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山宁县。
天刚亮,谢长安就醒了。
醒来以后傻傻地看着帐子顶,像定住了一般。
他梦见什么了?
梦见自己在一个叫康河村的地方,那里有他的爹娘,还有许多伙伴,大有哥,喜木哥,胡大哥……
梦里的情景那么清晰,即使他醒来也没有像往常的梦那样接着忘掉。
梦里的人也都清清楚楚,他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他是那对和气夫妻唯一的儿子,他……
他去打猎,竟然掉下了悬崖。
所有的记忆就在他摔下悬崖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竟然姓孙?
他到底是谁?
谢长安呆呆地看着帐子顶,脑中一片混乱。
窗外,丫头婆子洒扫的声音传进屋子,谢长安无奈地闭上眼睛,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他该起床了。
自从来到这座边疆小城,他的日子便如无聊的白水,没滋没味又不得不熬下去。
爹爹和娘亲在到来的这几年里受不住苦寒之地的磋磨,已经相继去世。
如今家里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人人都道他少年老成,殊不知是他经过这些变故,早就心灰意冷,对什么都已经没了期望,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死气沉沉了。
打开房门,清新的空气伴随着阵阵湿润扑面而来,昨晚下了一夜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扰得他心绪不宁,直到半夜才睡着。
然后就做了那样的一个梦。
他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积水的地方,重新回想起那个梦境。
想了一会,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是够奇怪的啊,大白天站在太阳下,梦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渐渐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
实在不行,一会问问不就知道有没有康河村这么个地方了。
这样想着,谢长安来到厢房坐定,端起碗筷吃起了早饭。
一边吃一边随口问伺候在旁的小厮,“你听说过康河村这个名字吗?”
小厮十七岁了,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从谢长安来到这里便被买来在身边伺候,问他准没错。
果不其然,听了谢长安的话,小厮先是一愣,然后稍微想了想,接着恍然大悟般对谢长安道:“小的记起来了,咱们山宁县没有这么个村子,倒是隔壁平安县有个山河镇,那山河镇靠近山区,以前是片荒凉破败的山石滩,人口稀少几乎没人定居。后来因战乱来了许多流民,流民在那里建了几个村子,其中一个便叫康河村。”
见谢长安听得仔细,小厮又接着道:“主子道小的如何知道如此详细,都因那康河村委实出名。前几年和北狄打的那场仗,北狄人就是从山河镇那片山窜过来的。当时正是稻谷收割的季节,北狄人途经村子的稻谷都被他们放火烧毁了,只有康河村因为提前收割才没有受损,”
“后来才听说他们村子里有一位懂兽语的师父,是那师父让村长提前收割和储存粮食的。他们储存的粮食一点都没有藏私,都拿出来救助周边村子里被烧毁稻谷的老百姓了。康河村在百姓中的威望极高,一下子成了平安县的名村,”
“听说县令娘,哦,也就是如今咱们知府的老娘常年住在那个村子里,知府老爷也经常过去住上些日子呢。您说这都叫什么事,当年穷的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成了一块风水宝地,呵呵……”
他刚要再说点什么,一抬头看到谢长安紧皱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以为自己说粗话惹了主子不喜,忙吓得闭上嘴巴,后退到一旁站好。
谢长安的思绪早已经随着小厮的描述飞出去很远。
小厮的话让他一下子想起来一件事情,当年小公主流落民间,就是在北疆这片苦寒之地的一个小村子里。
后来他听娘亲和妹妹说,公主所在的村子曾经避过北狄人的戕害,还有一位神人助村子储存粮食帮助山民,如果没弄错的话,她们说的应该就是康河村吧。
难道公主落难的村子就是康河村?
那自己又和康河村有什么样的渊源呢?
他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一个梦?
他在梦里姓孙,他的爹娘十分和蔼,村子里有那么多他能叫得上名字的伙伴,大家都对他很好。村里的日子尽管清苦,他心里却觉得比在安定侯府的时候过得还要舒心。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
这样想着,早饭也吃完了。
谢长安张开双臂让小厮伺候换衣服,准备去衙门上工。
自从被流放到这里,他便凭着太子的那封举荐信做了当地县衙里的主簿。
有了家族倾覆的前车之鉴,他活得小心翼翼,不管大事小事都从不敢怠慢。
县令本来想把主簿的位置留给自己小舅子,结果被他横插一脚,心里对他一直很不待见。奈何他是太子举荐的,县令不敢违背,于是明面上不敢怎么样,私底下却经常给他使绊子,动不动就让他去处理一些主簿之职以外的难题。
他心里很清楚县令在故意刁难,但那又能如何呢?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何况自家犯的是死罪。圣上仁慈,只处死小妹一个人,留了他们一命流放到边疆,太子还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的营生,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正想得出神,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名小厮,见到他连礼都顾不得行,便紧张道:“主子,主子,县令派衙役来叫您,让您一刻都不要耽误赶紧去衙门。还……衙役脸色都黑着,口气也不好,小的觉得......不像是什么好事。”
谢长安心口一紧,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县令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来难为自己了,唉,早晚有一天,自己这主簿便被县令找个由头撸下来了。
自己的前途便像这刚下过雨的阴天,一片灰暗,看不到一点希望。
谢长安摆手示意小厮退下,甩甩衣袖,揣着沉甸甸的心走出大门。
门外果然站着好几个衙役,这阵仗……
谢长安一愣,这明明是抓朝廷要犯的阵仗,今儿个怎么用到自己身上了?
难道县令终于找到整死自己的理由了?
也罢,是死是活,由命去吧。
“走。”他昂起胸膛,不等衙役吆喝,便头前迈步,向着衙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