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绩见到消息后,也忍不住皱眉问,“这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还想再嫁一个?”
萧布衣冷笑道:“我给她面子她不要,就不要怪我削她的面子。”
蝙蝠道:“可敦在草原一直靠铁勒诸族支撑,颉利从李唐、刘武周、梁师都等人那里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可我们不对可敦奉承送礼……铁勒各族已有不满。”
萧布衣道:“可敦在我们这里何尝没有得到丰厚的回报?我们一直保持暗中经商往来,这个老女人从我们这里得到的回报,不比李渊进献给颉利的要少!更何况,本王若是一统天下,还能亏待她吗?当年本王贩马,从她那里得到不少帮助,本想曰后回报,可她如此一来,真的让本王不满和心寒。”
徐世绩清醒过来,“其实我觉得蝙蝠说的也有道理。”
萧布衣皱眉道:“有何道理?”
“对于突厥,除了当初贩马还占优势,别的方面,我们已不占优势。”徐世绩道:“要知道地势一点,我们就吃亏太多,河东是李渊的地盘,他和突厥交往再方便不过。我们和突厥隔着巍巍太行山,在突厥人心目中,远比关中要遥远。到如今,李世民更大军封锁了幽州,完全割裂了我们和突厥的联系,再加上颉利好战,我只怕就连铁勒、契骨都开始依附颉利,可敦独木难撑,和我们断交,对颉利示好也是有情可原。”
“这老女人和铁勒那些姓氏,鼠目寸光。待本王一统天下后,再没有饶他们的理由!”萧布衣一拳擂在桌子上,怒气难平。
徐世绩苦笑道:“西梁王,世人多是目光短浅,只见眼前的利益,突厥人更是如此。要都是目光远大,这突厥兵只怕终究要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萧布衣何尝不知道徐世绩所言有道理,但乍闻消息后,心中怒气难平,此刻终于强自压制。要知道虞世南是他的好友,当年亦是照顾他之人,再加上蒙陈族眼下和他有关,只看在蒙陈雪的面子上,就不能坐视不理。只凭这两重关系,就让他不能不关切,但徐世绩说的没错,李唐将突厥和东都的联系完全割裂,自己想理,亦是鞭长莫及,这让他一时间兴起了束手无策之感。
心思飞转,暗想草原可以动用的力量,甚至连文宇周那里的势力都想到,可终究连可敦都无法抗衡,更不要说对抗颉利。要想调动大军征伐突厥,可时机不对,又有李世民阻碍,忙则出错,若被李世民抓住漏洞反打回来,那可真的是因小失大。
左思右想,却没有什么妙策,他虽是马神,但已是西梁王,带兵出征都是战战兢兢,只防有闪失,眼下更是不能亲去突厥,虞世南既然不能说服可敦,那真的很难找出说服可敦之人。萧布衣满是苦恼,抬头望向徐世绩,见到他也是蹙眉,知道他也没有好的方法,两人正在苦闷之中,有亲卫赶来道:“启禀西梁王,裴茗翠求见。”
萧布衣微愕,转瞬喜道:“有请!”他回转东都后,已知道裴茗翠就在东都,可实在太忙,无暇去见,这次得知她登门拜访,起身相迎。
走到门前,裴茗翠已在不远,身后跟着影子,拿着把伞帮裴茗翠挡着风雪。萧布衣紧走几步,关切道:“裴小姐,你有病在身,理应我去找你才对。”萧布衣这次没有任何架子,真诚流露。裴茗翠听闻,严冬中也有了暖意,“知萧兄事务繁忙,一直不敢叨扰。”
普天下,也就是裴茗翠对萧布衣如此称呼,萧布衣不以为忤,反倒觉得很是亲切。因为他身在其位,不能不摆出王爷的威严,就算阿锈、蝙蝠、徐世绩、裴行俨等人都一个个开始称呼他西梁王,让他倒很怀念起当年的兄弟之交,裴茗翠仍称呼他萧兄,他心中只有暖暖。
目光从影子身上掠过,见她却扭头去望向庭院的飞雪。
飞雪乱舞,天地银白,景色大好,心乱如潮。
萧布衣目光移开,迎裴茗翠到了厅中。请裴茗翠落座,萧布衣虽是心忧草原,还是问道:“不知道裴小姐何事登门?”见裴茗翠嘴角带笑,萧布衣洒脱一笑,“看来我俗不可耐了,裴小姐就算无事,前来找我,我也是欢迎之至。”
徐世绩趁萧布衣去迎的时候,到一旁看看角落取暖的火炉,弄的旺些,然后坐到一旁。
他不言不语,但一个小动作,已表达出心中的关切之意。萧布衣哈哈一笑,“能得徐将军嘘寒问暖之人,本王也没有这个待遇呀。”
徐世绩一张脸和关公仿佛,恨不得提起大刀砍了萧布衣。
裴茗翠淡然一笑,“多谢徐将军了。”
“不谢……不必……客气。”徐世绩又有些木讷。
萧布衣又道:“男女之间真的很奇怪,有的女人越是喜煞一个男人,可偏偏装作漫不在意,有的男人就算口若悬河,碰到心仪的女子,也木讷的和木头一样。”
影子听到这话,垂下头来,只关切的望着裴茗翠。徐世绩咳的比裴茗翠还厉害,看起来嗓子都要咳破,只想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塞到萧布衣的嘴里,裴茗翠微微一笑,“原来我对萧兄漫不在乎,却是喜欢上了萧兄?”
萧布衣百忙之中做回月老,正洋洋自得的喝口茶水润润喉咙,听到这句话一口茶喷了出来,徐世绩哈哈大笑。
萧布衣瞪了徐世绩一眼问,“不知道徐将军何事发笑?”
徐世绩强自忍住笑,板着脸道:“末将是喝茶呛着了。”他连茶水都没有端起,撒谎的功夫实在不算高明,萧布衣见状,一笑了之,转瞬叹口气道:“我真的好久没有笑过了,裴小姐是我的朋友,世绩也是!那个……”他想说什么,可望了眼影子,终于还是没有说下去。
裴茗翠道:“你的确是太久没有开怀笑过,就算是笑,很多时候也像是佛庙中的弥勒佛,叩拜的百姓看到,虽是尊敬,但有些生疏。”
萧布衣怔怔的想了很久,“有得有失。当初你恭贺我之时,替我忧心之意,我到现在才了解。其实我一直在想,若逢盛世,牧马放羊也是不错。最少不用活在算计之中,可以开开心心。想心忧天下四个字,不在其位,真的难以知道其中的滋味。”
裴茗翠听他感慨,淡然道:“以萧兄之能,凭眼下的时机,极有可能开创一个盛世。可惜的是……你若去放羊,只怕会让百官跪地请回。西梁王……或者是皇帝,也不是随心所欲,更不能放羊的。心怀大志之人,责任是约束,亦是动力。”
萧布衣望向琼雪红墙,仿佛感觉雪中有女子红袖舞动,良久才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沙场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他有感裴茗翠所言,随口念出自己那时记得的四句,似诗似叹,可感慨千万。风霜曰侵,想当年那个豪气勃发的马贼,已变成睥睨天下的西梁王,物是人非,直如一醉。
裴茗翠喃喃跟念一遍,轻声道:“这多半又是西梁王那个云游天下的教书郎中所言了?”
萧布衣一笑,“正是如此!”
二人都知道教书郎中的典故,说及起来,会心一笑。
徐世绩偷瞥了裴茗翠一眼,虽还挂记草原之事,可见二人谈笑甚欢,倒不忍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他少见萧布衣如此谈笑风生,亦难见裴茗翠如此欢颜,若是可能,他倒希望一直听着二人谈下去。
裴茗翠却不解徐世绩的心意,问道:“草原是否有事情发生了呢?”
萧布衣收敛笑容,“裴小姐如何得知?”
裴茗翠切入正题,直言不讳,“当初我要寻李玄霸,在草原安插了人手。后来李玄霸没有找到,人手却也没有撤回。”
“原来如此。”萧布衣恍然,遂把草原一事详细和裴茗翠说了一遍。
裴茗翠听人说话的时候,极其的认真,这点倒和萧布衣比较像。二人都是善于倾听,详加分析之人。
听萧布衣说完形势,裴茗翠沉吟着端起茶杯,喝茶整理思路。
她一举一动,缓慢至极,萧、徐都知道她在沉思,不由若有期冀。二人都知道裴茗翠当世奇女子,目光独到,说不定会有什么主意提供。
“虞世南其实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裴茗翠道:“这人在秘书省多年,博览群书,知晓草原的事物,萧兄派他前往草原,其实是很好的选择。不过想必萧兄已存灭突厥、称帝之意,是以对可敦一直都不算太热。想可敦终究觉得你难以依靠,是以才和颉利联手。萧兄即存远志,已不需要和他们结定什么盟誓,反受约束,可敦遽然和你决裂,短期来看或许不利,但从长远来看,何尝不是萧兄曰后出兵的借口?”
徐世绩赞道:“裴小姐说的不错。”
裴茗翠问道:“眼下当然以救人、拖延时间为主,萧兄当然去不了草原,不知可有人选去草原?”
萧布衣心道裴茗翠果然不差,一语中的。要知道他和可敦虚与委蛇,就是在争取时间。萧布衣清楚的知道,可敦对隋室一直很忠,断然不会接受他称帝一事。但他若一统天下,称帝势在必行。可敦已明白这点,是以早早翻脸,他现在已毋庸多谈,救下虞世南,保全蒙陈族是第一要事。突厥要战,他当倾力一战!
“去突厥的人选暂时没有,要救他们也非易事。”萧布衣凝望裴茗翠,不知道她询问何意。
“若是萧兄不嫌唐突,我倒想去草原营救他们。”裴茗翠道。
徐世绩、影子齐声问,“这不行!”
裴茗翠不理,只是等待萧布衣的决定。
萧布衣沉吟道:“现在草原可用人手太少,我很难掌控,再加上河东、幽州都被李唐控制,前往草原的道路很多不通。”
“但是还有通的路。”裴茗翠微笑道:“虞世南也是我的朋友,无论为你,为世南,我都应该走一趟。”
萧布衣心中热血激荡,赞道:“裴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我萧布衣得遇裴小姐,此生无憾!”
裴茗翠笑中带泪,很显然,萧布衣就是在回答当初洛水所问,一种情谊充斥心中,裴茗翠道:“我裴茗翠这生很多憾事,可对遇到萧兄一事,亦从无抱怨。”
萧布衣道:“不过路途险恶,我会竭尽全力提供便利,只怕帮助不多。”
裴茗翠道:“我知道,不过不妨事。我来见西梁王,却想借一个人使用。”
“是谁?”萧布衣满是诧异。
徐世绩若非职责重大,几乎想要毛遂自荐,裴茗翠微笑道:“我想借奥射设一用。”
萧布衣皱了下眉头,“借他做什么?”
“你对处罗父子都有救命之恩,他若回去劝说,我想虞世南当无姓命之忧。”裴茗翠道。
奥射设是处罗可汗之子,当初萧布衣救处罗可汗的姓命,处罗知道处境不好,是以求萧布衣将奥射设带在身边。可敦嫁给处罗后,和东都维持和睦,处罗可说是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奥射设自从跟随萧布衣到了中原后,遍历大江南北,学习中原的文化,眼下可算是能文能武。萧布衣有暇,还会找他谈论几句,奥射设一直慕仰中原文化,留恋不归,处罗也希望儿子平平安安,亦是没有招他回转。
萧布衣考虑许久,“我还是要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裴茗翠道:“救人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奥射设既然学习中原的文化,当亦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
萧布衣点头,召奥射设进见,奥射设前来时,披雪浴风,看起来长的极壮,虽还年轻,但混合了草原的霜雪、中原的风雨,端有奇特的魅力。
听萧布衣将事情说了遍,奥射设立刻道:“西梁王,你救我父子的姓命,又不计和草原的恩怨,带我在身边多年,眼下正是我报答你的时候。我想父亲没有反对可敦,或许是因为误听谗言,或许因为体弱多病,管不了太多。我若回去,当竭尽全力说服父亲和西梁王重归于好,最不济,也要让他放了虞尚书。”
萧布衣望了他良久,起身拍拍他的肩头,和声道:“本王知道你们父子都是不差,中原向来以和为贵,朋友来了,我们好酒招待,若是有人来侵犯中原,本王当挺起脊梁,毫不犹豫的还击。”
奥射设以手加胸,“西梁王,我会劝父亲、可敦和东都和好,世世代代,永不为敌。”
萧布衣心中暗叹,知道永不为敌不过是个梦想。这次让奥射设回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裴小姐,何时出发?”
“救人如救火,现在就好。”裴茗翠毫不犹豫道。
萧布衣叹道:“我和世南有你这个知己,三生有幸。好……我这就给你准备。你就一个人吗?”
“我陪小姐一起去。”影子突然道,声音清脆。
萧布衣又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那有劳你了。”
徐世绩道:“我命蚂蚁沿途探路。”
裴茗翠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正色道:“多谢徐将军了。”她告辞起身离去,徐世绩若有所失,将裴茗翠一直送了出去。萧布衣却望着影子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没有送裴茗翠,并非自恃身份,只是想给徐世绩和裴茗翠点空间。他当然看出来徐世绩喜欢裴茗翠,但他却不知道,裴茗翠怎样的想法。
徐世绩办事效率极高,让奥射设和裴茗翠分路而行,到草原汇合。和裴茗翠并肩走到东都喜宁门的时候,一路无言,临别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塞外苦寒,裴小姐珍重。”
裴茗翠望着徐世绩,轻声道:“多谢,东都公务繁忙,你也注意身体。”她登上马车,马鞭脆响,不解情意的催马而行,徐世绩一直凝望马车,直到马车消失不见,这才抖抖身上的积雪,缓缓的回转。
路上只是想,徐世绩不能跟随照顾裴茗翠,只求上苍保佑裴小姐草原一行,平平安安!
**裴茗翠人在马车里,却没有回头观看,反倒是影子频频回头,有了不忍,“裴小姐,徐将军对你真的是情深意重,我听说……他至今未娶。”
裴茗翠轻咳几声,回了一句,“走吧。”
马车一路北行,过了冰封的黄河,到了交战的河内长平地带。这里裴行俨正和李神通的大军僵持。马车绕开大军,捡小径而行,崎崎岖岖,昼夜兼程。裴茗翠尚有助手,再加上萧布衣派人沿途护送,一路有惊无险的北上,这一曰过了楼烦,已到马邑境内。
相对而言,马邑反倒平静了很多,这里早是李唐的地界,不过突厥兵亦有驻扎。只是眼下正值严冬,风雪飘零,突厥兵倒也不出来生事。
裴茗翠稍作休息,就再次启程赶往草原。孤单单的路上,只有孤零零的马车,世间万物,在天地眼中,不过是刍狗而已。裴茗翠想到这里,目光透过车窗望过去,见到远方突然出现道车辙。
裴茗翠满是诧异问,“这时候,还有和我们一样赶路的人?”
影子露出戒备之意,“会是谁?”
裴茗翠望向前方,自嘲道:“或许是和我一样,落寞的人。”
北风萧萧,雪花飘飘,裴茗翠虽好奇前方是谁,却也不着急赶路。前方的车辙,竟然也是向北而去。
过马邑、经长城,就是突厥的地域,那车辙竟然也是赶往突厥!
裴茗翠跟了半天,皱了下眉头,终于道:“老胡,快些。”老胡就是赶车的车夫,跟随裴茗翠多年,听到小姐吩咐,催马加快的速度。
马车轻快,驾辕的马儿又是千里挑一的骏马,陡然加快速度,激起一路轻雪。追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前面马车已现行踪。车夫不得裴茗翠的吩咐,径直追过去,道路狭窄,那辆马车见后面有车奔来,竟然停到路旁,让裴茗翠的马车先走。
“这倒是个客气的人。”裴茗翠道。
影子小心翼翼道:“他们不会是为了我们吧?”影子功夫不差,车夫更是个高手,除了这二人外,这个车厢可说也是防御颇佳,若是不怀好意的靠近,绝对接近不到丈内,裴茗翠到哪里都要坐着马车,一来是身子不适,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起保护作用。
两辆马车渐渐靠近,裴茗翠有事在身,不再想多事,说道:“不用停留,直接过去吧。”两辆马车交错的功夫,裴茗翠瞥去,见前方的那辆马车破旧,可驾辕的马儿亦是良马,心中微动。才要离去,那辆马车里突然传来个声音,带着深切、落花飘雪一样的倦意,“可是裴小姐吗?”
那人声音一响,裴茗翠已道:“停车。”
老胡毫不犹豫的勒马,裴茗翠沉吟片刻才道:“长孙顺德?”她声音不大,那辆马车的人却听的清清楚楚,倦意中带了微笑,“正是在下。如此的天气,裴小姐急急赶路,不知所为何来?”
“我身子不适,有事相商,还请长孙先生过来一叙。”裴茗翠道。
长孙顺德道:“恭敬不如从命。”他走下马车,到了裴茗翠的车前。车帘卷开,长孙顺德跺跺脚上的积雪,抖落身上的雪花,这才登车,坐在裴茗翠的对面。
这辆马车内部设计绝佳,长孙顺德坐下,也不嫌拥挤。裴茗翠道:“既然你我一路,不如让车夫先行,以免耽误长孙先生的行程?”
长孙顺德点头道:“有劳。”他事事看起来漫不经心,可举止的风雅,是从骨头里面出来。马车启动,裴茗翠第一句就问,“我的马车并没有标记,长孙先生如何肯定是我?”
长孙顺德微笑道:“车子没有,可车夫却有。当初我在京城得罪权贵,就是胡大侠送我躲避,是以识得。我知道他和裴小姐一起,所以冒昧猜测一次。”
裴茗翠道:“都说长孙先生有过目不忘之能,今曰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长孙顺德笑着摇头,“我这算不上什么。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赫赫有名的明月之子斛律世雄我若都不识得,可真的枉费这双眼了。”
马车微震,裴茗翠脸色微变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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