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下,漆黑如夜的黑猫纵身跃上了小院的墙头,动作之轻盈,落地而不沾染灰尘。瞳色如雾的陆城站在远远的街道之外,极目远眺那座潜藏着冥妖两族千年之秘的特殊所在。
身后的女孩因为第一次干这种私闯民宅的事情而显得局促不安,虽然嘴上喊得山响不可能退缩,真的来到了十殿阎君中楚江王的家门前,一向当惯了乖孩子的林婳还是手心处捏了一把冷汗。
她跟唐月绯不同。
老板娘那是自小智商上碾压众人,普通人还在背唐诗三百首的时候她已经读完了法国笛卡尔的二元论哲学巨著,习惯了思维前卫后,打家劫舍、翻墙逃课这类叛逆少女的日常活动清单基本已经成为了她的必修课之一。而相比之下,同样成长于通灵人世家的林婳从小到大就要娴静得多。
这个女孩子也很聪明,不仅聪明,而且乖巧懂事。
她这二十年来的生活几乎完全是在按着他父母为她规划好的人生按部就班。七岁读书,二十岁辍学回家乡任职无常,再过两年,就该看情况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冥族子弟,而后送他们步入婚姻殿堂。
安静柔弱的女孩子不等于性格中没有半点叛逆反抗因子,她只是看得通透,就算抗争了又能怎样?像楚江王家的闺女,跟家里闹翻以后独自去人生地不熟的s市开事务所,过起每个月都要为房租水电担忧的日子?
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吧。
打破常规往往需要勇气,不巧的是这二十年来在林婳的心中从来没有一个足够好的借口,让她走出眼前一成不变却安稳闲适的生活。
感受到她的紧张,陆城回过头冲她笑了笑,下意识地将她冰凉的手握入了手心。
原本仅仅只是为了给对方安全感的一个小动作,在画鬼无常的眼中却足以让眼下的时光停留住脚步。
“年兽反馈回来说没有危险,进去后尽可能放慢脚步,紧跟在我身后。”
小声的说出了这句话,拉着身后的人,决定动身的心魔细碎地迈开了脚下的步伐。
还在那一刹的心动中尚未回过神来的林婳稍稍的错愕后慌乱点头,如他所言的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她自始至终没有说出这是她第一次和男生牵手,因为没有必要。反正只是一个乖巧女孩的短暂如烟花的少女梦,梦里骑乘火狮的心上人带着万军莫阻之势不远万里而来。这场闹剧的结果她不在意,做出了决定,就意味着有了这个承担后果的思想觉悟。
黑夜中一对目光如炬的石狮子安静伏卧在院落的大门两侧,目的是震慑四方游魂。可惜这玩意儿只能镇住鬼,却镇不住人。高逾两米的围墙拦不住面前这个皇族异种,即便是怀中还抱着一个身手不便的小丫头,想要轻松翻越对陆城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墙角处黑毛的獒犬紧紧缩在墙壁边缘,对着一只冷笑的黑猫浑身颤抖犹如死亡面前的耗子。
略过了这无关紧要的一幕,大步向前的陆城径直走到了四合院的大堂门前。手法老练的他看都没看,仅仅只是单手触碰后,那道上了年月的铜锁便锈蚀一般脱落下了锁环。
老旧的枣木门在推开的瞬间会不可避免的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呀”声,想要尽可能减小动静,唯一的方法就是最小的控制门推开的幅度。好在今晚登台唱戏的两位主角都还算苗条,侧身后挤入门缝对他们来说都不算难事。
室内的构置很简单,正堂的高悬明镜下,是老式布置的两把太师椅。
借着窗外月亮的微光,陆城将整个室内大致扫了一遍。
如果说这座四合院中真的存在某个贮藏着《鬼神见闻录》的暗室,那么如此重要的地方,绝无可能是在家主的卧室或者厢房之流。
京都的人向来重视风水,世代相传的冥族尤为如此。无关其中的科学性,按家宅的地理位置、全局构建等因素在中轴线上添加额外的密室,这仅仅只是一种类似强迫症的传统性偏执。
“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
四寻无果后,他还是把目光投向了随行的画鬼无常。后者左右转了转,一阵思索后停在了入门所见的书画前。
“可以肯定如果有暗室,那么其位置必然是在这面正墙之后。”画鬼无常耸了耸肩,“至于打开密室大门的方法,也许是有什么机关,也许是什么术法,也许是特制的钥匙,这点恕我无能为力,毕竟这暗室又不是我设置的。”
“能不能确定我们要找的东西必然在楚江王的家中?”
沉吟了片刻,陆城抬起了头。
“说了不能保证。”林婳撇了撇嘴,“但是《鬼神见闻录》这种东西,名义上是由历代鬼瞳一族保管。其贮藏地点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地方。通冥殿总殿、以及阎君的私人藏书处。所有的选项可能里,这个地方无疑是嫌疑最大的所在。因为如你所言唐月绯小时候就已经偷偷翻阅过这本史册,那么你觉得它可能会被楚江王藏在什么地方呢?”
“明白了。”
心魔点了点头,仰天长舒了一口气。
“去外面守着,无论什么人妄图闯进来,一个照面先放翻再说。”回头一指趴在门槛上的黑猫,他猛地关上了枣木制的老旧房门。
静谧的夜中,因为这粗暴的一手,空荡的四合院里顿时回荡起了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正准备质问他为什么惹出这么大动静的画鬼无常紧紧捂住了嘴,联想到外界盛传一切有关陆城的传言,她突然想明白了眼前的这个疯子打算做什么。
明确了目标所在,手握无限暴力,所谓捷径、方法,仅仅只是弱者取巧的代名词。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用一切手段强行破阵!
手握名剑千影,浩瀚的妖皇之力在一瞬间如漫溢的海水般灌满了整个室内,在这庞大气压中,仅仅只是一剑之威,往往如同万钧雷霆!
在灰尘四溢的断壁残垣中,若无其事的陆城淡淡摇头。
论其质地,这把刺客佩剑果然还是差了点。若是今日他手中所持之物是那把魔剑黑龙,别说这区区一面墙,便是整个院落,也难逃这次暴力拆迁。
灰尘后的结果没让他失望,如他们所想,太师椅背后的残垣下是一片黑洞洞的未知领域。
安静沉睡的四合院在接下来的三分钟内经历了由惊醒到暴怒的过程。随着一个个房间的灯光亮起,不同披着外衣手持武器的通灵血脉纷纷出门查看究竟是什么人天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且冒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是摆明了的挑衅。
“走!”
拉起了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的林婳,看了门外一眼后的陆城以最快的速度冲入了墙后的暗门中。而大堂的门口,一只浑身浴火的巨兽拔地而起,张牙舞爪之势一时间镇住了所有陆续赶来的通灵人!
暗道通往的貌似是一座不见天日的灵堂,灵堂之内两尊牌位受香火供奉,桌上贡品如新,应该是每日上供。
很显然的是能在这个地方立起神位,受香火的两人必然是通灵血脉无疑。但这一点恰恰却是最可疑的所在。无论身份如何,凡冥族死后,一概皆入通冥殿的祠堂。不辞祠堂的先例很少很少,离当下最近的一起特殊情况是张慕言。
“为什么这两尊神位会单独立在这里?”发现这个端倪的显然不止陆城一人,林婳皱着眉,一点一点的走上了前,“难道说这二人同样犯了什么大忌,所以被冥族除名么?”
心魔没有回答她,因为这个问题他也无法解答。
显考叶公天行灵祐,显妣唐母颖灵佑。
就称谓而言,坛上供奉的两位应该是楚江王唐烈的岳父岳母,也就是唐月绯的外公外婆。
叶天行这个名字很奇怪。
脑海中若有若无的印象告诉他他绝对听说这个人,只是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却像是一层薄雾轻纱笼罩在他的心头一样,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更多有关这个人的信息。
这段记忆必然来自陆城。
他有这个直觉,却始终想不起记忆中在什么地方听过。
眼下的局势没有给他机会思考更多,因为灵位之后,便是两人此行的目的所在,《鬼神见闻录》。
拿起书本的瞬间,连页数都还没翻开,甬道外便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心魔皱了皱眉,看起来猜到了正堂内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后,楚江王府邸内的通灵血脉应该是发起了疯狂的进攻。至于年兽究竟能撑多长时间,这个问题恐怕没人能说清。
“我去。”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画鬼无常按住了他的手,露出了令人心安的微笑。
“他们不清楚进入暗室的到底是几个人,我一个人出去顶罪,你在里面安心翻书,找到你要找的答案就好。”
咬了咬牙,虽然很想阻止,他却还是点下了头。
画鬼无常满意的笑了笑,义无反顾的冲出了暗道之外,留下烛火同名的灵堂前他孤独一人,簌簌的翻书声不绝于耳。
昔日为了这个男人她以及承担下了妖心石失落的后果,今日同样的局面,为了同样的人,她再次一己承担起了所有罪名。
这本书很厚。
上下千年的历史大事年纪,因为版面有限,所以注定了每一条分列时间所占的篇幅都只能控制在一个很细碎的范围之内。
质疑,呵斥,打斗。
外界的声音一丝不落的传入心魔听力远超常人的耳中。
让一个女孩去面对这样的压力,私闯鬼瞳族密室翻阅鬼神见闻录,这样的罪行一旦坐实便是当场格杀也无人敢多说一句。
蠢女人啊。
狠狠地骂了一句,他将手中整本无用的书册泄愤一样丢到了墙角。
他还没来的及找到自己想查的内容,因为此时此刻这种东西已经无关紧要。亮出了手中寒芒逼人的黑色古剑,带着几欲凝结的杀气,他一步步走出了那条黑色的漫长甬道。
“有种的再给我嘴碎一句试试看,我今天不想开杀戒,但是碰了你们不该碰的女人,想活命的最好给我再十秒内消失。”
当那把黑夜般的凶兵刺如青石铺盖的地板,整个喧闹如昼的庭院顷刻间鸦雀无声。孤立无援的画鬼无常在人群之中,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不解和焦虑,更多的是眼角新刷一层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