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云湖坐落在C市的城南,像金钗上的东珠在我国的北方地区熠熠生辉,它不仅美丽、圣洁、宁静,还是C市重要的水源地。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净云湖上的冰要开了,可冰层下的暗流却从未停止过。每年过了立春,河面上就不让人们上去滑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公园景观已经破败的所剩无几,只有望湖的草木一年年伴着岁寒。
今日黄历,“二月廿六,室宿,宜动土,忌远行,冲虎煞北。”
一串鞭炮响过,至元集团在净云湖畔的建校奠基仪式启动,副市长韩印,教育局陈局长,教育局副局长萧寻,至元集团执行董事冯笑灵,四人挥锹铲土洒向了“净云学校”的奠基石。C市各媒体对奠基仪式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冯总代表至元集团接受媒体采访,“我们至元集团一定大力扶持教育事业,做好城市建设的排头兵,为C市的美好未来添砖加瓦……”
奠基仪式结束后,至元集团为了感谢市领导和教育局领导在其驻地略备了薄酒,起初萧寻以为这种饭局无非是商务宴请自助餐,但当考斯特驶入C市郊区高坪山庄的时候,萧寻就知道他错了。高坪山庄,坐落在C市南郊的神鹿峰山麓,至元集团两年前在此兴建。山庄依山望水,有别墅三栋,四层办公楼一幢,四层娱乐茶楼一幢,配套设施若干,山庄内林木丰茂,每一栋建筑都独立着,却互相都看不到。韩印笑道,“高坪山庄可真是个好地方。”言下的意思是,曾经不止一次到这里来过。老陈抿着嘴默不作声,望着第一次到此的萧寻,眼神中充满肯定。
酒宴在茶楼的会客厅举行,一张不大的圆桌也并不起眼,四个人围桌而坐,韩印一边擦着手一边问冯笑灵,“冯总,今天什么菜系呢?”冯笑灵眯眼笑道,“今天咱们吃川菜,厨师昨天就从成都请来了,准备一天了。”川菜?萧寻心里明白,这是冯笑灵为自己准备,因为萧寻的大学是在天府之国读的。韩印道了声好,又问道,“老陈,咱们喝点什么呢?”陈局看了一眼萧寻,“萧局长和冯总都不喝酒,咱俩喝桃谷六仙吧?”韩印仰天大笑,“老陈呐,今儿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你就没安好心。”冯笑灵陪笑道,“韩市长今儿就美美的喝,就在咱们山庄住下。”
萧寻从没听过桃谷六仙这种喝法,于是请教老陈,老陈解释道,“所谓,桃谷六仙就是用三钱的酒盅每次倒六盅,依次喝十种白酒。茅台、五粮液、剑南春、泸州老窖、汾、郎、董、西凤、古井贡、洋河大曲。”萧寻听罢一咋舌,心中暗想,六盅就是一两八,十种酒就是一斤八两酒。老陈又道,“萧,你不喝酒不懂,这十种酒混在一起喝,酒力会翻倍,敢端杯的都是酒中豪杰哩。”
话音未落,菜就一盘盘的端了上来,菜上得很有意思。这张小桌子每次只放四道菜,每隔五分钟就换一次全新的菜品,这让萧寻好不惊愕。这川菜本就是给萧寻准备的,于是柔声问道,“萧局,怎么样,菜合胃口吗?”萧寻道,“正宗!”冯笑灵又道,“这种流水宴最考厨师的本事,宴席不停,不论吃与不吃都要继续往上端,而且不能重样,你每道菜都尝尝。”听到这,萧寻心中一沉,偷眼望向推杯换盏的韩陈二人,不由觉得可恨,同时心中也埋怨冯笑灵,这种做法不禁浪费还助长了腐败。但他没有说出口,毕竟是冯笑灵一片心意,只迎合着点了点头。冯笑灵冰雪聪明,如何猜不透萧寻的想法。她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更对萧寻更喜欢,比起萧寻的外表,他的才情、心智、理性和正直,更让冯笑灵爱得无法自拔。
桃谷六仙刚喝过一半,韩印就上头了,天旋地转的样子,但多年的宦海沉浮养成的习惯依然使他保持着体面,他摆摆手,看着泰然自若的陈局,“老陈,我到量了,不喝了,再喝没法吃果盘了。”陈局哈哈大笑,“好好好,冯总,今天就到这吧。”冯笑灵笑道,“韩市长今天没怎么尽兴啊,果盘早就准备好了。”说完,叫来工作人员把韩印搀走了。
冯笑灵本想让他们都在山庄住下,但萧寻婉言拒绝了,因为萧寻的孩子昨天开始有些低烧。冯笑灵把雷克萨斯的车钥匙给了萧寻,萧寻的车还在局里,她担心晚上孩子烧起来萧寻去医院不太方便。老陈也假称家中有河东狮,在外面过夜不美。于是,萧寻开着车,载着陈局,离开了这座高坪山庄。
老陈能喝多少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记得那年他从知青点考上大学时,他跟村里的老乡们每人都喝了一杯酒,把老支书存的给儿子娶媳妇时候用的烧酒都喝光了。
在回家的路上,萧寻问道,“陈局,韩市长说的吃果盘是什么意思啊?”这一问,给老陈问笑了,“老弟啊,你还是年轻啊,连这都不知道,果盘就是女人呗,体盛,这个词没听过吗?女人不穿衣服,躺在床上,把水果切好了放在身上的那种果盘。”这个解释让萧寻头皮直发麻,迎合道,“他还有这种爱好啊。”老陈道,“酒色财气嘛,男人总会爱一样,你大哥我就只爱财,女人?色是刮骨钢刀啊。”他哼了一声,回望渐渐远去的神鹿峰。“我不仅爱财,钱财的财,还爱才,人才的才,要不是人在江湖,我还真舍不得把你这样的人才卷进来。”
话里有话,萧寻问道,“大哥的意思我不太懂。能否直说?”老陈盯着萧寻,他在判断着自己一手提拔的下属是否真的值得信任,足足有半分钟他没有说话,最后他笑了笑说道,“韩印是什么底子你知道?”萧寻摇了摇头。老陈道,“韩印的亲哥哥是省里的,据他自己说,他哥哥韩平是至元集团沈良的战友,俩人可是血坑里爬出来的。净云湖这片地拍了6个亿,其实就是走了个形式。几年前就把地划给至元集团了,让他们出钱改造,政府不掏钱。后来有几封举报信递了上去,就做了这么个局。你以为净云盖一所学校会占用人家寸土寸金的地皮吗?那学校是盖在湖上的。”老陈的话让萧寻出了一身冷汗。“填湖造陆?然后盖学校?”老陈撇着嘴,点了点头。“咱们教育局,只不过是丁点大的衙门口,忙活忙活开学校就是个幌子,要不然这6亿块钱的山药不烫手吗?至元集团只要把学校盖起来,上了课,就算上面查下来,他也没辙,他敢拆吗,学生敢撵走吗?老百姓知道什么,就惦记着孩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萧寻沉默了,准确的说是被震慑住了,他还记得自己儿时在净云湖畔玩耍时的情景,这深爱的土地上那湾如明珠一般美丽的湖泊是他童年里最难忘的背景,此时黑夜已深,无边的幽暗正笼罩在湖面上,万籁俱寂,死灰一般。
老陈又道,“老弟啊,你还年轻,很多官场上的事还参不透,我在这个圈子里摔打了三十年,顶多才算是弄明白游戏规则。什么理想信念,什么法律道德,到最后就是一句话,顺势而为!别管是在监狱还是在家,能活着就是最好的结局。”老陈有些悲观,他望着车窗外,光怪陆离的世界让人眼花缭乱,他忽然觉得酒劲儿上涌,于是把车窗开了个缝儿,一股春寒灌入,萧寻打了个冷战。把陈局送到家的时候,未下车前,老陈把手放在萧寻的肩膀,他的力道很大,眸子里尽是血丝甚至带有一丝狰狞,“老弟,不足为外人道也。”说完他惨淡了笑了笑打开了车门。
第二天冯笑灵给萧寻打了个电话,说她要出门,此时已经在机场了,车子先寄放在萧寻处。上午萧寻处理了一下单位的工作,就和陈局请了假,孩子已经烧了两天必须去医院治疗了。萧寻开着车带着周阳和孩子到达妇婴医院的时候,萧父和萧母已经到了。萧母拎着两个饭盒,一个是给孩子熬得海参小米粥,一个是给周阳包的饺子。
“肺部炎症!”儿科专家看着X光片又参照化验单,做出了诊断。“住院吧,光吃药可不行,为什么不早点送来?”
“好,好,我们这就去办手续。”萧母说罢用眼睛瞟了一眼周阳,嗔怪自己的儿媳妇为什么不早点吧孩子送医。随后从包里掏出一叠钱塞给了萧寻,“你去,赶快去。”萧寻把钱又推了回去,“妈,我这有。”萧母哪里肯收回,“我还不知道你有,快拿着。”
萧寻的心里热乎乎的,自己的母亲当了一辈子老师,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虽对周阳有成见,但终究认为周阳在家庭中是极重要的。这点在后来得到了印证,即使在萧寻和周阳离婚多年以后,她仍没有放弃让周阳重返家庭的念头。天可怜见,萧母心中最重要的人是爱子萧寻,只要萧寻好,来自周阳的很多发难都被隐忍了。
孩子睡了,周阳吃着饺子,萧母在给孩子整理随身的物品,萧父回家了,因为家里还有萧寻的姥姥、姥爷。萧寻坐在孩子的病床边,孩子头上沾着退热贴,脸色潮红,呼吸中夹着杂音。
“肺部感染可麻烦了,你张姨的外孙子年前就住院,过年都是在医院过的,最后将近一个月才出院。”萧母望着萧寻说。
“那么久啊。”萧寻迟愣了一下。
“没关系的,我和周阳替换着。”萧母道。周阳的眼神往萧母的身上瞥了一下。
“我和周阳替换吧,我晚上在医院。你没事时再过来,这么大岁数了,还要照顾老人。”萧寻道,
周阳听罢,把装饺子的饭盒使劲的摔在了桌子上,房间顿时安静了。萧寻一皱眉,目光注视着周阳。
萧母息事宁人的说道,“你不得上班吗,我一天也没啥事,我值夜班,晚上让周阳回家能好好歇歇。”
周阳咽了咽嘴里的饺子,狠狠的说道,“谁也不用,你们我可请不起,看孩子是我的事,全家就我是大闲人。”
萧寻觉得自己的忍耐到了限度,他不愿意在医院这种地方和周阳大吵一架,于是转身出了病房,临走时,他偷眼看到,母亲的脸颊闪过了晶莹的东西。
孩子,多想想孩子,在萧寻的计划里,唯独想到孩子,才是最痛和最难以取舍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