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默默地给夷白添了茶道:“这是好茶,又遇存了六十年。”
夷白端起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无言追到门口,却什么也没说。
看着夷白的衣袂在风里翩然而去,人看上去多少有些落寞。无言想起了莫寻梅。
红曲回来了。她从大历的国都回来了。
她来探望又遇。
无言将她放到了前院的客厅,没有让她进内院。。
无言照例是泡了茶,坐下问道:“大历那边的俗事都处理好了?”
他问的是南乔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没有。
红曲坐下,道:“处理好了。南乔给南侯爷府上添了丁。西岚照顾她们母子。西岚是个不错的管家。”
无言虽然已经知道自己出征之前贴身的猛士,是南老侯爷给南家后继有人选的女子。此时仍有些惊慌。
不得不说,南老侯爷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虽然他不一定知道南乔不会有男女欢爱之情,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婚娶没有概念。
为了自己的家族繁衍,不得不说老侯爷是睿智的。
喝了茶,红曲接着道:“大历的国君给了南侯府封赏。将西疆边军将领党琼诛九族,其他副将等一律斩首。”
西疆驻守将领陷南乔于孤身奋战,让大历国失了一个绝好的将才。
南乔的死不知是大历国君的意思还是西疆将领的意思。
看国君燕横秋将西疆将领诛九族的手段上看来,致南乔于死地的应该不是国君的态度。
“我用了幻术在军中找了个尸身,代替了南乔的尸身。所以一切都顺利。只是你府中的那位孕妇看上去并没什么悲伤。”
无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辛苦了。我这月月例的钱一半归你。”
猛士的任务就是要生下子嗣。她需要什么悲伤?
“那到不必。那位妇人长相清秀,却着男装掩人耳目,莫不是怕人报复?”红曲问道。
也许是老侯爷南林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南乔不那么喜欢女子。
也许是老侯爷真的是怕人报复南侯府,毕竟南侯府里藏有可以调动大历军队的兵符。
可是南乔一直弄不明白他爹为啥要将个女子养在北侯府,还将那女子培养成了猛士。
还蒙骗他,那是个猛士,必须要将猛士时时带在身边保卫他。
难道只是为了用这招来保证南侯府的香火?
那位猛士除了身量矮小了些,其他所有的能力都达到了大历国猛士的要求。
想来他的父亲老侯爷没有想强迫他做什么,不过是用了个计谋,设了个局让自己的儿子南乔不知不觉中中了计。
将猛士安排在南乔身边,还用了迷药。也真够难为这位位高权重的老父亲。
虽然生在了侯爷府,南乔却享受到了最温情普通的父母之爱。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世更多更妥帖的爱,让神识回归的无言有了更多的通透和安宁。
无言没有搭话,似乎不愿意提及上一世凡人的经历。
红曲见他不想说凡人南乔的事情,便也默默地喝了茶,半晌起身道,“我想去看看又遇,他还好吗?”
无言的脸沉了下来,衣袖一展挡住了红曲的去路。
“干嘛?不方便吗?”红曲道。
“我不在的时候你都没有机会,更别说我在的时候。”无言冷冷道。
“你……”红曲一时气恼,却不好说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一世我跳崖惨死跟你很大关系。”无言道。
他说的是他在南乔之前的惨死跟红曲很有关系。
“你不要胡说!”红曲气急道。
“我上一世为何会自堕焚心崖,你知道的很清楚。一个小仙娥竟能变成了又遇的样子。我竟能将一个小仙娥看成又遇。这么巧,阿遇刚好就看到了我和小仙娥在一起。你能说此事与你无关?”
无言冷冷地看着红曲。
红曲起身不打算理无言。
“你对又遇有什么心思,别人看不出来,我看的很明白。”无言又道,“一个甲子的时间,你的努力如何了?”
“我今日只是不放心又遇身体状况,所以前来探望,你不要扯出莫须有的事情。”红曲气急转身离去。
“谢谢了,又遇没事。你多做些自己分内的事,少生不该有的心思,对自己对大家都好。”无言的语气像浸了冰水一般。
“不识好人心。”红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之外。
无言转身就看到了又遇。
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无言和红曲的对话。
又遇笑了笑。有些失血的脸色似乎韵上了点绯红。
长长的白发滑到了胸前。身上是干净洁白的中衣。
脸上的笑微微有点仓皇和迷茫。
无言快步走了过来,道:“怎么起来了?”
此时他的声音轻柔温情,完全像换了个人一般。
又遇伸出手捏了捏无言的肩胛,又捏了捏无言的胳膊,认真道:“不是梦吧。”
“不是。回屋吧。”无言手一伸弹了又遇的脑门。
又遇愣了一下,随即蹲下,抱膝埋头,白色长发滑了下来。
他这样做是在等无言拎他的脖子。这是他们在一起时候经常有的动作。
无言就喜欢拎他的后颈的衣领。
无言果然拎起了他,只是指尖轻柔。在无言指尖碰触到他脖子的那一瞬间,又遇哆嗦了一下。
毕竟这样的动作已经数十年没有了。
这样的感受也已经数十年没有过了。
无言将又遇抓起来的时候道:“怎么还玩这种把戏,从小玩到大。”
说着毫不客气地将他背起来,背进屋内。
又遇那一刻眼泪瞬间滑落,泪水打湿无言背上的衣衫。
这一定不是梦,这是真的。无言回来了。
“别哭了,以后我都不会离开你。绝不会自己先死。”无言道。
又遇瞬间绷不住了,扳住无言的肩,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抽泣不已。
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安心过,从来没有过一天安心平静的日子。
没有无言的日子里,每每醒来,他都有一丝恐惧,莫名其妙的恐惧,心里一遍又一遍问:“无言,你在哪?”
现在无言回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的如此剧烈。
忍也忍不住。
回到房间,无言将又遇放下,轻轻拦在胸前,以便又一遍地抚摸他。直到自己忍不住了,将他死死抱住。
两人默默躺在床上。
“你前世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你在南侯府做南乔的事情。”又遇问道。
“处理好了。你别介意行不行?”无言侧过脸来看着又遇道。
又遇转过头去,道:“行。”
眼泪顺着又遇的眼角滑下来。他不能再那么介意了。
如果他还那么介意,无言真的会死。
无言柔声道:“你知道我封了情窍,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好不好?”
无言知道自己作为南乔的时候,给南侯府留下了子嗣。
这事要是被又遇知道了,他心里一定不好过。
“好。”又遇答道。
无言转过身将又遇揽住,默默躺着不说话。
“我饿了。”又遇轻声道。
无言瞬间起身,道:“我吩咐厨房给你做无相汤,加上两份滴水观音。都是你爱吃的。”
“滴水观音要三天三夜炮制鲍鱼,我现在就饿了。”又遇语气里有些任性。
“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吩咐厨房做上了,现在看来还差一刻钟就该好了。提前一刻钟给你端上来,味道应该不差。”
又遇嗯了一声,拉扯无言衣衫的手才放了下来。
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和自己等的人一起吃晚餐吧。
晚餐对于又遇来说,简直就是幸福的象征。
因为无言就在他的身边,他们吃着同样的晚餐,抬头就能看到彼此。
美好的时光显得有些缱绻。
夕阳,小路,远山,还有草木,这些最平常的东西,在又遇的心里突然就温热起来。
两人同样挺拔,同样的白衣白衫,不同的是又遇一头白发,无言是一头黑发。
在傍晚的阳光里同样迷人,同样风致。
夜空高远明亮,星星如钻石一般镶嵌在夜色里。
“夜凉了,回去吧。”无言轻声道。
又遇点点头。
不久前还是南乔的那张稚气的脸,此时的无言却说不出的沉稳,隐隐有一丝落拓不羁的霸气。
无言回来了,又遇整个人的韵味都悠长了。气质也柔和了。
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是清寒之态。
房间里隐隐飘着茶香。
无言的管家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茶具、和水。
两人坐下,无言道:“今日夷白来过。”
“哦,来探望你?”
“来探望我,顺便看看你身体是否要紧。”
“嗯。你们聊了什么?”
无言叹了口气,把身体往坐塌里挪了挪,道:“聊断肠老妖是冥王的弟弟。”
又遇只是嗯了一声。
“你们都知道?”
又遇又嗯了一声,“只是听说,不知道真假。”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走的时候,我打破了冥府的转魄神灯,那个时候才知道。”
“那个时候?”
“是的,那个时候冥王生气不已,将我骂了。脱口说:当年你们将我弟弟封印在西山,我尚且忍气吞声之类的话。”
“这个消息是你传出去的?”
“那怎么可能是我。当时他身边的人诸多,人人都听到了。”
“哦,这样。”无言才了松口气。“夷白前日又去探查老妖的封印为何松动。”
“为何松动?”
“他没说。”无言轻轻给又遇倒茶。
“老妖轻松出了封印,怕是摄魂殿要有责任了。”
“断肠老妖的事情我感觉没那么简单。”
“南山魔王那边有什么异动没有?那里要是有异动才是我们头疼的事情。”又遇伸了个懒腰道。
“老妖出动,老魔王肯定会有动作。”
“再这样下去,我感觉老妖迟早也要变成魔。”
妖魔本就不分,是后来三界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妖就是妖,魔就是魔。
魔的危害更大,魔对天地不满,总想改变天意。
妖不过是修成人形成精的异物。
不管怎么样,屠魔人屠的是妖魔。
妖和魔他们分的不是很清楚,但是三界对魔却有定论,就是对魔的处罚要更严厉。
妖魔都是有灵力有精魂,甚至是有神力的怪物,他们对付起来没那么容易,甚至经常会有生命危险。
“我走之前给你的灵典你看的怎么样了?”无言问道。
“你不在,我有很多地方参不透。功力也达不到。你走的这些年,我还是止步在九层,十层的灵峰根本达不到。”又遇道。
“等月圆之夜我们试试看。我回来后,心气清明了好多,凝神竟能看到更多天地间的细末之处,不知是祸是福。”无言思忖道。
“莫不是此番你归来后,摄魂殿修为最高的人是你?”
“不一定,夷白的修为一定比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