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陛下就一点胜算也无吗?”
“杏生啊,你需知兵家胜负从来不出自口舌之间,不经厮杀何以见得真章?朕倒是想一句话咒死建虏,但这现实吗?”
崇祯将孙宣怀扶起,接着安慰道:“朕实话与你说,此战绝非无胜算,但前提在于上下一心,今日放民出城便是为了排除未来隐患。”
“臣不谙兵事,一时惶恐冲撞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杏生心忧我朝,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责罚你呢?朕看重的就是你这点,以后多冲撞几次也无妨啊,哈哈。”
“臣愧矣。”
一句玩笑话,将孙宣怀和崇祯的距离再度拉近,孙宣怀坦言大同百姓离去,这段时间做的许多事情就此付之东流,感到惋惜。
“谬矣,怎会付之东流呢?朕与你打个赌好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亲眼看见成效。”
在这件事情上崇祯自信满满,人心的种子早已悄然播下,只需要给点时间,再等等。
“至于缙绅那边,还需杏生替朕想个折中的法子以慰人心呐,毕竟朕亲口许了他们日后的富贵,现在放弃岂不落得空空一场?当然,朕绝不强求。”
一番谈话下来,孙宣怀有了底心中也稍安,当即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其他大户,领命而去。
.....
姜瓖对崇祯下达的调令无一不允,待亲自送了王进朝部出城后,便想着骑马四处看看。
只见道路中平民百姓乌泱泱的一片,推着小车抱着娃儿往城门赶来,看样子是要出城逃难。
见姜瓖似有不解,旁边的杨振威提溜着缰绳,骑着马到其身旁,向其解释其中缘由,说罢还指了指不远处摆在城门口的摊子。
方才率部出城时,姜瓖没见有这么个摊子,想来是自己出了城之后才摆上的。
说是摊子,实则就摆了张木桌,上面搭了个简易的棚,三两个身穿藏青曳撒的书生站立在此间,身后的地上摞了些鼓囊囊的麻袋。
其中一人正是杜茂,他头戴四方平定巾,袖子高高捋起,昂首挺胸地冲路过的平民吆喝道:“万岁爷有令,出城者按户可领干粮一份,先到先得了啊。”
还有这好事?闻所未闻也,将信将疑的民户们皆放下推车,闻声赶来,很快将道中堵满。
杜茂转身在地上的麻袋中取出一串饼,每个饼手掌大小,状似铜钱,饼的中间镂空有个圆孔,以线从中穿之,五饼连为一串。
此饼有名“戚家饼”,戚家军中简称“光饼”,是用米、麦添以杂粮面粉压实烤制而成,晒干水分后极易保存且长期不坏,后用细线将其串之,携带起来非常方便。
戚家军士卒常将其挂于腰间上阵杀敌,久而久之便有人传言,吃了光饼,可打胜仗。
从崇祯开始研习兵书起,便多以戚继光所著为主,此饼与后世的压缩干粮相仿,于是拾少保牙慧,命人仿制而成。
并细心地将其分为两类,一类为民用,正如杜茂手中样式,一类为军用,譬如姜瑄部下士卒配发的戚家饼,额外添加了适量的盐和芝麻。
“大老爷说话可算数?”
“真的假的?白拿?”
这班年景,粮食最为难得,此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一出,百姓自是疑问重重,真的能白拿吗?
“还能诳你们不成?这是万岁爷亲命!”
面对众人的疑问,杜茂笑意盈盈说着,胸有豪气万丈,放粮赈济百姓这等经世济民的仁政,不就是我辈读书人所朝思暮想的吗?
“所有人按户领取,一户一份,不准抢啊。”
杜茂将手中这串饼递给其中一人,那人将饼举过头顶从人群中挤出,大叫:“是真的!是真的!”
有一妇人抱着孩子站在人群外观望,见真有人领着粮走出,赶紧冲旁边正傻愣愣看热闹的丈夫腰间用力一掐。
“木头脑袋!还愣着作甚,指望我和娃儿去抢?”丈夫吃痛,这才反应过来,冲进人群拼命往里挤。
“哎哎,你领过一次了啊,再想浑水摸鱼,我可喊官兵了。”杜茂说着将此人手臂打开,不再发饼,冲着周围人指挥道:“说好了一户一份,谁要是敢冒领,统统抓了!”此言一出,哄抢的人群才稍微安分下来。
此处状况被姜瓖尽收眼底,摇着头对杨振威说道:“尽是无用之举,焉能不败亡?”
杨振威机敏地环视周围,小声叮嘱道:“耳目众多,大人慎言。”
姜瓖见心腹疑神疑鬼的模样,轻蔑一笑道:“等过了今日,该慎言的就不是本官了,驾!”说完马鞭一甩,驰向大营。
“唉。”杨振威叹了口气无奈跟上,心中隐隐有股不详的预感,大事在即可最忌主将沉不住气。
.....
代王府中,安置于此的难民也收到了告示,但他们本就是为了躲兵灾来的府城,现在出城该往哪去?
难民的处境和本地人不同,想法也随之不一样,现下并无一人拖家带口离去,各村各屯中的族老、里长带头聚在一起相互商议起来。
难民得以安置代王府,牛头村的老陈头出了大力,在难民中威望的很高,大家商讨一阵后,希望由他来拿个主意。
老陈头还是那个愁眉苦脸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正位,托着烟袋“吧唧吧唧”地抽着。
“陈老啊您就拿个主意吧,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是啊。”
底下人见老陈头光顾着抽烟半晌放不出个响屁,急着催促。
劳什子的主心骨,谁愿做谁做去,烦闷无比的老陈头,脸上的皱纹印得更深了。
众人再三催促,老陈头被逼的没办法,将烟袋朝地上叩了叩,说道:“要额拿主意也行,乐不乐意听,额可管不着。”
“行,您就直说。”
老陈头听众人表态了,点点头继续说道:“咱这条命是万岁爷救得,这恩你们认不认?”
“认。”说到万岁爷,在场的所有人皆无二话,万岁爷让出皇宫给咱住,还给大家伙治病,供衣穿,供吃食,这份恩情没人会不认。
老陈头问完特意竖起耳朵听,见没有忘恩负义的混账,这才露出笑脸,顺水推舟道:“知恩图报的道理大家都晓得,额就不多说了,别人怎么样额不管,咱牛家村的人是肯定要留下来滴。”
坐着离老陈头最近的一个里长听了,有些犹豫地说道:“要说留下来也不是不成,问题是咱留下来能干啥嘞?就怕给万岁爷拖了后腿。”
老陈头撇撇嘴,下意识地又扣了扣烟袋,对他说道:“这话说的,打仗不要靠人打啦?额就不信了,村里的男丁都去守城墙,女人只要不带娃的都去帮忙运东西,万岁爷还能不收咱嘞?”
空气突然安静,所有人随之沉默,每个人的心思不一。
有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反驳道:“老头子说的轻巧,报恩也没必要非得搭上命吧?”话还没说下去,老陈头的烟袋砸了过来,还好他闪得快。
“个球娃子的怂货,打仗会死人你知道啦?那你知不知道不吃饭也会死人啊?”
老陈头拍拍屁股起身,就要出门捡自己的烟袋,临了还不忘补了一句:“额说过了,别人管不着,咱牛家村滴人有恩必报。”
铁生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嘴唇上留了一道淡淡的疤痕,见自己老子出了门,他也跟着离开。
长辈说话的地放自然轮不着他插嘴,但他其实很想说一句,咱老子是带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