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峣得了应允,进入房间,关上房门,快步来到王鲤面前,扑通跪倒,当即拜伏。
趴在地上后,他一动不动。
王鲤没有回头,他只是望着外面热闹的景象,体会着红尘的喧嚣。
他没有必要给舒峣任何面子,因为对方的所作所为已经先把他自己的面子抛得一干二净,甚至还顺带着侮辱与践踏了蜀山的面子!
要说王鲤对蜀山有多少羁绊,对这个名词有多少眷顾,此刻倒也谈不上多么的深切热忱。
但是,他对蜀山之人如李含真、李灵虚却怀着毋庸置疑的感激,因为他们不仅让王鲤的亲人有所成就、有地栖身,更是直接成为他最大的背景,给予他求道之法、立道之基。
王鲤不可不以蜀山弟子自居,如此便不可不维护蜀山的颜面与尊严。
舒峣的汗水滴在地板上,溅开朵朵水花,汗水流入眼睛,他却不敢眨眼,连呼吸都仿佛骤然停滞。
这一刻,阁无处不在的娇媚与勾魂气息都离他而去,他真切地体会到了浓郁阴气所带来的寒意。
“起来。”
清冷的话语,在舒峣听来却如此悦耳。
“谢巡察使!”
舒峣起身,垂手而立,全程不敢抬眼相望。
王鲤轻轻捋着小猫的毛发,看着舒峣,缓声开口。
“你可以选择自己说,也可以等我问,甚至还能编织谎言以作欺瞒。但是,我希望你能先想清楚其中的差别。”
舒峣不曾犹豫半分,当即便又跪伏:“弟子愿如实交代,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一个元神境剑修,竟能如此作态。一时间,王鲤居然不知是该感慨自己此时的职权之重,还是对方无视面皮、谨小慎微。
不论如何,他只有一字回应。
“讲!”
楼下乐声不断,台上舞姬妖娆。
舒峣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娓娓道来。
王鲤偏过头看着下面热闹的景象,眸光平静无波,好像根本没有注意舒峣在说什么。小猫趴在他怀里惬意地眯着眼,旺财躺在他脚边无聊地睡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阁后方,另一场交谈也正在展开。
“阁主,蜀山镇守弟子舒峣进去那個房间了,可以确定那个人也是蜀山弟子。”说话的是一个衣着清凉的女子,她跪在地面微微俯身,不自觉地便露出令人咋舌的幽暗深渊。
在她面前,一方红木案后,坐着一个红衣披纱的女子。
长发高高挽起,鬓边垂下几缕发丝,迎风飘动时划过光滑的面颊,叫人看得莫名心痒。修长的鹅颈曲线柔滑,薄纱掩不住雪白的双肩和宛若蝶翼的锁骨。
她的眉心描画着一朵三瓣红花儿,衬得肌肤愈发莹白娇嫩。
朱唇微启,声线柔美。
“炼气境而已,应该是蜀山新入门的弟子下山归乡。安平府有多少这样的孩子?”
“阁主,属下已经命人去查了。不过,属下感觉似乎有异,若是下山归乡的弟子,那么舒峣作为元神境的蜀山镇守弟子,应该是他去参见舒峣,何故会是舒峣上楼去见他呢?”
红衣女子闻言俏然一笑:“蓉蓉,你抓住了重点。”
她的眼瞳灵动一转,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纤纤玉手柔弱无骨地捏起一只金丝镶嵌的小罐。
打开后,内里是朱赤鲜艳的胭脂。
“他定然不是普通的弟子,不然又岂能有一只道基境的猫妖做宠物,想来要么拜到了名师,要么另有其他背景,而不论如何,那都是舒峣惹不起甚至要巴结攀附的存在。”女子蓦地一笑,嫣然如花,继而眼眉微动,哀怨又生:“这般十四五的少年郎,蜀山弟子,未来可期,真个叫人羡慕得紧呢!”
跪在地上唤作蓉蓉的女子闻言,皱眉稍加思索,便道:“阁主,不如属下亲自去一探虚实?”
“不必。”
红衣女子将胭脂点在唇上,转手捏起口纸,对着铜镜,温婉地抿着嘴唇。
不多时,堂中明光照耀下,鲜艳的唇妆令她看起来愈发妖冶动人。
柔荑从胸口曼妙起伏的线条上划过,红衣顿时转为雪白的素衣,一时间,她的气质再转,清冷柔弱,楚楚怯怯。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黛眉微微上挑,苍白的面色下,神情目光皆委屈而又可怜。
“明日,我亲自去。”
……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这里的主人是一个曾经可怜而后又很幸运的女子,她由白骨化生,聚集了一群同样苦命的女人,在阁安身立命,顺便将每年赚到的银钱都捐给朝廷补贴民用,是安平府的大善人……哦不,大善骨?”
依照舒峣所言,这是一个前面悲惨凄苦、中间半苦半甜、最后十分励志的故事。
舒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说:“巡察使,弟子绝无虚言。杜姑娘的来历,白虎山神、安平土地以及府城隍诸位皆知,而阁也从未害人性命。”
王鲤眉眼低垂,看着手中的瓷杯不再言语。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舒峣居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关于阁阁主的故事,王鲤感觉自己不需要思索,一拍脑袋就能想到几十个,你这不是跟我讲聊斋么?
思虑中,他问道:“安平土地是蜀山的神位?”
“是。”
“那么,白虎山神是天庭正神,府城隍是地府阴官?”
“是。”
“好。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天庭正神、地府阴官、蜀山弟子与神修,居然都同意阁这样的精怪势力在凡人大城中存在,是吗?”
“是。”舒峣仍是没有犹豫便给予回应。
王鲤顿时朝他看去:“抬头。”
舒峣依言而行,表情神态余悸未消。
“那你告诉我,伱刚才害怕什么?”
舒峣连忙道:“弟子放浪形骸,有失体统,损害蜀山颜面,自知有罪。”
“你看得出她们是什么东西?”
“弟子看得出来。”
“那你还下得去嘴?”
“这……弟子敛入元神之力,便无所觉。”
王鲤面色冷淡,话锋陡转:“关于阁,你还有什么要说?”
舒峣微微停顿,斟酌一番,又道:“巡察使,弟子知晓,阁中女子皆是白骨成精,但她们与杜姑娘一样,都曾是苦命之人。
阁中豪客众多,但她们只取微薄的元气赖以为存,并未强行榨取凡人精元以作修行。这也是当初白虎山神与府城隍同意留下她们的前提。
而无论如何不得伤害凡人性命,不可损其寿命,不可乱其家室,便是弟子与她们定下的规矩,但凡有所违背,必定上禀仙宗,以雷霆之势将她们彻底诛灭!
弟子坐镇安平府城已有十余年,时刻关注此事,未曾发现异常,而阁之捐赠,也令昔日穷困潦倒的整个安平府逐渐好转,活人无数。
此事,还望巡察使明断!”
王鲤微微张口,对于舒峣的讲述与解释,他几乎不需要思索便能点出大堆问题。可当他看到舒峣那张带有坚毅甚至正气之色的面孔时,忽然又不想在此点破了。
压下情绪,他云淡风轻地问:“还有么?”
舒峣断然道:“弟子所知,已然言尽。”
“呵。”
不带情绪的轻笑声后,王鲤再度沉默。
舒峣不敢盯着他多看,于是缓缓低头。
少顷,王鲤又问:“安平府有多少蜀山弟子?”
“连同弟子在内,共有七位,他们都在府城之外。”
“你认识白虎观主吗?”
“他是弟子的徒弟。”
王鲤眼帘微抬:“召集他们,还有安平土地,明天亥时在此等候。”
“弟子领命。”
“出去。”
“是!”舒峣缓了口气,起身告辞,退出门后,他立刻直起腰身,脸上也挂起温和的笑容,叫人丝毫看不出他方才的恭敬与谦卑。
随后,他没有继续在阁中留恋,下楼后推拒了方才陪着她的两个骷髅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无论此时王鲤是否还在注意他,他这般行径倒也确实又站稳了自己的立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只是王鲤内心没有丝毫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他见过太多的形式主义,从来都只觉得恶心。
抱起小猫,贴着柔软的猫耳交代一番后,王鲤便起身离开。
出门时,阁迎客的姑娘依旧热情相送,只是一举一动、如丝媚眼皆有留客之意。
王鲤发自内心地没有半点杂念。
咱是要做剑仙的男人,不可能转职骷髅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