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渝也有一座山,取一个“清凉”当门面。四四方方,尽得儒道释真言,一扣就是大厌最大的山头,世人莫敢不认。
西渝王府将上头那一潭泸沽湖吃个干净。千万门户顺着山势就是一圈,不许外人觊觎湖上风光。
一如往昔,这个挂祁姓的大虫正酣睡,纵有苍蝇蚊子来打搅,终归抵不得呼噜一个。
老管家坐在门槛上一脸疲惫,一手撑着发烫的身子,一手打着风儿取凉,“那小杂碎又去哪鬼混了?”
见没人回应,老管家再难忍受一肚子怒意,指着两侧正襟站立的将士就是一顿数落,“去他大爷的,要你们有什么用,活着跟死了没两样,看着威风,哼!姓祁的狗种就没个好玩意,一个个尽惹祸,老的没正形,小的是祸鬼……”
着雪花甲胄的背嵬将士不予搭理,已是司空见惯,让这老家伙骂出来,气也就顺过去,便也就无事了。只是这一口缺门牙,掉唇皮老嘴当真厉害,隔三差五叫上这一嗓子,还是变样的。
“该!小老头好好的日子不过,在这小旮旯里伺候人,生生浪费了一身才华,噫吁嚱!”老管家一说到这,眼神便空虚,有岁月蹉跎里大丈夫当如何的惋惜。
两侧将士再不能容忍,纷纷侧过身去。无他,老人骂人的功力是顶大的行,只是总爱骂完加上这一句,初听是可以的,有故事在里面,久了于酸书生没两样,不得喜。
“老东西,别囔囔了,去备些黄酒,咱们进山烧香了!”有富态中年男人自门内走出,员外打扮,挺着肚子,走起来就是晃三两。
男人瞎眼一只,不带布罩,赤裸裸一睁,有血肉蠕动。脸是突兀的正国形,应了清凉山的意味,有笑意流淌而出。很矛盾的一个,却能博得两侧将士腰板一正,手中长枪有寒光直打天上不识货的烈阳一个!
“哟,姓祁的大个,爷爷最不喜你这孙样,真不腻歪,也不知道孝敬翻爷爷,呸!”老管家瞧着那一个个把身后胖子当神人崇拜的将士,别提多难受,爷爷同你们唠嗑少说也有五年了,不如人家一站来得受欢迎?!
“累死累活连个打赏的都无,苦哟,噫吁嚱!”老管家愤愤站起身来,拍去屁股上的灰尘,要往里走拿酒水。
一步跨出,意难平,转而走到胖员外旁。站如松柏,头儿一扬,堪堪比之高出两个头来!还要用手比下,好让下边那些愣货看个清楚!
西渝王祁宰不过一矮胖子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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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沽湖在西渝王府中间,一湖就是一个完美的圆。
湖中有亭子,书“春秋”。“春”是大隶,“秋”是狂草,借春秋战国十年分合,应大厌百世安宁。当然,这是西渝王说的。外人更喜欢另外一个解法,一个牌匾都如此不入正统,你祁胖子能是安稳的主?
湖水是黑的一潭,春秋亭是圆点,有一线走廊穿过,南是春廊,北是秋廊,一划泸沽湖就是两瓣,分得相当匀称。
老管家将手上盛酒的炉子转交祁胖子,便不再同行,至转入春廊的口子停,收去先前的懒散劲,靠在栏杆上,看着祁胖子走过春廊上的十个石兽。
石兽的样式也是照着古经而铸。裂天兕、珊瑚独角兽、赤炎金猊兽、冰甲角魔龙、八爪火螭、九翼天龙、雷电蝠龙、蓝翼海龙兽、裂海玄龙鲸、夔牛,俱是凶煞。
最大的凶煞却是这个西渝王祁宰,一手摸去,被石兽的峥嵘惹到就是各打一耳光,博来湖中万千锦鲤跃然水面。
到庭中,放下炉子,生起小火,席地而坐。亭中有一小洞,两指大小,祁宰就坐在边上,脱去皂靴,酸臭味涌出,风吹过更甚。
待到黄酒烧起,酒水在壶中叫嚣,吓出好几个滚,麦香才勉强盖过。祁宰不喝,虽说他也是爱酒的人,只是一想到洞底下那人一月就一壶酒水,便只有怜惜,他更是个大气的人。
拿起绸布包着酒壶小把,深吸一口好滋味,叭咂两下嘴唇,陶醉道:“晓得你馋了。今日有空,算着时辰也该到了,给你送酒来了。”
说完,就往洞里头倒,冒泡的酒水便欢呼往下逃。
“天也热哩,还是老样子,烧酒时间按你喜欢的三分之一点来(一点是24分钟)。别被烫着,慢些喝就是。”
倒去一半,又想起下面那位别的都好就是不怎么听自己的,忙不再倒,收去酒壶放在炉子上。
“哈哈,怕了你这厮,不能让你这书生骗了去。有句话说的好呀,最是书生薄情。我小儿子说的,你给点评一番?”说完,一身肥肉再不垒起,直接砸在那洞口上,还是躺着舒服。
“去,你玛,的。”身下有嘶哑声,祁宰忙够去耳朵。真他娘的畅快,不知道为什么尚能视物的左眼有沙砾,当浮一大白。祁宰捞过还有一半的黄酒。
一时不慎,烫出血包,要吐,不能浪费,呼呼一口吞了方罢休。
“呸,呸!果然干亏心事是要遭报应。不要在意,还有,还有的。”忙又给洞里倒去,只是颠了几下,怎地只有水滴不见流线。
“额,怪了,应是陆老头少拿了,奶奶的,改个给你补上哈。”祁宰一脸正经,不忘加重语气,只叹持家无方。
“阿瑶过些天就回了,你有福了。她最懂事,向来敬你这张叔叔多过我这祁父,你就偷着乐吧。不过听葛老剑仙说小妮子在南边养了个小白脸,还是葛老怪多徒弟,一直给我要彩钱,想想就牙疼,这你要管管!”兴许怕下头那位不在意,胖手在洞口拍上几下。
“还有啥来着……对了,太京那边又开始咋咋呼呼了,老子女儿要回娘家都要吵,什么妇道什么德行,我不懂,我也不想懂,吵是吵不过,有口气憋着,难受啊。”
“正法司那边也开始转动了,和你说的一样,不老实。接下来就是三教九门了吧,好好的昭武太平怕又得热闹一番了。”
“再就是祁枳了,一天天就爱畅想江湖,好好的小王爷不当,要学别人耍枪棒,当个天下第一又如何,不省心。就他大姐祁静安分,琴棋书画样样好,有个女子样。”
唠叨半天见下面没动静,祁宰有些尴尬,却也不生气,摆摆手儿,只望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就在这小亭子能唏嘘一二,不久逗留,收起物件便要走。
来时是春廊,取时是秋廊。
秋廊是走道一条,无石兽,无华盖,直的一道,开出向北的路来。
祁宰刚走不久,有两双白底泛黄长袜从亭子飞出,向他追来——那是祁大王为惩戒下面憋怪不知好歹专门留下的自个贴身利器,挡得酸爽。
“操!陆老头,救我!”
能见有一肥猪在泸沽湖上跑,跑的飞快,有哭腔漫出。
…….
商南橘现在很慌。
稍加动弹,这个自称祁花的貌美男人就要好好端量一番。在这阴森的黑山,绿色的眼珠同毒蛇无异,透着寒意,好生难受。
橘爷也不是受虐的主,掂掂肩膀上的木棍,哈上一口热气散去黑山凉意,爷爷也是个黄品!有了胆,“花爷,累了罢,要不歇上会?”
说完刚觉畅快,不料那冷人不理睬,眼神有戏谑。
敢情还来劲了。橘爷不能惯,抄起棍子要去试试深浅。还没用力,祁花便走过来,压了压棍身。
“年轻人不要冲动。打是打不过的,免得打扰死者安静,拿我就不高兴了。我不高兴,你就得难受。”好直白的理,抽的商南橘脸上泛红。
“你娶瑶丫头我是高兴的,毕竟天下能让祁胖子吃瘪的,我是欢迎的。”商南橘刚要称是,感情这也是个不正经。
不料,高兴刚起,便又是冷水一盆,“只是你这武功……”也不说完,惹得商南橘干瞪眼,好不好爷有个信嘛,虽说不好要占大头。
“凡四品占个尾巴,刚纳一口气,还是被逼出来的,差,太差了!”祁花说完还要摇头,晃得商南橘脸越发滚烫。
商南橘尝试争下颜面,“没事的,我再学了,不急的。”
“呸,年轻人就要急,别学那些老不休的死气沉沉,没劲。”祁花可不留情面,名里有花,人是严冬。
“祁憋种,别闲着没事乱咬人,快快将你西渝儿郎收敛去,大热天容易馊了。”阿莲被着一大一小扯烦躁了,一开口就是大刀阔斧。
祁花便不再挑逗这深陷自己侄女温柔的商南橘,收了冰嘴毒舌,一步跨出就是几丈远。不见点地,不带清风,如有腾云,是道教的三清,缩地成寸。
商南橘跟上,前方有光,将黑山雾气氤氲打散。入眼的是漫山菊花,白花花的世界,收拢光华,流出来,滴在少年心头。有黄星点点,一个个的畅游白浆,是可爱的。
“菊花是不好看的,不及别的娇艳有风华,也没有那些来的风骨,花絮是残缺的,花蕊是最下乘的黄,就和这些清山遗民一样,呵呵…”祁花依靠在一棵菊树旁,喃喃。
靠着的那颗有刻字:大雪骑两百六十三。再无其他,只是一个数字罢了。
商南橘看向木棍挑着的三具,嗯,好像也只是几个数字。
“西渝人多种菊,以苗可入菜,花可入药,园圃悉植之,郊野火采野菊供药肆。”
祁花爱花,过去爱梅花,傲骨铮铮,有三寸青芒的点梅剑为伴。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发觉还是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也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