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寰婕心情起伏,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他。
她不想恨他。
她那么爱他。
可一生的苦难,让她多少还是存了怨忿。
他死的时候,也是满腹怨恨与不甘心。
那也是咫尺一生之中,他第一回牵她的手,用死亡发誓:“寰寰,若有来生,我一定不再负你。”
不负吗?
可这世上没有来生,即便有,他也不会再认识她。
而这一次,她虽重生,他并没有,他依然会厌她恶她吧。
——
一听霍尧要住杏花院,郑升荣一秒的思考都没有,满口答应:“好好好,下官这就让人去收拾杏花院,霍总督先喝喝茶,稍歇息片刻,晚上就能住进去。”
郑寰婕忽地开口:“郑大人,杏花院是我与母亲的住处,你要把它腾挪出来给别人住,是不是得先问一问我的意见?”
郑升荣暗自瞪她一眼,小声斥责:“霍总督面前,你擅自说什么胡话。”
“我怎么说胡说了,杏花院原本就是我与母亲的院子,郑大人莫不是忘记了,杏花院不属于郑府,不属于郑大人,只属于我与母亲,只因杏花院嵌居郑府里深,无法割裂出来,这才与郑府并存,但郑大人要明白,早在十五年前,外祖父已经将杏花院作为单独的宅子新拓了一张地契,上面的名字是我与母亲。”
郑升荣脸面无光。
这是郑家私事,也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十五年前,他的妹妹郑以欣,从外面归来,好好的一个女子,还没嫁人,便已身怀六甲。
他身为长哥,正面临升官的关键时刻,如果妹妹的丑事被宣扬出去了,他的官途也就毁了,他强烈要求妹妹打掉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可妹妹死活不肯,坚决要生下这个孽种。
他为了官途,鼓动父亲将妹妹逐出郑府。
父亲既想他官运畅通,又舍不得妹妹,最终,将杏花院给了妹妹,并另辟地契。
自那之后,他与妹妹井水不犯河水。
妹妹足不出户,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就病死了,郑寰婕是由妹妹的丫环,现在的金妈妈带大的。
可当时妹妹的情况,还是传扬了出去,他的官途还是受到了影响,后来无法,他就娶了当时还是副司使,但如今已经是司正大人的向如山的妹妹向牡丹,这才有幸谋得个好官。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丑事也没人敢再提。
至少在江州,无人再敢。
可郑寰婕这个孽障,今天居然当着霍总督的面,提及这桩旧事。
她都不觉得丢人吗?
一个孽种,也敢在这样的场合,大放厥词。
郑升荣当即抬起手,朝着郑寰婕用力扇过去一巴掌:“孽障,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要不是霍总督再三强调,所有姓郑的人都得出来,他怎么可能会喊这个孽障!
郑寰婕眸底骤冷,在郑升荣的手快要扇过来的时候,她用力一抓,将站在她前面的郑玉颖抓了过来。
啪!
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郑升荣惊住。
郑玉颖捂着自己的右脸,那里火辣辣的疼。
她忍不住哭出声来:“爹爹,你打错人了!”
她又扭头,快郑升荣一步朝着郑寰婕扑去:“你这个贱人,你居然敢拿我去挡巴掌,看我不抓花你的脸。”
顷刻间,两个女人扭打成一团。
金妈妈和青烛去护郑寰婕。
郑升荣、向牡丹、郑朱轩,以及丫环婆子们去护郑玉颖。
到底寡不敌众,郑寰婕的头发被抓的稀巴烂,脸上也被抓了几道指甲印,衣服都扯烂了,但郑玉颖更惨,两只眼睛被郑寰婕揍的乌青,嘴也破皮了,脸上鲜血淋淋。
向牡丹气极,当即又要朝郑寰婕扇过去两巴掌。
可手刚抬至半空。
冷不丁一道威严的男声响起,伴着沉重让人胆寒的语调:“郑大人,本官没想到,你的府邸是如此热闹的呢。”
郑升荣听到霍尧的声音,倏然间脊背一寒,脚底蹿起凉气。
他都被郑寰婕气糊涂了。
霍尧还在这里呢!
郑升荣立马抓住向牡丹的手,小心翼翼地回道:“让霍总督见笑了,是下官没有管好这个孽障,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下官这就让人带她下去,再收拾出杏花院给您住。”
郑升荣使眼色,立马有下人过来,强行要把郑寰婕带走。
“慢着。”
霍尧的声音一出,婆子们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站在那里不敢妄动了。
霍尧走下台阶,走到郑寰婕面前。
郑寰婕的眼下出现了一双蓝色漳绸串珠云头靴,半截黑衣,边缘以青色勾莲纹织金,再往上是男人精瘦的腰腹,腰间坠着一块黑玉,质地上乘,隐约可见龙形,腰以上黑色单衣捆束很紧,领口压青色镶边,再往上是线条分明的下颌。
看到这里,郑寰婕的视线顿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意志力,高昂起头,看向霍尧。
一刹间,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他是整个云州城中,男人们羡慕的对象,女子们倾慕的对象。
年少轻狂,锐不可挡。
郑寰婕的眼眶有些发热,这张脸还是那般英俊锐利迷人深邃。
可少年的眼中,似乎深沉了许多,不似以前初见时的张扬。
郑寰婕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福身颔首:“霍总督。”
霍尧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这个姑娘,曾用整个生命爱他,可他从没青睐过她,临死他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
他想弥补,但为时已晚。
他发了誓的,若有来生,他定会好好珍惜她。
他没有盼到来生,但是,他重生了。
幸好,还来得及,在他们命运错误交逢之前,他先来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