。到朱杰家之前,朱杰去旁边的水沟里,洗了手帕,回来为刘美擦了身上的灰尘和皮鞋上的土,这些刘美的父母都看在眼里?
朱杰家里面已经做好了迎接儿媳进门的准备,远远望见了接亲回来的队伍,负责放鞭炮的人已经将两挂鞭炮铺在一了地上。还有两百米,朱杰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背起媳妇,到新房的时候,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时间刚刚好。
朱杰的父母坐在堂屋的凳子上,朱杰带着刘美跪在父母面前,磕了三个头,刘美脸红的对着朱国天喊了声:“爹”,朱国天笑着答应,递给刘美一个红包。刘美又对着朱杰的母亲喊了一声:“妈”,朱杰的母亲笑得更灿烂,“哎”得大声答应,同样递给刘美一个红包,又把右手上戴了二十多年的那个银镯子脱下来,给刘美戴上。
喜宴很欢庆,朱杰带着刘美给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一一敬酒。宴席一直到天黑才结束,新一轮的欢庆又开始,两个新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往新房走去,糖果满天飞,亲朋好友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年龄稍长的人们则欢坐在一起打牌。
刘美的父母吃过饭,又和朱杰的家人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只留下四个人明天和刘美一起回门。
朱杰和刘美两个人被玩坏了,洞房闹了两个多小时,大家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有一些喜欢打牌的,就一直在火堆旁边通宵。
朱杰躺在床上,衣服扯开,胸膛起伏,刚才喝了很多酒,又被大家整蛊,还没缓过来,他歪过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刘美,眼神迷离。刘美也转过头来,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房间里的灯熄灭。
朱杰还是和往常一样早醒,旁边的刘美还在熟睡,拉着他的胳膊,不愿放手。朱杰轻轻地抽回胳膊,虽然很轻,还是带醒了刘美,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朱杰摸了摸刘美的头,起来穿衣服,今天还要给父母敬茶,不能起太晚,朱杰起来后,刘美也起来穿衣梳头。
敬过茶,吃过饭,朱杰带着刘美回门,三天后才回来。
命运就是这么其妙,三个月前,两个人别说见面,连各自的名字都没听过,才过三个多月,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