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一词最先见于春秋。
那时大楚还在,盘踞江南道,踩着诸国最大也是最肥沃的疆土,拦长江福运,看东海宽阔,有文气长虹。
楚人好乐,不喜武力。书生灰青长袍,手上是比黄金贵的书简,东临碣石,身靠柔荑,袖口一张便叫江停海静,九国乱。
“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是楚人的感叹。他们有长江汹涌作屏障,有十国装备最精良的五十万雄狮,有楚地万万意气书生,更有他们最敬重的楚王长孙阿蒙。可王何故久眠温柔乡!
大楚厉233年,楚霸王,策马长江,感江流不息,王大喜。
有佳人撑船过江。乌蓬小船,水里飘叶,浪迹奔流其间;银铃笑语,玉藕小手,摇起水花个个。
王搭船,问姑娘哪人。
长江打水人。
问姑娘姓名。
一程山水一鲤鱼,程渔是她。
问姑娘嫁娶。
色胚流氓!
楚历238年,国破家亡。
亡于艳舞,亡于妖后,亡于昭武!
往事走马晃过,刺在祁花心上,咬牙下四百里风光不过一瞬。两剑飘飞,飞弧过,剑光点亮故国那出,昭武出征曲。
昭武城门有一老人走出,白衣白发,头发拇指长,简单修理,鬓角斑白,稍显突兀。手提鱼篓,篓子空空,有破洞几个,淌出一路水渍。
凑热闹的人看着了,忙得让出一路来,又觉该沾沾仙气,目光便全落在老人身上,哪还去管城外冲来的憨货。
“哟,张远游连这破篓子都拿出来了……”长风客栈二楼,壮汉干脆直接跨坐在窗沿上,瞧见老人手里鱼篓,浓眉皱起。
祁花已经冲到城门口,却不再前,老实候着等老人。
城门洞不过百米,横的一道,四目相望,闭塞的城门洞,将两人套住。
老人悠悠,如逛花园,祁花便再难忍住心中怒意,“为什么你就不死呢?最胆小的长孙也能怒发冲冠,你没有!最虚伪的柳文祥也能坦然复死,你不行!连你们楚人最恨的她……也死了,你没有!”
叫张远游的老人顿住脚步,打量起城外这个俊俏男人,语气坚定,“我不死,大楚便没亡。”
祁花怔住,怒意却不消,俊俏脸峥嵘起来,双手捧腹,大笑,“哈哈哈,我最看不得你这幅正人君子。”
浮竹得命,将城门洞闹出滚滚黄土,携苍青剑气,在尘灰里不受干扰,搅出一个漩涡,要削去那张波澜不惊的头颅。
老人空闲左手抬起,拍在里自己脖子只差分毫的剑身上,响起“啪啪”两声。浮竹难受,跌在墙砖上,带下灰土,将一身铮亮掩去,落得个破败凄苦。
祁花蹬地,握住身侧幽兰,破去城门洞里黄土蒙蒙,一剑当空劈下。勾勒一弯寒月。
老人刚欲垂下,嫌着弯月不知好歹。再起,撑起一道气浪,生生逼得祁花力劈华山一式撤去,滑落在城门洞另一侧。
浮竹不忍主子受委屈,晃去身上灰尘,叫上幽兰,两剑再冲,左右夹击。
老人不看,脚下步子不停,视青、蓝两道剑气不顾。一脚下去,身后起浪,冲在两剑剑尖,激起一青一蓝哀嚎。
要逃!老人不依,左手张,幽兰最先撑不住,娇弱身子在空中扭摆一番,再看时已经被枯手捆住。身子如拨浪鼓晃动,剑柄却是注满铜水。哪能便宜了这老汉欺辱,幽兰三尺身猛压腰,欲取老人项上头颅。
“哼!”
老人大喝,手一抖,将幽兰甩出,顺势将空中还在挣扎的浮竹打下。
祁花苦笑,再不去驱使二剑。对着迎面来的老人,弯腿,下腰,右手摸到背后桃花,心神安宁,雪山气海却有波涛汹涌。
“大楚早就亡了,罪不在一人!”
桃花剑出,没有凛然剑气,却让这座古城颤颤,城墙砖块碎裂,流出沙砾一道道。桃花在祁花手里带出残影两圈半,拂去睡意,拖再地上。
张圆游眯眼,凶光闪闪,放下手里鱼篓,慢步变跑,冲到祁花四尺前,打出利落五拳。
桃花刚好四尺长。察觉到威严,乖张性子最是看不惯。
斩起势,击出华乐。老人不依,桃花只得格挡连着的第二拳,咬牙吃下。祁花身子低下些许,薄唇一紧,将第三掌力带偏。第四章最阴,老人劈掌换虚拖,桃花有怒,搅动风云,逼老人退却一步。敌退我进,祁花横搅里藏剑三点,老人再退,定脚时已经在起初放鱼篓的地方。
百米长道,祁花占去八成。
片刻交锋,老人分毫未伤。
“君还知江山绣画万里,怎忍抛奴去?”桃花插地,祁花将身子前倾,压在剑柄。
“其静若何,松生幽谷,其艳若何,霞映钱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祁花抬头,眼睛朦胧。
“故地生苍白,故人情能还?你们好很的心啊!”祁花声嘶吼,脖子青筋暴起,手上伸出千钧力。
“杀,杀,杀!”
祁花猛地提剑,桃花暴走,剑上桃花淡红转深红,开了朵朵晕渲。迷了脚下土地,敞开胸怀,裂出道道深壑。剑气红,破土二十米,昭武城溃,自内塌陷一边。剑气极,挥出便到眼前,张远游一站不动,两手动,硬撼这剑气滔天。
城门洞一片粉氲,将那些看热闹的眼睛敲晕。又伸直了脖子往里间探,一不留神,惨叫连连。
“又是一个困在过去的可怜虫。”窗沿上汉子敲敲有些犯困的脑袋,差点稳不住身子往下倒,赶忙用手撑。怀里酒壶没了把柄,逃出生天,砸在下面。
“嘭噔!”
“妈的!哪个狗眼瞎了,晦气。”
汉子不回,身子猫着往后倒,落到地板上,估摸着没事了,才探出光溜脑袋往下看,却让下面那个逮个正着。
“问道水哪个没眼玩意,是金爷呀。呸呸,瞧我这嘴。您看小的这又是哪犯错了……”
原来打着的是那店小二,汉子宽心,将一身横肉从窗下挪出,“滚滚滚,碍眼的玩意!”
祁花一剑轰出,身子已没有精神,笔直往后倒去,刚一及地,又艰难撑起,睁大眼睛要看个明白才行。
“这剑有名字吗?”
二十里尘土飞扬,青砖四散,有一声询问,音傲然。
“剑是桃花,枯木一根;剑招桃花醉,俗名一个。”
祁花苦笑。
果然还是不行。祁花喉咙泛出甜味,一口含住,溢出薄唇。
灰尘散,借着洞口光亮,人影露出。
张远游,身七尺,体宽厚,昭武城城主,天下第四。老人傲立,不失宗师风度,只是两只衣袖毁尽,露出细瘦两只。
“哈哈哈哈……”祁花仰天长啸,撑起的身子砸在地上,又被打起的灰尘呛着,却不改大笑。
桃花不倒,死死咬地,哪怕对面是哪天下第一个宗师也不愿低去。守在祁花身前,四尺木剑缺有清山千丈雄伟。
“留下这柄剑,你走。”老人站在祁花身前,要去收桃花。
“不了不了,借别人的,我说的不算。”就这样吧,该做的都做了,香儿,别怪小花子就行。
祁花闭眼。
“这剑主人上个倔犟脾气,当心他莱讨要,哈哈哈哈……”
睡意上涌,难闻笑音。
昭武城内城墙,有一榜单,打隶金字,自上而下有十八行。最上头那个最简单,张远游。再第十四的位子突然隐出两字,晃的一眼,又悄悄消散。
桃花剑,祁花!
如是。
西渝王府,老旧祠堂,最下面一盏长命灯耐不住寂寞,熄灭火光与一屋黑暗相拥。
“嘭!”
大好的白天突有乌云片片跑来作妖,卷起大风滚滚,山上泸沽湖被吓出层层皱纹。
西渝王祁宰刚还在湖边逗鱼,一手细米还没有扔完,被眼前一黑弄出脾气,正要破口大骂。
手指竖起,指着天上乌云密布,强硬不过三息,又颓废垂下。天爷爷不惯着这位人间大国公,打出雷电大道,劈在清山上。
“陆老头,让祁枳那狗杂碎快滚回来,妈的,一天天乱蹿。也是时候了,再这么混下去,这家业谁来背。”
“呵,我一个小管家怎么叫的动那位小爷,不去!”缺牙门的老管家抓着湖边护栏,大有以死谢罪的壮志。
“草,许你用刀,打废了,我认!”祁宰一把甩去手里鱼食,惹得湖里三千锦鲤跃上水面。
祁宰看着这番奇景,提不起兴趣。初时还有意味,最好的东西,也有个腻的时候,就好像王府那把蟒椅,这坐久了,难免腰酸背痛。祁宰苦笑。
“唉,造孽啊,这又是何苦,没那命又要去争,争得头破血流,又要我这个苦命人来擦屁股。女人,女人就是祸水!”祁宰喃喃,转身向湖中那亭子走去。
“祁花你个蠢狗,你倒是走得快,清山遗民你没看住,昭武城那老王八你没打过,连那个打鱼娘皮也没抢到……”
西渝王一句话就是一脚,踩着地板呻吟,踩着湖水沸腾……
果然江湖就是该一脚踩过,还要再踏,男人如此想着,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