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颜看到,那药铺的名字叫:马记药铺。
马……
陈朝颜心头隐隐一动后,又多看了那药铺两眼。
俄顷。
王达提着两包药,快马追上来,将药包顺着车窗递向陈朝颜。
在陈朝颜问询的目光中,他道:“是伤药。听说陈姑娘的膝盖受了伤,刚好路过马淮家的药铺,就去问他大伯抓了两副。”
陈朝颜接过药包,在暗暗阻止了月见开口后,状若无意地问道:“这药铺是马淮家开的呀。”
“严格来说,也不算是。”王达解释,“这药铺是他祖父开的,他父亲行二,上面还有个大伯,下面也还有个小叔,所以这药铺算是他们马家共有的。他大伯平常坐镇药铺看病开方,他父亲则负责收购药材,他小叔最轻松,就负责管账。”
陈朝颜点一点头后,佯装好奇道:“看这药铺的规模不小,应该赚钱不少。马淮怎么不在药铺做事,反而进了衙门?”
“士农工商,生意做得再好,也永没有官家身份让人敬重。”王达似没料到她连这都不懂,暗含诧异地看她一眼后,才解释道,“司法史虽是不入流,但总是个官身,有这层关系在,马家的子孙后辈便能读书参加科考。若再出一两个争气的,马家便能飞黄腾达了。”
看来她说错话了,接收到王达眼里的狐疑后,陈朝颜明智地转开话题,“不知赵娘子对郡守府有何恩,竟然王大人对她一再容忍?”
“早前几年,在接连半个月的大雨后,包括北河村在内的几个村子都相继遭遇了山体滑坡,导致每个村都有过半的房屋被毁。郡守府按理是要对他们进行安置的,但郡守府存银不多,并不能同时安置这么多人。思来想去,当时的郡守钱大人便召集起郡城里的豪绅,想让他们来摊这笔钱。”王达慢声说道,“当时钱大人再有半年不到,就要任满守选。郡城里的豪绅们嘴里答应得好,行动上却是一再找借口,一拖再拖。最终,还是赵娘子看不过眼,拿出一万贯钱捐送给郡守府,才保下郡守府的声名。”
“也是在那之后,那茅厕才开始扩起来的。”
那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陈朝颜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价,只好扬一扬手里的两包药,结束话题道:“劳王大人费心了。”
“陈姑娘不必客套,我这样做,也是怀着私心。”王达直言道,“陈姑娘的腿早些好起来,查起案子来,也才能更方便一些。”
“王大人这话说得可不好听,”陵游高声说道,“陈姑娘破案,都是遇案即破。你这样说,算不算是在诅咒陈姑娘短时间内破不了周忠才的案子?”
“口误口误,都是口误。”王达连忙道歉。
“我看你这不是口误,是……”
在两人玩笑般的争执中,马车回到了郡守府。
宅门处。
在互相揖礼辞别后,马车即将起步进入大门时,王达忽然又拦上来问道:“不知陈姑娘对石娇儿和石志的死,有何看法?”
陈朝颜不答反问:“王大人有何看法?”
“石娇儿应该是自尽无疑,”王达边思索边说道,“但石志……我有些难以拿捏,还请陈姑娘指教。”
陈朝颜还没有看茅厕的回放,因而也不是那么确定地说道:“从石志身上的伤势来看,他应该是他杀,但到底是不是,我还得再想一想。”
王达见她不似说假,便揖手道:“那就请陈姑娘确定之后,使人告知一声。”
陈朝颜点头应好。
已近午时。
同王达告别后,月见推着陈朝颜回到摘星楼,在伺候她洗净进茅厕的晦气,又为她换药、换好衣裳后,便唤来婢女,准备让其备午饭。
陈朝颜谢绝:“不用了。”
月见嘴快的又想打趣几句,话才到嘴边,对上陈朝颜似笑非笑的双眼后,就被她给生生咽了回去。
“我只是想让婢女送几份甜点和水果。”月见狡辩。
陈朝颜看一眼桌上刚刚才端上来的五六碟甜点和水果,点头道:“嗯,我知道。”
月见脸红,“我去沏茶。”
陈朝颜依旧点头:“去吧。”
月见犹犹豫豫地去了。
陈朝颜则将尸格表、指纹和卢阳郡地形图一块儿拿着,坐到书案跟前,准备比对指纹。
银钩柜坊和郡守府所有人的指纹依旧跟昨日的冯守道、王达几人一样,一人一张。不同的是,今日的指纹纸上,还写了指纹对应之人家中人口、财产等情形,可以说是事无巨细了。虽然不是谢玄的字,但从石氏和石志尸格表上的现场勘查来看,必是他的吩咐无疑。
这个人,是对得起大魏皇帝的荣宠和纷华靡丽的。
陈朝颜不自觉的,便又拿起石娇儿和石志的尸格表,看起他写的现场痕迹检验来。其实主要是看他写的字。看着那一个个苍劲有力的字,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出石娇儿睡房里那一个个石灰圈……
这个人……
这个人……
强行放下尸格表,陈朝颜闭一闭眼,将纷杂的思绪用力压下去后,迅速拿出卢阳郡地形图,将之扫入光屏。
过后,利用指纹纸上的个人信息,也利用光屏的智能读取功能,她又快速地将指纹对应之人的住宅标注到地形图上。
一切说起来简单,但上千张指纹的比对,依旧是个枯燥且漫长的活计。且谢玄虽然不在,但秉持做戏做套的原则,陈朝颜依然跟昨日一样,举着一张又一张的指纹纸,对着阳光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完后,她还要比照着光屏对个人信息在卢阳郡地形图上的标记,用红笔记到谢玄画的那张卢阳郡地形图上。
申时初。
谢玄踏着浓烈的阳光走进摘星楼时,看到的就是她举着指纹纸,面朝着窗户方向,在阳光明亮转换中,目光专注的模样。
谢玄顿住脚步,静看着她,脑海里同时涌现出她那首‘咏雪’诗: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
陈朝颜比对完手里的指纹,回眸间对上谢玄的目光,眉梢一扬,对在旁磨墨的月见说道:“你们王爷怎么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睡迷糊了?”
月见看一眼进屋来的谢玄,小声纠正:“我们公子是看你太过专注,不忍打扰。”
将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听在耳中的谢玄,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都比对完了?”
“哪有那么快,”陈朝颜一边活动着腰背和肩膀,一边说道,“比对指纹、标地形图,忙到现在,也就比对完一百来张。”
谢玄看她两眼后,不露声色地拿起卢阳郡地形图,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问道:“昨晚不是说要再去一趟周家,打算何时过去?”
“今儿就暂时不去了,先把这些比对完再说吧。”活动完腰背和肩膀,陈朝颜将比对完的指纹收拾整齐后,搁置到一边。又将还没有比对的指纹拿过来,拿出最上一张,边比对,边回答他。
谢玄看着那摞比对完的指纹:“就没有一个对得上的?”
陈朝颜点头。
“石志的指纹呢,你也没有办法取到?”谢玄收回目光,看向她。
石志在茅厕里泡了太长时间,手上的皮肤肿胀得几乎一碰就掉。他尝试过很多种办法,都没能提取出他的指纹来。
“不重要了。”陈朝颜用余光瞥他两眼后,有意说道,“石氏姐弟若还活着,指纹比对才有意义。他们死了,且还死得这般不留痕迹,指纹比对不过就是做排除的基本工作罢了。而且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你和他们的关系,或者说你是不是冲他们才来的卢阳郡。”
顿上片刻,陈朝颜又继续道:“如果答案是是,那么我建议你立即重审方掌柜或者说那位姜姓账房,甚至是银钩柜坊的所有人。审他们平常除了方掌柜外,还有谁和他们时常接触,或者有过接触。”
“时常接触和有过接触的人,立刻调查他们的背景。”
“有跟石氏姐弟同样来自京城……罢了,真调查出来,该怎么做,你比我更清楚。”
谢玄勾一勾嘴角,“陈姑娘这是在关心我吗?”
当然不是。
她只是不想受他牵连。
不过……送上门的恩情不要白不要,陈朝颜面不改色的点头道:“是。”
呵。
谢玄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陈姑娘张口就来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王爷这般强行地转移话题,看来是我说对了。”陈朝颜放下手里的指纹,从他手里拿过卢阳郡地形图,提笔标注好指纹上的地点后,又拿起一张指纹,同借契一起对向阳光,边装模作样的比对,边说道,“王爷并不是受皇上责罚才来的卢阳郡,而是为了石氏姐弟而来。”
谢玄不置可否道:“陈姑娘害怕了?”
陈朝颜指顾从容道:“王爷应该问我是不是后悔了。”
谢玄从善如流道:“陈姑娘是不是后悔跟我来卢阳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