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李府。
李俭眉头紧锁,靠在胡床上喘着粗气,身上盖着一张西域毛毯,在不断上下起伏着,正在生着气。一旁,李創脸色铁青,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吴家完了,其余几家也都完了,来的太快了!”
李俭恶狠狠的说道:“李从燕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他怎敢纵兵抄家,怎敢当场杀人!如此一来与我三大世家交好的家族都遭了毒手,今后谁还敢跟咱们李家来往!”
李創没有接话,而是说道:“家主,三小姐和六小姐的遗体已经收殓了,刺史府也来人验了尸,老夫人让我问下,棺椁何时下葬?”
李俭顿时悲从中来,双眼赤红的说道:“你找人找个吉日入土吧。可惜我两个女儿,死后无法葬入夫家,只能在荒野安顿!”
“喏!”
李俭猛地坐了起来,双手紧握大吼道:“李从燕,我与你势不两立!”
李俭顺势便要派人联络崔家、薛家,想要三家集结人马与李从燕对决,哪怕道兵相见也再所不惜,可是李創却说道:“启禀家主,今日崔家和薛家都派人来传过话了,我看家主心情不好便先行接待了。”
“哦!他们怎么说?”
“薛家、崔家说是听闻了三小姐、六小姐的事,打着前来吊唁的幌子,可话里话外却是在息事宁人。依我看,薛家和崔家已经被李从燕吓住想要认栽了,如果家主真的与李从燕撕破脸,他们两家多半是不会跟随的。”
李俭顿时泄了气,没了薛家、崔家的帮衬,自己就算打赢了李从燕,那也是两败俱伤,李家上百年的家业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了!
“如此,难道真的要花钱消灾?此番不但折损了几个相好世家,还死了两个女儿,我李家何时受过这等欺辱!”
李創咬着牙,说道:“我看家主还是韬光养晦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李从燕总有失策的时候,咱们李家也不会一直被刺史府压制!今日我李家所受的劫难,他日定能加倍偿还!”
李俭重重点头,硬生生将怒火压制住,而后问道:“各地世家都交钱了吗?”
“差不多都交了,只不过整个登州的世家豪强都心怀怨恨,李从燕已经是世家的公敌了。所以,家主还是先静下心来静观局势发展为好。咱们李家乃是鼎食之家,切不可与人轻易搏命,得不偿失啊!”
李俭微微眯着眼,说道:“只要各地世家都怨恨李从燕就好,将来我李家就能找到机会报仇!”
刺史府。
后堂上,李从燕正在宴请陈东理、李偲升,吴从汉与陈授、李偲烨在一旁陪同,众人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说是宴请,但却不是世家那般的精美佳肴,也没有歌舞美姬,每个人的食案上都是一大份烤羊肉,以及几份下酒菜。几人喝的也是热辣的烧酒,而不是世家常喝的佳酿。
此时的烧酒并不是后世的蒸馏白酒,而是介于米酒和浊酒,李从燕喝起来并没有觉得有多烈,毕竟喝惯了后世的高度白酒。但是其余几人却喝得很尽兴,显然几人很少喝这种烈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从燕擦了擦油腻的嘴角,将手中的羊骨头放下,而后笑着说道:“这段时间诸位都累坏了,今天权当我犒劳你们了,一定要不醉不归!”
几人都是叉手致谢。李从燕端起酒杯与众人连干三杯,几人皆呼李从燕海量。
而后李从燕看向吴从汉,问道:“现在各地世家的情况如何?”
“启禀主上,各地世家的历年积欠已经全部补上,各地商铺也全部用上了刺史府的税票,其余人头税等事务也已经进入了正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现在各地世家对刺史府意见很大,不少世家都在与洛阳的亲属联系,似乎有串联弹劾主上的迹象。”
话音刚落,陈东理和李偲升便一个激灵,二人心中都开始犯嘀咕:今日莫不是鸿门宴吧?怎么聊着聊着又说起这些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不定,而后二人都看向了陈授和李偲烨,只见他二人也有些诧异,显然是不知道什么内情。
李从燕哈哈大笑起来,佯装微醺,说道:“弹劾我?我都被贬黜到此了,还怕他们弹劾?把我逼急了,将他们全都抄了家!”
说完,李从燕便看向了陈东理和李偲升,说道:“二位是不是也对我有意见?没关系,今天就是一个机会,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陈东理和李偲升急忙起身行礼,二人连呼不敢。
陈授和李偲烨见状也要起身,却被吴从汉拦下,示意二人不要插话。
李从燕好言安慰二人一番,示意二人坐下,说道:“如今刺史府每月收入不少,海盐工坊和琉璃工坊运转正常,二位出力不少,我心中都记着。”
“此番刺史府追缴积欠、推行税票、征收新税,没错,都是针对各地世家的,也包括你们陈家和李家!”
“为何?”
李从燕看着陈东理、李偲升的脸色越发的难看,端着酒杯起身说道:“只因登州百姓食不果腹、困苦不堪,只因各地隐户劳作致死而身无旁物,只因各地世家兼并土地、拒缴赋税!如果本刺史再没有所作为,登州迟早要坠入九层地狱,那些你们平日里看不起的贱民将会揭竿而起,化作熊熊烈焰,将整个登州连同你们这些世家,烧个灰飞烟灭!”
陈东理和李偲升都被李从燕的话语点醒,明白李从燕就是要打击世家势力,二人虽然还在肉疼上缴的数万贯钱财,但此时也都认下,叉手说道:“李刺史心系百姓,是我等不堪了!”
李从燕走到后堂正中,指着下首的李偲烨、陈授,说道:“他们二人都是李家、陈家的青年翘楚,如今在新军中领兵任职,而你们二位则管理着刺史府的两座工坊。可以说,蓬莱李家和黄县陈家,已经和我刺史府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希望二位能够谨记!”
陈东理最为干脆,知道李从燕的话很对,陈家虽然是世家,但已经和李从燕脱不了关系,在其他世家的眼里,陈家已经是刺史府一党了,于是叉手说道:“请李刺史放心,不管局势如何,我陈家都会与李刺史同进退!”
而李偲升脸色纠结,却是愣在原地,急的李偲烨差一点冲过去提醒一二。
李从燕见状也不气恼,而是走过去,拍了拍李偲升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李家并不是你在主事,所以今日你不必向我保证什么。但是有一点你要想清楚,李家的将来怎么办?据我所知围堵刺史府的魏从荣就在你们李家,现在是你兄长李偲初的幕僚!如果有朝一日李偲初和你阿爷站到了刺史府的对立面,你和你四弟怎么办?你们二人何去何从!”
此时不光李偲升一脸震惊的看着李从燕,就连李偲烨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二人不明白自己的大哥到底在想什么,这个时候为何要收留魏从荣这样的人,这直接将李家推到了刺史府的对立面!
“李刺史!我李家绝不会与刺史府为敌!”
李偲升大声叫道,却被李从燕问住:“这句话,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李家?”
李偲升咬着牙,说道:“只代表我自己!”
一旁的李偲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李从燕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今日提点李偲升的话已经说到位了,于是坐了下来,也示意众人坐下:“大家都坐吧,今日我的话可能有些重,但都是心里话,希望诸位不要见怪。”
“喏!”
而后李从燕看着陈东理、李偲升说道:“我知道此番李家和陈家损失了一些钱财,不过二位不要担心,我李从燕向来不会亏待自己人,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说完,李从燕对着吴从汉招了招手。
吴从汉笑着起身,对陈东理和李偲升说道:“二位,我家主上为了照顾李家和陈家,决定重新分配海盐工坊、琉璃工坊的收益,刺史府的六成收益降为四成,二位的四成收益增至六成。新的契约已经拟就,不日就会给二位送去,还请二位尽快签订返还刺史府。”
陈东理和李偲升心中狂喜,这就意味着两家每月多了至少两万贯,一年就是二十多万贯,足以弥补此番的损失了。
短短片刻,陈东理和李偲升如同过山车一般,心情几番沉浮,此时激动的叉手行礼:“谢李刺史!”
随后众人再度把酒言欢,直到深夜方才散场。
刺史府门外,李偲烨搀扶着有些不胜酒力的李偲升,将其搀扶上马车。李偲烨还要返回军营,就吩咐车夫将李偲升送回客栈,明日再出城。
不过李偲升心中还惦记着李从燕的一番话,在离别之时拉住李偲烨问起,想要弄明白李从燕的本意。
李偲烨眼见左右无人,上前小声对李偲升说道:“兄长有时间一定要回家一趟,一定要劝一劝阿爷!李刺史让我找机会告诫你:长兄因此番积欠之事对刺史府心怀不满,正在暗中串联各个世家,想要对刺史府不利。长兄行事不密,此事已经被刺史府的司法参加刘三水察觉,刺史府的人已经留意他许久了!”
李偲升顿时酒醒,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低声惊呼道:“害我李家者,必李偲初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