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也实在是爱酒,每每见了我都是邀我一起喝酒。今日我也好奇那个老妇人之事,遂积极了些,得了鸣也邀请后,我拉着复奚一同与他肩并肩,说道:“走吧,人界时间走得快,等会儿就要天黑了,得快些走才行。”
鸣也抿唇一笑:“走,带你喝点新鲜的。”
跟着鸣也走了几条街,我们三人最终在一个造型别致的酒楼门口停了下来。
酒楼里热闹非凡,往里看去,原来是有人在唱戏。
我们刚踏入酒楼内,便有一个店小二迎了过来,他点头哈腰道:“几位客官下午好,本店堂内已满座,只有堂外的竹室一间了,几位看看,是否要移步竹室?”
我扭头往外看去,看见外面只有几间由几根竹子和茅草搭成的三面敞风的小屋子。来此酒楼的人应当是奔着里面的戏台子去的,所以坐在竹室内,其实和去寻常酒楼无异,甚至坐在街边喝酒并没有去寻常酒楼喝酒来得自在。
我都抬脚准备换地方了,怎料鸣也随口点了几样菜几壶酒便带着我与复奚进了竹室内。
眼看着天要下雨了,复奚便与我换了个位置,让我坐在了里边,随后对鸣也说道:“这里通风又漏雨,你为何执意在此处喝酒?”
鸣也接过小二端过来的酒,给我与复奚都倒了一杯:“这间酒楼的戏一绝,虽然没能坐在里面,但是坐在外面也是能听到的,小妹第一次下界,总不能吃喝玩的都是天界有的。”
本来里面唱戏的声音也没多少能传出来,下雨后就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是鸣也貌似并不受大雨的影响,独自在那里端着酒杯摇头晃脑,时不时感叹一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我见他酒喝了好几杯,想来是时候问一问方才那个老妇的事了,遂清了清嗓子,结果还没问出来,那个老妇竟出现在了竹室外面。
老妇撑着一把略微破旧的伞,走到鸣也旁边,抬手放了一个东西在桌上,随后后退了一步,给鸣也行了个礼。
我朝桌上的东西看过去时,发现老妇放在桌上的是铜钱,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鸣也方才给她的。
老妇始终站在竹室外面,她与鸣也就隔着几根竹子,后退行了礼后,她不再前进半分。
鸣也看了眼桌上的铜钱,说道:“我给你儿子的,你不必……”
老妇打断了鸣也的话:“我还年少时便见过公子,这么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公子容貌依旧不曾改变过。我知公子定不是寻常人,这几十年里得公子护佑我很是感激。只是如今我要走了,公子不必再来,愿公子安好。”
说完,老妇又微微行了个礼,转身钻进了雨里。
雨势越来越大,大到无法将雨中之人看清。
鸣也将桌上的铜钱收了回去,端起杯子冲着我和复奚说道:“干一杯吧。”
复奚抬起杯子同鸣也的杯子碰了碰:“她周身都是死气,怕是活不长了,你不去送送她吗?”
鸣也将酒一饮而尽,随后放下酒杯侧头看了眼竹室外的雨:“我今日便是来接她的,今日雨也大,你们也没法玩了,要不然先去毕相那里休息一日吧。”
复奚想了想,干脆提议道:“既遇见你了,那你便带着岁儿去冥界逛逛吧,我去毕相那里等你们。”
鸣也看了我一眼:“也好,那我便帮你带小妹半日。”
我问复奚道:“你不与我一起去吗?”
鸣也站起了身,放了酒菜钱在桌子上:“复奚胆小得很,不敢去冥界,我带你去就行了。”
复奚瞪了鸣也一眼,随后转过头来哄我:“你去鸣也地界他定会好好招待你,我在毕相那里等你。”
见他俩都如此说了,我便也没再说什么。
复奚先行一步去了毕相的住所,我则是随鸣也一道去接老妇的魂魄。
我与鸣也守在一处乡野间的院子外,守到了晚上才得见一缕魂魄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缕魂魄便是白日那个老妇的,她出了门,又频频回头,想来是担心她那正在睡觉的儿子。
鸣也负手立在我身侧,貌似并不急着将她的魂魄带走。
老妇走了许久才走到院门口,抬头一见是我与鸣也,她眼中有了释然神色,随后低头跟在我俩身后,慢悠悠地朝冥界走去。
鸣也一路上也不与她说话,倒是我,回头过去看了老妇好几眼,见她始终低着头,难掩落寞神色,遂想着与她说说话,结果鸣也却拍了拍我的手臂,冲我摇了摇头,我知这是不许说话的意思,遂又闭了嘴。
直到进了冥界的入口,鸣也抬手拍了拍我的头顶,这才转身过去看向老妇。
我也跟着转过身去,结果颇为震惊,方才的老妇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
鸣也声音温柔:“你既已离开人界便不要再去想人界的事情了,过往种种皆为云烟,过了鬼门关投胎去吧。”
少女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堆满了眼泪:“鬼差大人,求求你了,让我再看看耘儿吧,他还这么小,要怎么样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
鸣也皱了皱眉,转身又往前走去:“你已不再是彼岸之人,就莫要再生出那些无端的念想了,走吧。”
少女跟在鸣也身后,哭得浑身颤抖。
我实在不忍,明明鸣也袖子下的一双手都捏得发白了,他为何就是不回头看一眼?
我转身握住少女的肩膀,结果她疼得大叫起来,浑身冒出白烟,我被惊到了,急忙放了手往后退,后退时踩到一块石头崴了脚,重重跌在了地上。
鸣也眼里满是惊惧,他连忙冲过去捏了几个手印将少女扩散的魂魄招了回来,在魂魄聚型之时,他又剜了自己的血滴在魂魄方才被我双手触碰过的地方。
少女哭得撕心裂肺,两眼通红,眼泪成河,如何也止不住。
鸣也将她的魂魄紧紧搂住,低头一遍遍地安抚她。
我自知做了错事,遂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了又做出错事来。
鸣也低头亲了亲少女的发顶,随后亲自将她送入了鬼门关。
不知道是冥界气氛太过沉重,还是我摔那一跤太疼了,我鼻子一阵发酸,有种将哭未哭的感觉。
担心鸣也误会,我遂深深吸了几口气,又快速捏了衣袖擦了擦眼睛,这才恢复了回来。
鸣也送走少女的魂魄后,转过头来一看,看见我仍旧坐在地上,这才急匆匆地跑过来将我扶了起来。
他一边帮我拍着衣服上的灰,一边说道:“对不起小妹,方才我太急了,忘记你也在了,有没有摔到哪里?”
我摇了摇头,微微动了动脚,发现右脚已经不能动弹了。
我微微飞身,让脚掌离地,离地之时还做出迈开步子走路的模样,好假装自己并未受伤。
鸣也将我带到一块大石头旁,就这样远远看着前面长长的魂魄队伍:“小妹不用太过在意刚才的事情,是我的错。”
见他将我的错揽过去,我实在是难为情,遂又将错揽了回来:“怎么会是你的错?明明就是我的错,是我伤了她。”
鸣也摇了摇头:“小妹真身乃是三界至阳的混沌之火,太过光明炙热了,而冥界至阴,冥界里的生灵是承受不住的,所以方才在我们进冥界之时我用我的神力将你周身的灼气罩住了,只是我忘了告诉你,不能触碰这里面的生灵。小妹初成仙身,自是不知道的,所以我不说便是我的过错。”
“那你为何……”我看了看鸣也,“为何要答应复奚将我带来?”
鸣也仍旧盯着少女远去的魂魄:“小妹,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他顿了顿:“你喜欢寮乘还是喜欢复奚?”
“啊?”他这话题插入得太过突然,我有些不知所措,“为何这样问?”
鸣也笑了笑:“看来你是不太懂何为情爱,要不然我这个问题不会让你这么震惊。”
这个问题确实让我震惊,我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如何才能叫做喜欢,我不知道。
鸣也又说道:“寮乘三界至强,没有女仙不爱慕他,而他也勤勤恳恳守了你五万年,这份情谊自是难以割舍。复奚……我明白他为何这般喜欢你,因为你是绝对的明亮,没有任何阴暗面的女仙,三界中无人能及你,这也是他最梦寐以求的东西。他这几万年都过得很孤单,所以好不容易遇见了你,他才会想要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复奚他为何……”我刚想问复奚到底为何会这般孤单,结果鸣也转过头来看向了我,表情很是悲伤。
他说:“小妹,感情是最苦涩的,再也容不得三个人不明不白地搅和在一起了。如果你对他二人其中的一人确实有喜欢的感觉,或者对他二人皆没有喜欢的感觉,你都要说清楚,莫要再走我的老路。我就是因为没说清楚,所以才只能这般苦苦挣扎,若是当时将我的感情尽数说与她听了,没准我现在也能释怀一些。”
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鸣也的难过,这冥界的空气也太低沉了,扑得我眼睛几次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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