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史密斯菲尔德、卡洛威,这两位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的老绅士逃一般地离开了教堂,各自在一名警察的护送下来到自己在镇上的店铺,和店铺的负责人交代了一会儿事情后,便坐着自家的马车狼狈离开。
布兰迪慢悠悠地从教堂里出来,一边活动着脖颈,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带,一副21世纪标准社会人的样子。
迈卡则跟在布兰迪的身后,留着蓬乱长发和络腮胡子,端着一杆双管霰弹枪的他,就算穿着一套整齐的白色西服,也没法掩饰他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匪气和杀气。
“我真的没想到,布兰迪,真的没想到。”迈卡一边说着,一边大力拍着布兰迪的肩膀,看上去心情非常愉悦。
布兰迪略有些厌恶地轻轻甩开肩膀,说:“你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演讲和谈判的天赋,”迈卡绕到布兰迪面前,说,“你让我想起了我们的老大,对了,还有何西阿,你可真让人嫉妒啊,布兰迪,你像老大一样能说会道,和何西阿一样有头脑,未来甚至还有可能会像亚瑟那样能打,啊哈,我都开始有些喜欢你了。”
“好家伙,要不是我实在做不到,我一定会把你喜欢我的那些点全部改掉。”布兰迪想。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够果断,”迈卡突然评价起布兰迪刚才的表现,“准确地说,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不够果断。”
“哦?”布兰迪斜了眼迈卡,说,“那你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那办法可太多了,”迈卡的眼睛里立刻迸发出耀眼的光彩,“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把这个镇子上最有钱的三个人聚在一起,那我们完全可以直接绑架他们,伪造成是奥德里斯科绑架了他们,向他们家索要巨额赎金,或者直接就在教堂里干掉他们,把他们家的一切,包括财物和产业一扫而空。”
布兰迪扯了扯嘴角:“这还真是你的作风。”
“这是亡命之徒的作风,”迈卡纠正道,“学着点,小鬼。”
“我可以确信的是,达奇或者何西阿他们绝对不会同意你的计划。”布兰迪一句话,噎得迈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布兰迪见迈卡有些挫败的样子,想想他之前也算是完全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说:“走吧,我们去史密斯菲尔德先生的酒馆享受一杯免费的威士忌,这也算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吧。”
来到史密斯菲尔德酒馆,和酒保打了个招呼后,二人便各自从柜台上取下一瓶威士忌,自然地就像在自己家打开酒柜取出一瓶酒一样。
至于酒保,根本不敢正眼看他俩,只是一直低着头赔着笑,甚至连一句反对的话也没有。他可是知道,这两位可是煞星,穿着黑西装的芒尼先生还算好说话,可是那个穿白西装的家伙就不一样了,杀人都不打招呼,万一惹了他,人家一个不高兴,自己的脑袋够挨几发枪子儿呢?
提着酒瓶走出酒馆,布兰迪注意到,原本就算镇上走了不少人也依然算热闹的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远远看去,似乎在马厩的侧前方聚集了不少人。
“怎么回事?”迈卡跟了出来,灌了口酒,说。
“去了就知道了。”布兰迪灌了一大口酒,把瓶子往迈卡怀里一塞,就往人群聚集处跑去。
“哎哎,你等我一下啊,年轻人哪来这么急的性子。”迈卡手忙脚乱地把瓶子拿好,跟着跑了过去。
瓦伦丁,刑场。
说是刑场,其实也就是一座建了平台的绞刑架,这在小城镇里其实是很少见的,因为大部分的美国小镇处理绞刑犯人的方式其实很简单,一棵能承重的树,一根坚韧的绞绳,一匹受惊之后能撒丫子跑很远的马,便足够了。
而这种专业的大型刑具一般只会在大城市才会有,当然,这种大型刑具对于那些大城市而言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对于小城镇,这无疑是彰显这座城镇经济水平的重要标志。
而在小城镇,这样的一座绞刑架除了处刑犯人以外,还能起到其他的作用,比如组织集会、向民众进行宣讲活动等等。
而今天,瓦伦丁剩余的居民齐聚在绞刑架下,绞刑架上没有即将被绞死的阶下囚,只有马洛伊警长、他手下的两名警察,以及一个留着背头和时髦小胡子的中年人、一个头发花白、满脸老态但精神抖擞的老人和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留着一脸胡须的壮汉。
马洛伊警长拿着一个用铁皮制成的扩音器,高喊道:“瓦伦丁的镇民们,今天,我把大家叫来这里,是为了向大家说明一些情况。”
台下非常安静,镇民们都在静静地听着马洛伊警长讲话。这些人里,只有寥寥几人的眼神中还留存着些许希望,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只有麻木、绝望,就像一堆只剩下灰烬的营火,燃不起一点火星。
看着这些人的脸,饶是马洛伊警长,这个已经在这座绞刑架前宣读过数以百计罪犯的罪状的镇治安官,也觉得自己失去了演讲的激情,更何况,对于大家是否真的能够渡过这一劫,他内心也确实在打鼓。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对于不日即将来袭的敌人,我们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和来援之士,”马洛伊警长大声说,“站在我身后的,你们并不认识的三人,是我们援兵的代表,他们会协助警方,保护大家的生命安全。”
“但是,想要保护我们的城镇,我们的家园,光靠我们是不够的,”马洛伊警长顿了顿,说,“所以,我希望,还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能给予我们最大的协助……”
“什么样的协助?”这时,台下有人打断了警长的演讲。
“呃,各方面的协助都可以,”马洛伊警长有些支支吾吾地说,“比如,现在我们最缺的还是和敌人正面战斗的枪手,如果大家能够行动起来,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家园……”
“所以,你找来了帮手,却依旧要让我们顶上去送死?”
“你们这些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
“我们上缴税款,履行身为公民的义务,结果最后就换得你一句让我们拿起武器?那我们把你选出来做这个治安官是干什么用的?”
……
台下的镇民开始喧闹起来,他们中,有哭诉的,有颓废的,更有大声咒骂的,直接问候警长、警察以及他们能想到的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的直系亲属的更是不少。
马洛伊警长连声喊了好几次“肃静”,但一点效果都没有,看着台下因为恐惧而变得焦躁不安的民众,他一筹莫展。
“各位镇民们!各位美国公民们!听我说两句!听我说两句!”
这是,一个中气十足、充满煽动力和号召力的声音响起。
达奇?范德林德,这位新奥斯汀州和西伊丽莎白州最臭名昭著的头号通缉犯,拿过了马洛伊警长手中的扩音器,用自己独特的声音将群众的骚动平息。
“在我发表我的意见之前,我想先问问各位,尤其是男士们,”达奇说,“你们的父辈、祖辈都是懦夫和孬种吗?”
“什么?”这种上来就骂街的说话方式先是让所有人都错愕了一下,然后便点燃了几乎所有人的怒火。
“嘿,外乡人,”台下,一个牧工打扮的男人喊道,“你凭什么上来就辱骂我们的父辈和祖辈?”
“因为,现在,就在这里,在我眼前,我所看到的,尤其是男人,全TM是一群孬种!”达奇高声喊着,借着扩音器的力量,轻松压制了下方群众的怒火。
达奇紧接着换了一种追忆往昔的口吻,说道:“大家都是美国人,我们的父辈、祖辈,都曾在这片土地上战斗过,他们曾经和压迫他们的英国殖民者战斗过,他们曾经和阻碍这个国家成为平等、自由和民主的乐土的敌人战斗过,他们曾经和恶劣的环境、凶猛的野兽、穷凶极恶的罪犯战斗过,他们拼尽全力地战斗,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看到他们的子孙,也就是你们,守不住他们为你们打下的这片家业,保护不了他们曾经珍视,你们也应当用生命去珍惜的一切?”
人群彻底沉默了。群众陷入了思考,有的人甚至开始自责。
“为什么,我们的父辈、祖辈,曾经那般英勇地战斗过,而现在类似的事情到了我们自己身上,我们就如此怯懦呢?难道是我们比不上他们吗?”达奇接着说,他成功地掌握了局势,引导了民众的情感和思维,“我认为并不是这样的,恰恰相反,根据最新的理论,我们应当是比他们强的,那么,为什么,现在站在台下的你们,失去了斗志,认为自己没法保护好自己的家园?”
“我认为,那是因为你们相信,政府可以保护你们,政府能够将你们纳入到他们的羽翼之下,这种信任,从某种角度上消磨了你们对于自己的自信,同时,也放大了你们对于政府的期望,以及你们得知政府无能为力时的失望,”达奇的声音铿锵有力,“现在政府已经无力做到保护你们周全了,即便有我们,也只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祈求能够自保,那么,我想问各位,现在不拿起武器,保卫我们的家园,更待何时!”
群众似乎被达奇调动起了情绪,但似乎依旧欠点火候。
“那个,先生,您的演讲确实很震撼人心,说实在的,我都有些被触动了,”这时,一个留着络腮胡子,身材肥硕,看上去有些憨态可掬的男人发言道,“但是,我想问,就算我们打算帮助你们,武器、医疗、后勤保障,这些事情该怎么办?”
达奇听完肥胖男人的话,双眼在人群中一扫,便捕捉到了他想找的那个人。
布兰迪见达奇的眼睛看过来,微微一笑,举起酒瓶,做了个碰杯的动作,表示一切尽在掌握。
达奇一看,心里便有了底,他继续用充满煽动性的语气说:“我的伙伴已经和本镇的三位最尊贵的绅士进行了友好的洽谈,并且达成了共识,接下来的日子,本镇的酒馆和诊所将无条件地为大家提供一切服务,至于枪械铺里的武器,则将在警长先生的安排下统一发放,我们会保证每一位能够拿枪战斗的公民都能够拿到至少一把枪,现在,我想大家应该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提问的胖男人说:“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加入了,我的父亲可是南北战争时期的战斗英雄,我可不想让你们觉得我是孬种。”
“很好!”达奇高声赞叹道,“您的勇气让我倍感欣慰,先生,您的父亲一定会以你为荣的!”
在达奇极具煽动性的演讲和极其鼓舞人心的话语的双重进攻下,群众心中的恐惧被击垮了,取而代之的是保护家园的勇气和决心。
“还有,记住,公民们,”达奇高声补充道,“这场战斗,是你们保卫家园的战斗,而不是帮助我们或者帮助警长的战斗,相信我,我们一起和那些邪教徒和匪帮顽强斗争,一定能够赢得最终的胜利!”
群众欢呼起来,他们眼中名为战斗意志的火焰燃烧了起来,和之前相比,这样的眼神,才是属于活人的眼神。
“好了,现在,我把话语权交还给马洛伊警长,大家要听从警长先生的安排,有秩序地领取武器、筑造工事等等,记住,一定要有秩序,予人方便,便是予己方便,”达奇做完最后的陈述,将扩音器交还给马洛伊警长,说,“好了,警长,现在你可以发号施令了,弟兄们,我们走。”
下午时分,基恩的酒馆。
达奇推门进入,见酒馆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之前在人群中见到的布兰迪、迈卡,还有查尔斯和哈维尔。
布兰迪一见达奇,便举起右手打招呼道:“嘿,老大,站在绞刑架上演讲的感觉怎么样?”
“要说感觉,自然是比头上套着绳子说遗言要好太多了,”达奇幽默地笑道,“说起来,还没问你,你和那三个有钱人到底谈得怎么样?”
“可以说还算顺利吧,”布兰迪说,“只是那个卖军火的拒不配合,迈卡就一枪把他崩了,不过,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的话,我们能从剩下的两家那里拿到一万美金的酬劳,当然,那个死掉的家伙的家产,以及他枪械铺的生意,我们也都能随时拿捏了。”
“太好了,你可真是一员福将,布兰迪,”达奇非常高兴,站在吧台后面充当酒保的哈维尔适时将一个斟满了澄澈酒液的杯子推到达奇手心,达奇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有些惊讶地说,“这是香料岛私酒吗?”
哈维尔笑着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排得整整齐齐的私酒罐,说:“这家店的老板收拾了细软匆匆离开,倒是把这么多好酒全落在这儿了。”
“这个镇子还真是一块宝地啊,和西部那些贫瘠的小镇完全不一样,”达奇感叹了一句,随后问道,“对了,哈维尔,还有查尔斯,你们两个外出侦查,情况如何?”
“我那边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查尔斯开口道,“唐斯牧场现在空无一人,连昨夜战斗残留的血腥味都快闻不到了。”
“我那边也差不多,”哈维尔为自己斟上一杯酒,说,“镇子东边几乎连一个带枪的旅客都找不见,更不用提可疑的帮派分子和邪教徒了。”
“还是不能大意,那个邪教的首脑我不了解,但奥德里斯科我可太熟了,永远不要低估他的手段和头脑,永远,尽管他手底下尽是些酒囊饭袋,”达奇说着,看向了迈卡,“对了,迈卡,待会儿你去镇子北边看看,记得看时间,三个小时之后必须返回,否则我们会误认为你出了什么事的。”
“放心吧,老大。”迈卡没有多说,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吧台上已经倒好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便转头离开了小酒馆。在达奇面前,他向来把“言听计从”四个字贯彻得很好。
迈卡前脚刚走,亚瑟和何西阿后脚便走了进来,几人互相招呼两句,新进来的二人便也加入了喝酒的行列。
“亚瑟,你这一下午都在干什么呢?”布兰迪凑过去问道。
“暂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我做的,我就去教那些几乎连枪都没摸过的菜鸟用枪。”亚瑟苦笑了一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布兰迪闻言也笑了,说:“比较下来,还是教我更轻松,对吧。”
“那可太轻松了,”亚瑟吐槽道,“就那帮家伙,就算真有个活人在距离他们不足一码的地方站着让他们打,他们也十有八九会打空,我可真是服了。”
达奇也笑了:“想当年,你连枪都拿不稳的时候,也和那些人差不多一个德行。”
“我可比那些菜鸟优秀多了,达奇,”亚瑟反驳道,“反正我是不敢把我的后背托付给这些人。”
“放心吧,当人们内心的火焰被点燃之后,他们会为那团火疯狂的,不管那火到底燃烧的是什么。”达奇这句话似是在对亚瑟说,又似是在对所有人说。
这时,一个满头大汗的警察冒冒失失地闯进了酒馆,说:“麦金托什先生,芒尼先生,警长先生和马修斯先生让我来找你们,说是有要事商议。”
“好吧,休闲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达奇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布兰迪说,“走吧,布兰迪,让我们看看警长先生和何西阿又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