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庭院还是那个庭院,却春去秋来,人影幢幢,或练拳,或打坐,或一人独饮,或三五畅饮。
“不对!这一式看似力发肩臂,实则应该是力从地起,再来!”
庭院草地上,阳光下,草色青翠,有一孔武少年在练拳。
“哈哈,十年苦修,终入天人通窍境,你们等着,我萧炎定要你等后悔逐我出门!”
画面一转,又瞬间变成夏日夜晚,庭院一角的大树下,一个苦大仇深的少年在打坐中突破境界,浑身发光,十朵奇异的火焰环绕身周,极其不凡。
“唉,流水无情,玄鹄仙子,我黄川此生真的与你无缘吗?”
随后画面流转,王承又看到了某一年秋天,草木泛黄,而他对面的石桌前,坐着一位忧郁男子,举杯望月,独自情伤。
“哈哈,诸位!饮胜!”
“我等恭贺池庶师兄成就天人三境!”
“哈哈,为兄也希望柔水剑社的各位跟上,我等,共赴仙道!来,满饮此杯!”
“饮胜!”
冬季,草木萧条,庭院里却热闹喜庆,一群人在聚餐,当中一人眉目疏朗,风姿俊逸,如书生持剑,儒雅豪气。
“一年,十年,二十,五十,一百……”
王承眼眸里的重瞳越转越快,他眼前的景色如桑海沧田在变幻,时光飞速倒流,视野内的历史景象在他的眼前一一掠过。
“四百九十九,嗯?哼!”
突然,就在他看到四百九十九年的某一天,久无人居的庭院走进来了一位少年,王承只看一眼,还没看清楚就顿时眼睛刺疼,画面支离破碎,眼中重瞳一阵乱颤,重归于一。
“这是什么?那个少年,我怎么看不清楚?”
他擦着眼睛留下的泪水,一脸不解。
方才那少年,身形模糊,却有种莫名的气机,深不可测且不可直视,他只来得及听到有人叫了声:“关青山,等等我。”
“再试试,看来这眼睛的瞳力应该有限制和极限的,先摸清楚。”
眼睛的刺疼并不严重,很快王承就觉得已经恢复如常,于是再次静神凝目,发动重瞳。
“咦,好像看过的东西就能加速跳过,不错。”
“卧槽,又来!这又是什么人,这么恐怖?嘶,疼!”
“再来!”
“好像知道怎么用了,原来还可以根据记忆进行定点回映。”
“九百九十九年,一千五百七十七,两千三百一十二,这?这是不王居刚建立的时候?王莽,这名字像个穿越者啊。”
月夜下,一个少年瞪大了双眼,看着空空如也的庭院在呢喃,像个中邪的傻子,只有近看他,才能看到他那眼睛里极速转动的重瞳。
……
霸刀社庭院群,符良惠的房间里,他正和符宣承在喝酒。
“哈哈哈,兄弟,厉害!为兄心服口服了!仙葫院竞争如此激烈,你竟然真的被选上了!”
符良惠满脸不可思议,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这位远房堂亲。
“良惠兄言过了,小弟只是有些运气罢了,来来,饮胜饮胜。”
符宣承嘴上谦虚,头颅却是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鼻孔都快对着符良惠的眼睛了。
由不得他不开心,一日双喜,一是离开了废物太子,从此自由身。二是得偿所愿,入了众院之首仙葫院。
“运气?不不不,兄弟你可知今年七等灵根有几人?两百一十多啊!仙葫院才要多少人?就四十人啊!这里面还有不少八等、九等的天才妖孽,你这是从两百多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的仙道种子啊,同是七等灵根,你的悟性、心性必然是远超常人,一等一的!”
符良惠双目一瞪,不认同了。
他早入门两年,比符宣承更懂仙葫院招收弟子的苛刻,这也是仙葫院能力压诸院,被尊为众院之首的原因。
“言过,言过了,小弟虽有些资质,但宗院天才众多,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来来,干!”
“哈哈,干!兄弟,日后修炼有成,可别忘了提点提点为兄啊。”
“良惠兄说得什么话?我们是亲族兄弟!当,当共赴仙道!来,喝!呕——”
符宣承意气风发,与符良惠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两人便醉倒在地。
“嘿嘿,什么大康,什么朝廷,去他娘,废太子,老,老子不伺候了!”
“哈哈,仙葫院,等,等我登,登临九天,天下,天下我都不放在眼里!”
“我符宣承!当为九天仙帝!什么帝王,什么王侯,蝼蚁,都是蝼蚁,废太子…一粒,尘。”
符宣承嘴里呢喃,偶尔翻身大吼,应是在醉梦里已然傲视九天。
盘蛇山脚下,一处弟子所居的庭院群中。
岳玉儿正坐在新屋的床上,用被子裹着自己的身体,有些害怕,有些嫌弃地看着地上一条拇指粗的黑色小蛇。
小蛇盘在床前地上,正扬起蛇头,嘴巴里吐着红信,一双碧绿的大眼睛正盯着岳玉儿,虽然是冷血动物,此时却流露出非常人性化的表情,委屈、可怜,像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它想与主人一起。
“哼!不许上床,若敢偷偷上来,我就砍断你。”
岳玉儿拿起床边的刀,拔出半截,恶狠狠地威胁道。
顿时小黑蛇微微摇晃的头呆住了,碧绿的大眼睛灰暗了许多,默默地游到屋子角落,盘缩成一团。
“唉,没想到最后竟然只有蛇灵院收留我,我的资质有这么差吗?”
然而,岳玉儿却是一直警惕、嫌弃地看着小黑蛇,直到它在角落里不动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自怨自艾地叹气。
她与符宣承前后离开王承,符宣承是直接离开,相当于叛离。她虽说稍有差别,选了王承给出的第一条,办完王承给的三件事之后才能真正的恢复自由身,但其实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即入仙门,便断凡尘。
这句话,她也是知晓的。
她相信,只要她勤加修炼,拥有力量,就必然能摆脱这该死的宿命。
她不想再回去那个冰冷无情、残酷黑暗的监察司。
她和岳颖儿都是监察司秘密培养的种子,她们没有父母,都是孤儿。
他们这样的人,只有训练、任务和死亡。
岳颖儿有着过人的修炼天赋,属于秘卫死士,最终的结局只有为主战死。她的修炼天赋比不上岳颖儿,所以她是作为密谍来培养的。
密谍是什么?
渗透、取信,获取情报,必要时可以作为弃子,在死之前或许还能发挥一下余热,刺杀、毒杀目标,而自己本身十死无生。
她十岁就被人教导男女之事,比青楼里的花魁还要懂得取悦男人。
天生纯欲的媚骨就是她的天资,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让任何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十二岁时就执行第一个任务,那是一个清名远扬却喜欢幼女的宋国大官,她只用时不到一个月便取得了目标的信任,让那个中年男人对她死心塌地,毫无心防,让她轻而易举地套出了监察司想要的情报。
此后的三年里,几次任务,她都无往不利。但是,随着对外界的接触,也让她心底里生出了厌倦的种子。不过她极聪明,从未表露,而是更加的尽心尽力,讨好上司。
她没得选,这是她的宿命,她逃不掉的。
只有身处黑暗的人,才能真正明白黑暗的恐怖。那些站在阳光里看阴影的人,永远不可能懂,只会自以为是,一副令人作呕的怜悯。
她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会和无数密谍前辈一样,一次次地出任务,不停地服侍不同的目标,直至哪天惨死在任务里。
然而,世事无常,她被监察司总管李思选中了,作为废太子的护道者,入仙门,服侍起居,护其修行。
她本没有多想,直到她接触了同为护道者的那些武官子弟,她心里那颗死寂的种子被激活了,尤其是口无遮拦,藐视皇权的符宣承。
虽然她看不上符宣承的幼稚,但是符宣承的话却是让她看到了可能。
一个改变命运的可能。
仙门!
十二宗院!
超脱于世,不受世俗皇权所辖。
修道问仙,逍遥自在!
若是,若是……
她心里的种子长成了幼苗。
而真正让这颗幼苗长成大树的,是王承的废体和王承对他们放任自流的态度。
所以今日早晨,她颤抖着,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彻底斩断十几年来监察司对她灌输的忠君思想,对王承跪下的瞬间,她便不再害怕。
出了不王居的院门,她迎着清晨的阳光,第一次感到了温暖。
不过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她自以为资质还算不错,七等水暗灵根,有两仪特质,监察司出身的她还有着不俗的修为,虽然比不上死士出身的岳颖儿,但圣枷境小成,放在任何地方,都能算是个小天才。所以她直奔自己最喜欢的虎踞院,却被毫不留情地刷下来了。
虎踞院,上四院之一,竞争实在激烈。
随后她又按照自己的喜好,去了震天院、雀鸣院、符令院、剑门院,却都一一落选,一度让她心慌、彷徨。因为她并不是通过正规门路进的宗院,说到底她是鸡犬升天,如今她叛离主人,若是没有院门收留,她将无处可归,没有留在十二宗院的身份,必将被逐出山门。
接着她又去了刀门院和飘渺院,却刀山不鸣,龙门不渡。
这下她彻底慌了,最后一咬牙,奔向自己不喜欢的蛇灵院和鱼跃院。
天见可怜,她被蛇灵院的三头灵蛇认可,甚至直接获得了一条“小玄蛇”的认主,这说明她非常符合蛇灵院的法门。
她生性怕蛇,厌恶这些滑溜溜的鳞甲虫蛇。
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蛇就蛇吧。
岳玉儿盯了好一会的小玄蛇,见它似乎不会偷偷跑上床了,这才裹着被子躺下。
“宗主令谕,不入宗院,却可行走诸院。皇族亲王,都不简单,也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
“可是,我没退路了,不登仙路,便是死路。”
岳玉儿在自言自语中沉沉睡去。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选择命运的权利,同样也要自己承受选择后带来的一切,不管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