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是温暖的。几根粗壮木头互相勾搭,塞上些晒干的芒萁用来引火,烧起来就是一整个热闹夜晚。
人们起舞其间,称赞这难得的好日子。往日为劳作已经疲惫身子也可在这欢快地摘得恩赐,流连在火焰的世界,火光里,他们是世间最快活的山匪。
“迎客罢。”
葛老头再不能沉醉其中了。又是这满是铁锈的血腥味,夹杂在炽热的柴火中,很讨厌,好好地拜师酒也不香了。
“出来罢,不知是正法坟墓里哪只小鬼?别害羞,出来见见你家公婆。”
“桀桀桀,我道是谁能惹得司主大人这么谨慎,原是葛老神仙。小可忤官王吕妄,这厢有礼了。”
黑影从暗处现出,幽黑的袍子拖在地面上,整个身躯是飘着出来的,尖嘴猴腮,笑容几近夺去整张脸。
“名头倒大,如果只是你一个,还不够格来这青山!”
自称忤官王的吕妄也不反驳,拍拍干枯双手,又有四道黑影从旁涌出。
“卞城王陈厉。”
“泰山王董焦。”
“都市王刘嗔。”
“平等王陆讹。”
“轮转王石建。”
“请葛老剑仙赴死!”
声如洪雷,话出法随,熊熊燃烧的篝火难复烈焰,风过便只剩星火点点。
天黑了?好在圆月好客不愿萎靡。月下青山更显神秘。
青山这帮山匪赶紧打散一时的慌乱,酒一咕噜,奶奶的球,哪来的胖瘦丑矬鬼,吓去篝火旺盛,看着寒碜,装个凶样,真当青山无人?!操起手边酒碗,酒壶,胸中自有豪气万丈!
“清风寨有压寨相公了,你们也不够格!”
“要死要活的,老头子可不能依你等五只小鬼了。先问过我坐下小弟子同不同意!”
兴许是怕商小鬼不给面,坐在椅子上,指着正忙着的商南橘。意思很明显要打,先打这只。
啊?正在同陈相公玩花拳的商南橘一脸困惑。
“哥俩好哟,三结义勒,四喜财哈,五魁首咯!”
“你又输了!”陈真此时也不知四周如何奇妙,只是暖和的火光怎么变白净变冷彻了,不怪不怪,是喝多了。
陈真初玩划拳,不得其要。被自个小师弟拉着,三把酒过见真知,文圣保佑也能让这欺师灭祖的商龟孙尝尽苦头,快哉!比读书轻松,又赶忙称罪。
“啊,哦哦!葛老鬼叫我,着酒先欠着了!”商南橘连忙抬头往四周看去。
几些双眼睛盯着,犹如蚂蚁乱爬,哈上口气。
哪来的傻狗跑来扰了酒兴!一只脚踏在酒桌上,拿起用作柴火的棍子,指着那五个装神弄鬼的狗人,开口就见泼皮风采。
“奶奶的,叫死啊,不知道爷爷吃着酒最烦被打断!”
烧火棍三寸长,棍头是参差不平焦黑,还能见着火头,一挥下去就是火星一片,衬着少年一身红袍同歪着的醉脸。
很威风,山匪一时吆喝呼应,少年英雄当如是!
很憨傻,阿莲把玩着环首刀,总算知道葛老头为什么要收这个弟子了,熊熊一窝,狗狗一尿就是这般了。她不是,她是被“强”的。
“剑仙高徒,便让吕某来会会了。”
吕妄黑袍一动,便有风声起,阵阵阴寒。照着那敢以柴木叫嚣的小子就是一利爪。
商南橘在那爪子里嗅到了寒桥的味道,那是危险,一如寒桥下幽幽谷底透心凉,本能的用烧火棍去挡。
挡不了!
没有想象里格挡的后推力,也没有火星四溢。商南橘看到一只手,指甲怕有自个脸长,切豆腐般,穿过勉强算得上粗壮的烧火棍,露出头来就往自己头咬来。
要死是小,毁容事大。手上棍子调转防式见着那只手就打,身子不忘往后边速退。
葛老头说过,他学的是剑,剑无形态,摘花捻草也能剑气如洪,杀人不过落下的一个念想。商南橘是不信的,当是吹嘘自个牛逼哄哄,不过自从转攻式之后,他却觉得自己心都在叫,那是和剑吟一般的声音,吼在心头,传到手头,一根烧火棍也有剑影四窜!
一肚子酒意上来,脑子是热的,眼睛却明亮。那手不动直愣愣来,商南橘好胜的心气立马被吊起,他就一棍子一棍子打去,打不退也要打疼他。
第一个退步,爪子离商南橘的脸有三寸,中指还不忘挑逗的弄上一弄,这一弄就是风刃一撇,削去少年头上几根秀发。
第二个退步,商南橘已经有些难以招架,好恨呐。烧火棍打在那枯瘦手骨上如同敲铁。棍子疼的叫嗷嗷,这哪是自个惹得起的“软柿子”,挣扎几番。商南橘可不会放它跑开,手腕紧紧又是两棍子。
第三步,退无可退。身后就是一群殷殷期盼的青山众人,商南橘牙门一狠,日他老母!棍势再换成刺式。
你不是要爷爷这颗俊俏头颅吗,给你就是!爷大气,那就收你一只狗眼做赔礼!
烧火棍撑起满是累累伤痕的身子照那猥琐尖脸上就是一刺。
“咦?”
吕妄眼睛眯下来,一手利爪翻腾打转,就有气浪将烧火棍半路切段,去势不减,直挺挺就往少年脖子掏去,顺带将少年一身鲜艳红袍轰碎成条,一如他最喜欢掏人心脏时雪雨四溅。
“妈的!姓葛的老鳖!”
——“嘭!”有一刀飞来,飞里有烈焰滔滔!
“要杀去杀葛老头,他,你动不得。”
轻飘飘地,如是这位阿莲女人的温和脸颊;不能轻视的,是那大刀汹涌气势。吕妄没有少年那股子倔强,在环首刀飞来十步时就收手回挡。
“龙首刀,呵,不负凶名!”
环首刀自有龙啸,席卷风暴,将前头这两只烦躁爪子砍得破碎,仍不肯作罢,有龙身飞腾,一打滚撞上吕妄一身黑袍,要搅个天翻地覆才是。吕妄闪不过,一身上乘轻功被威势打压待定。撑一口涅槃真气不散,驱身硬挨。
“大三清!好好好,是某家无礼了。”吕妄一口黑血倒灌飞洒,在皎月下漫散,黏糊糊的一如流生那般,原来世人之血都是一般颜色呢。
“小莲莲,真是的,仗着自己境界高欺负人年轻。给老夫全杀了就是,发什么善心,总麻烦当师父的来擦屁股。”
葛老头在虎皮铺着的木椅上伸出个懒腰,一身骨头吱吱作响,一脸狡黠的打趣苦苦支撑的吕妄。
“是吕某唐突了,感谢这位莲女侠放过!”吕妄可不敢顶撞,这莫名跳出一个就是三清大能,他无胆,倒也正常。只是,上面不是说只有一个三跌失境的葛三郎需要注意,怎么还有个杀胚!
“老了,真的老了。自己徒弟比老头子风光了,也不知是不是欢喜,这就是江湖吗?”
葛老头一撑木椅把手,踩着虎毛大皮,老脸昂首看着天上明月洁白似雪。
“一沾上个老,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碰碰瞧瞧,真当姓葛的手上无剑?真当爷爷不再仙三品?”老头喃喃自语。
阿莲对这一番唠叨已经习惯。吹嘘着,忽悠着,自己大好年华就给骗去给他看守青山有八年。老了就老了,穷讲究,换她直接砍了,那还有这么啰嗦。当然她行的,就不知道自己这牛逼师父行不行,不想不想,还是咬手指好,一看那姓吕的长指甲就恶心。
“你娘的,快快给你徒弟报仇,好啰嗦!疼死爷爷!”商南橘蹲着身子。胸前是雪白一片,身上衣服已经不成样子,坦胸露乳,赶紧遮去大片风光,丢死个人。
“咳咳,好好好,师父便教你看看凡境天品斩佛家涅槃!小莲莲,借你龙首刀一用。”
不等阿莲回应,插在地上的环首刀受召抛空。
环首刀,三寸四尺,无背,呈龙鳞荆棘威武;刀锋有三环,震响是无上龙吟;手柄不大,一手够握,环痕九圈,最好一刀就是个一往无前——“老朋友,随我劈柴!”
“罢罢,世人都说剑仙被钓鱼台上那位吓去散仙之姿,怕是未必。哪有什么好差事,今儿咱五兄弟便与葛老玩耍一番!”
四阎罗再不缄默,走上前围起吕妄。盘膝而坐,有经文起:
“魂升九天,魄落九渊;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鎗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阿弥超生;生者悲苦,死人平安…”
有钟成形,刻经文十四道,有莲花俯卧,见金色五束,外是正大金刚,大钟内又是一座黑气弥漫,有厉鬼嘶吼,五鬼盘踞,将这钟撑得巨大,要破体而出,又破而不得。
“阎殿五鬼再请葛老奔赴阿鼻地狱!”
“免了,爷爷正年轻。还是爷爷送尔等魂归地府掌神位吧!”
三十年前,有人见青年剑魁,一剑就是一程风雪,战东海那位当世第一,不失无双意气,有云:
“葛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三十年后,扬州青山,有一硕大刀影要斩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