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府改卫,则在永乐年间,后来随着明朝放弃河套地区,宁夏镇在地图上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横线上忽然突起、刺入蒙古范围的一块领土。
这样就导致宁夏镇成了孤悬塞上的突破口。
这片塞上江南舍不得放,但是防务压力又陡增,于是朝廷只得在其侧后方设置固原镇。
这就是防务压力的变化导致边镇数量不断增长的具体事例。
朱厚照与其他帝王不同,他是积极进取的策略,而且想尽办法提升国力,有时候光想扩大领土,实力不够反而是得不偿失。
所以在不加重百姓负担的情况下而使朝廷财力不断增强,是一个始终不能放弃的方向。
皇帝向臣子们表达了这样的想法,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中如顾人仪者强烈赞同,王府用度豪奢,早就该裁撤人员、退回土地、节省用度。
不过安王造反,其实对皇帝是一种打击,隐隐中含有‘你自家人都受不了你’的味道。
似张敷华、韩文这类年纪比较大、喜欢求稳的老臣,便开始有些担忧了。
皇帝手段太过刚硬,弄不好也会使得藩王反弹。
“张爱卿说的反弹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私下里来乾清宫见皇帝。
“安王造反,边镇震动,臣以为陛下当此时应行怀柔之术,若借此而罪天下王,岂不让人以为陛下手段严苛?”
张敷华年岁很大了,他讲话时老是有一种嗓子眼里的痰咳不出来的感觉。
朱厚照并不生气于臣子们提出反对意见,他知道一言堂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不和他强词夺理,便不会像赶走林瀚一样赶走他。
“朝廷得了那些银子,要么用于振兴边军,要么用于赈济灾民,这于国乃是好事,张爱卿应当体谅朕才是。”
“非是老臣不体谅陛下。陛下可否想过,军屯清理已是……已是……”
老人家说话本就慢,朱厚照着急,“张爱卿,朕的性子你是明白的,有话直说。你过去也不尽是讲好听话给朕的,执掌都察院、为天下御史之首的你,怎么还有难言之隐?”
“是。”张敷华撩着官袍衣角跪了下来,“那臣今日便将肺腑之言、沥血上奏!”
朱厚照抬眼看了眼刘瑾,刘瑾微微弯腰,随后对殿里其他伺候的人说:“都下去吧。”
张敷华叩首起身,沉稳说道:“皇上天质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雄才伟略,天下臣工皆慑服之。登基短短四年,举百废而绝百弊,我大明粲然中兴可望,其中功绩皆在陛下一振作间而也,千秋万世以后,传之子孙,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皇上清屯圣旨,飞传即到,虽有宁夏反王,但朝廷大军一到,四方宵小遁首,若陛下以此之威,徐徐图之,九边清屯非不可为,如此则焕然与天下更始,边军亦可复往日之威。但清屯所害者,夺将校之利,因而有从安逆者。若陛下此时再夺藩王财货,万一地动山摇,则臣不敢稍想矣。”
张敷华说完以后,乾清宫里有一阵安静。
朱厚照只能听得到耳边老人粗重的喘息声。
“刘瑾。”
“老奴在。”
“扶张爱卿起身,他年纪大了,跪一次不容易。”皇帝摆摆手,面色倒是平淡的。
听到他是这样的心情,不管是刘瑾,还是韩文、张敷华,心里头都安心不少。
“皇上!”张敷华情绪激动,又重重喊了一声。
“朕明白你的意思。”朱厚照说道,“你是想说天下人不能叫朕给得罪了个干净,对不对?”
“老臣肺腑之言,惟望陛下取一言以用之!”
“起来吧。”朱厚照拖了个长音,“你今日讲这番话,朕还是欣慰的。朕虽比不得唐太宗,但愿意与朕讲心里话的臣子,朕,都能容。”
这算是彻底解除了两人的忧虑。
皇帝行事与常人不同,张敷华原本以为今日就要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皇帝春风和煦,如无事发生一般。
仅是这点,古往今来便少有帝王能够做到。
“老臣,谢皇上宽恕。”
“没什么宽恕不宽恕,臣子的本职便是要向朕谏言献策。至于你说的这件事本身,朕又何尝不知?只是朕也很难。”
他当皇帝想做一些事情,这不是那么容易的。
虽然已经没有人可以命令他,但是他也受道德等因素的制约,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所以做事情,要讲究一个契机。
错过了这一次藩王造反,他可能就再也等不到下一次了。
因为天下总体上是被他治理的越来越好,藩王造反的基础就不在了。
虽然说原先正德年间确实还有一个动静更大的宁王造反。可一来宁王造反的时间是在正德十四年,离现在还有十年呢。二来,做事情尽量还是主动为好,被动的等待,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果按照张敷华的想法徐徐图之,到时候又找什么理由来限制藩王财富呢?
但是这其中的原因也不好直接和大臣解释。
总不能说,老子就是等着他造反,就逮他这个机会好借机行事。
这种事讲出口就不体面了。
至少不能明说,所以大臣们若不能自己体会,他也实在没好的办法。能自己体会的,你也只能体会,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皇帝就要翻脸不认人。无凭无据的,你凭啥擅自揣度皇帝心思?
张敷华和韩文倒算是聪明人,给他们点时间揣摩‘朕也很难’这句话,还是能有些眉目的。
皇帝则边叹气边说:“这天下的事,有些容易有些难。你我君臣不能尽挑容易做的事情做,难的事……若是该做,那么也该咬咬牙做了。轻飘飘的便有大明中兴,想来也不是真正的中兴。当然了,倘若江山万一有倾覆之危……那朕也不是提不起三尺青锋。朕相信,两位爱卿也不会弃朕而去。
宁夏的奏疏,朕已经批示回复了。军屯清理不能停,不仅不能停,还要更为彻底的做下去。安化王造反以后,其他各边镇亦有疑虑,但朕都已去旨强调,只要配合军屯清理,并不会砍头杀人。”
这些年来,各镇总兵官他都已经置换完毕,以往不是他熟悉的那些人要么致仕、要么换了职位,军队这个方面,本身就需要注意,朱厚照又怎会不知?
此外,朝廷在对待宁夏总兵姜汉、和副总兵杨英的方式上也显柔和,他们是为国殉难,虽然已经调查出确实占了一些田亩,但一样不予追究,死后荣耀全部配给,就是那些田也留给了他们的家人。
这是没有疑虑和犹豫的。
为国而死,本身就有抚恤。
这两人又都是高官,且在造反之时,他们始终维护正德正统。
如果对这他们皇帝还是不讲情面的话。换朱厚照自己当臣子,他也不要给这样的皇帝卖命。
绝对的公平本身就不公平,有的人贡献大,有的人贡献小,当然要不一样。这两位连命都丢了,那给点财富也是应当的。
只发奖状、不发奖金,在哪里都不能算合格的管理。
这些意见,皇帝和内阁已经商量完毕,其中意思已经写在圣旨之上,明发邸报。
包括宁夏镇本身配合的官员,也有‘勿予追究’的字样。
……
张敷华走出乾清宫,抬头望了望天空。
他其实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本以为很难这样平静的走出乾清宫的……人人都说皇帝轻易不饶人,可只有他们这些常常接触天子的人知道,其实天子很少真正动怒。
像是今天他讲的话,换个皇帝大概率是要吃些苦头的。
“看来皇上……什么都考虑得清楚的。”
韩文点头,“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公实兄今日讲这番话,陛下没有动怒,便是明证。”
张敷华投来几分疑惑的目光。
韩文跟上解释,“没有动怒,是因为陛下认为公实兄说的对。”
但是对了,也还要做。
这里就能体现出不同决策者的决策水平了。
“或许正如陛下所说吧,自古成大事者,非是因为其做易事,而是因为其做难事。”
……
“走了吗?”
“回陛下,都已出宫了。”
“给内阁递个话,藩王之事往后稍稍延迟,延迟到……正德五年大朝会之时再议。眼下先以平叛和清理军屯为要。”
出现藩王反叛这种大事,来年的大朝会朱厚照是要提的。
到时候仍然可以以此为借口,今年话稍微暂缓,也算是不要太过激烈,他是小年轻,不怕的,可朝堂上多是老人,老人喜欢求稳,所以还是要顾一顾他们。
但是做,是坚决要做的,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他的意志。
然而也仅是几天以后,
内阁四位阁老又同时递了条子入宫,因为宁夏又来一封奏报——安化王已经被抓了。
原先还在想着怎么派兵布阵的兵部,马上就要开始考虑论功行赏之事。
固原镇的原先杨一清留下的兵马,朔方镇就更不必提了。皇帝现在所掌握的军事实力,并非不足以保护他推行一些难事。
朱厚照仔细看了奏报,除了锦衣卫的战斗经过他是知道的,其他的还不清楚。看完以后,他注意到了一个人,仇钺。
对此人,他有隐约的印象。
而且先前战事的奏报,他也都有看过,仇钺之骁勇善战是绝对假不了的。
现在九边从西往东,他有周尚文、王守仁、杨尚义、杨兴,似乎可以再加一个仇钺。
善战是一方面,关键是政治底色,他受杨一清提拔,现在又跟随王守仁,家底很是干净。
如此以来,五名善战的心腹将统领北方,他就不信,能有什么乱子闹出来。
只是这个人他还没有见过。
于是他召侍从室靳贵至身前,“拟个旨意,召朔方左卫指挥使仇钺入京,朕要见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