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在地面滑行。这种滑行非常怪异，就像是在冰面上走着走着被人推了一把，而脚下的银色地面却无比光滑，以至于让它觉得有些害怕。此时它五体投地，只能勉强抬起头，看向远处。地面之前上下起伏了一下，隆起的地浪将它从漩涡入口一路推往远方。从通道那边一路滑，摩得它感觉胸口和膝盖都有些发热都还没停下。就像猪油在铁板上的滑动。这是一个滑溜溜的银色世界。卢卡双手拼命抓地，总算是渐渐停住了滑行。它回头望去，发现已经离来的地方很远了，远到只看得到长长的地平线，根本找不到那与地面垂直的空间隧道。好在方向还是能校准。地面上留下了划痕，虽然非常浅，但还能看见。卢卡努力支起身体，朝来时的地方走去。走着走着，它感觉自己躯体从未有过的沉重，就像是全身都背着铁块一样。作为一名塔罗斯，它有着强大的体魄和力量，可在这里走不了多久，它就开始浑身骨头发软，手脚不听使唤，必须停下休息。这是一个光滑又沉重的世界。光是身体的重量都让人不堪重负。卢卡休息时看到，这里的天空没有云彩，而且是彻底的白色，就像是某种空旷的幕布一样。这里的太阳不像尧族世界那样，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它们是在空中忽然出现，就像是之前熄灭，然后忽然开启了一样。所以卢卡每次抬起头，看到太阳都出现在不同的位置。给人一种这个世界有着许多太阳的感觉。可能的确如此。卢卡为了确认这一点，开始仔细观察。它看到天上有时会出现两个太阳，有时候是十个，有时候是六个，有时候几十个，就像是发光的眼睛一样。最怪的是，它每次抬起头，太阳就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就像是自己只要盯着，之前那个太阳就会消失。这是一个光滑、沉重而太阳众多的世界。卢卡踏上了漫漫地回家之旅。在这个过程中，它清晰感觉到，自己动作越来越迟缓。这里自己的特性和能力完全无法使用，只是靠着身体的强度撑着。身体越来越僵硬，体表开始出现了银色的斑痕。那些星星点点的银色小点，就像是某种发霉的金属——不过金属会发霉吗？它不知道。卢卡只能心里祈祷。“尧神大人啊，请您保佑我，能安全地和大家汇合吧！”虽然地面上的海浪没有再出现，可返回初始地却显得遥遥无期。卢卡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前面仿佛没有任何变化。更可怕的是，地面上的痕迹开始黯淡，回去的路径和坐标正在逐渐消失。它心里慌张，不由努力加快脚步。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它坐在地上让身体稍微恢复——身体发热已经越来越严重，像是被火烤着一样。这是一个炎热的世界，现在它能感觉到。头顶的太阳在出现又离开，仿佛在围观自己这个外来人。迷迷糊糊之间，卢卡看到，不远处地面上有一个洞。那个洞边缘非常光滑，是几何意义上的完美圆形。卢卡这辈子都没看到那么圆的洞。它立即想到，洞里应该有什么东西，肯定是人挖出来的。现在它精疲力尽，急需有个地方能稍作休息。哪怕有点水，有点油，能冷却一下身体也好哇。卢卡爬到洞边，敲了敲洞壁。“有人吗？”哐哐哐——声音一直传递到地下深处。洞的边缘有一圈黑色的粉漆或者是夯土，洞斜着往下，显然是方便进出。洞壁还有阶梯或者抓手的地方。“喂喂喂？”它吃力地喊。无人回答。卢卡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下面有一根类似金属绳索的东西。它一抓住那东西，绳子就将它往下带，让卢卡有点紧张。金属绳缓慢匀速地下沉，进入地下。沿途周围墙壁全部被那种黑色粉漆覆盖，就像是某种细腻的煤灰。奇怪的是，进入这里之后，身体那种灼热感顿时消散了大半。看来外面的太阳有问题。卢卡思索之间，已经来到了地底。地下空间很小，仅仅有一座黑色石碑。石碑有半个人高，表面是同样的黑色粉漆。碑上雕刻了很多星星的符号，还有众多线条将那些星星连接起来。这让卢卡忍不住联想，会不会这碑上刻下的，就是天上星星的数量和轨迹？在碑前摆有一个灰色的某种金属块，只有手掌大小。卢卡还什么都没做，那碑上却浮现出奇异的影子来，就像是尧族奇观【红珊瑚蜃像】。卢卡仔细观看。黑碑上出现一张怪异的面孔，它的头方方正正，头上长着两根支起的圆柱角，这怪异生物脖子柔软而细长，看不见身体。它的脸有三个圆圆的孔，就像是眼睛和嘴巴一样。“￥￥…………”石碑上传来一阵杂音和怪音后，逐渐变成了能听懂的声音。“我是【耀垣首】，你是耀垣人吗？还是其他地方来的？”“不用担心，我不是什么非法人士，也不是逃犯，只是一个因为兴趣使然而追星星的人。”“我身体没有携带任何疫病，也没有对接或被对接的对象，职业是旅行家。你知道这个职业吗？就是到处旅行，享受未知旅途的职业，绝不是什么可疑的职业，只是比较小众且贫穷而已。”“你不介绍一下自己吗？唉，也没关系，我猜你应该不是耀垣人。”卢卡意识到，这位耀垣首已经死了。这就是它的坟墓和墓志铭。只是它有某种技术和力量，将声音和模样都留在了墓碑上。“我是通过一个特殊通道误入这里的，原以为是某个未被开发的空间缝隙，或者是一个失落的原生态世界，没想到却来到了这一个封闭空间。这地方我的信号完全无法传出去，还会被这里的振动改变和同化。”“我钻过很多通道，结果这回钻错了地方。”“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没办法每一次都钻对。”卢卡准备听完对方的临终遗言。这是一种尊重。墓碑上的耀垣首缓缓黯淡：“没有多少能量了。记住我说的话，小心这里的振动，每一次振动都会带来不同的间隔，上一次是强，下一次就是弱。”“这就是周期振动，只能在弱周期外出，强周期就需要找一个地方躲避，用这边的黑色物质……我称之为【黑垣】，是我从这里地下深处提取到的保护物。”“否则就会被振动改变和同化，变得和这个世界越来越同步，最终融化在世界的不断振动中，变成这里的一部分，就像是那种银色金属一样的东西……”卢卡默默记住。周期变化。上一次是强还是弱？下一次会恢复稳定还是更强烈？但卢卡没有时间去观察。它必须立即动身。地面的痕迹已经越来越淡，如果再一次振动，可能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那时候，自己将会永远迷失在这个世界里，最终孤独地死去，就像是坟墓里这个耀垣首一样。卢卡不再停留。它拍了拍墓碑：“安息吧。”然后它扭头往上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等，等一下，我没死啊！”卢卡猛地警惕，抬起双拳。“你没死为什么会立个墓碑在这？”“不是，我看你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你们这一种族不会说话。”对方也理气直壮：“这里我只是把自己身体埋起来，减少消耗而已。”说着，它的墓碑微微晃动，上面的黑色粉漆簌簌抖落，露出下面铅灰色的外表。基座下面支起八条灰色的腿，就像是蜘蛛一样。墓碑在地面上左右左右移动，似乎在展示自己的灵活性。它的碑上有三个孔，头上两个角也展露出来。虽然很想和对方再询问一下情况。但现在时间紧迫。卢卡抱拳：“有缘再见。”说罢它就往上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用钩索就能上去。”卢卡抓住钩索，果然下面一下子将它拉上去。又回到了光滑如镜面的地面，它辨识地上的磨痕，朝着来时方向匆匆赶路。身后又传来叮叮叮叮的金属敲击声音。“等一下，等一下，我和你一起。”行走的墓碑，耀垣首一路迈着八足灵活地前进。“你们在附近有营地对吧？带我过去，我们聚集一起，生存机会更大。”“……”卢卡没有回答它，它又说：“你送你过去，你现在没有载具太吃力了，我可以提速。这里摩擦阻力很低，只要稍微加速就能长距离高速移动，你上来，我带你过去。”说罢它八条腿两条一组抱团，下面变成了四个轮子。卢卡也犹豫，跳上站在墓碑基座前，指挥方向。耀垣首的速度非常惊人，它嗡嗡地飞速奔驰，迎面狂风吹得卢卡都站不稳。“我的速度还不错吧？你出来时是载具坏了吗？在这种地方，还是不要走太远的好。”“下一次振动周期再次开启后，会更安全一点，现在的同化会更严重，不过你们那边看来应该有应对措施吧？”“耀垣你们不知道吗？我们还蛮有名气的，不过在这里大概也的确没人听过……我会的东西很多，我可以在你们营地帮忙，你们帮我修复一下身体，提供给我能量补给就行。这样应该没问题吧？我也会分享我所知道这里的一切。”说着说着，墓碑快车一路狂飙，地平线上已经看到了那漩涡状的空间通道。耀垣首声音里有些吃惊：“你们……竟然能往这里开通道？好厉害。”“这次我有救了！”它高兴之余又小心翼翼问：“那个，哥，你会帮我的对吧？”卢卡虽然疲倦不堪，但也承诺：“我会帮你。”对方总算放下心来。耀垣首隔着老远就开始刹车，在地上磨出两条浅浅黑痕。卢卡看到，旁边的队员们消失无踪。它们都回去了？应该是这样。“走吧。”卢卡有些疲倦地笑了笑：“去我们那边做客吧，我们尧族一向是热情好客，不用担心补给问题。”然后它带着耀垣首进入了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