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颜顺谢玄的目光看他一眼后,见好就收的转回正题道:“仇九与何姓商户来往密切,而何姓商户的两个儿子分别娶了王达和宋衍忠的女儿,也就是说郡守府的三曹参军早就沆瀣一气了?”
谢玄还没有回答,她又瞬间否认道:“不对。如果他们已经沆瀣一气,何姓商户就不会给宋衍忠的女儿钱,让她带回娘家了。”
话到此处。
她霎时看向谢玄。
谢玄也看着她。
陈朝颜目光明亮道:“看来王爷要再查一查沈济民私下里的人情往来了。”
谢玄看一眼凌泉:“去吧。”
陵泉立刻就出门去了。
陈朝颜唇边染着笑:“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趁着王达不在,暗审一回宋衍忠?”
谢玄戏谑:“陈姑娘不是一直反对我动用私刑吗?”
陈朝颜微扬眉梢:“暗审并不代表着动用私刑,王爷觉得呢?”
“陈姑娘说得有理。”谢玄起身道,“那就今晚再审一审孟柏山和周大人,让宋衍忠来作陪吧。”
陈朝颜微笑,“王爷英明。”
线索越来越多。
凶手也越来越明显。
夜里。
陈朝颜也想跟去北牢,看谢玄审宋衍忠,但谢玄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他给的理由是,北牢脏乱,不适合她。陈朝颜知道这是理由,也没有再多做强求。
只第二日一早,就去了眭元堂。
谢玄还没有起来。
好在,他将宋衍忠的口供放在了书案上。
陈朝颜在书案前坐下来,接过侍书递来的温茶喝了两口后,便拿起口供看了起来。
侍书说:“有孟柏山和周大人受水滴刑的先例在,公子几乎还未开口,宋衍忠便全交代了。”
宋衍忠交代的内容总结起来就只有三件事:
王达在五年前,用过周忠才的死法杀过人,杀的是他的一个小妾,这个小妾为王达生过一双儿女,就是王达最小的儿子王凡和最小的女儿王倩。不过王倩在这个小妾死后不久,也因病没了。这事,是他刚到郡守府第二年,他的儿子也跟着进入郡学读书,在有意接近王凡后,听王凡说的。
二、何姓商户每三个月让他女儿带回来的十贯钱,是王达用来堵他的嘴的。白玉四耳彝炉是王达差人送给他的,为的也是堵他的嘴,至于白玉四耳彝炉是怎么来的,盒子又为什么会在马淮家中,他就不知道了。
三、那些近四五年前,被换掉的佐、史、衙役,都是王达和沈济民的主意。仇九是王达的人,王达每个月会给沈济民两贯钱,作为他给仇九开公验的报酬。
至于王达背地里在做什么,仇九又接的哪些生意,他就更不知道了。
陈朝颜又看了一遍。
之后,她让月见将卢阳郡地形图拿出来铺在桌上,而后顺着王达家,寻找何姓商户家。
刚找到,冯守道也过来了。
冯守道和赵无为熬了整整一宿,总算是把过往十五年的案宗都翻看完了。只是结果却有些差强人意,他们翻了上千份的案宗,都没有翻到类似的案件。
陈朝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王达既然每三个月就要让何姓商户给宋衍忠十贯钱,显然,他杀小妾的事,知道的人很少。
即便如此,陈朝颜还是按部就班地问道:“冯大人可有听说过,王达有个小妾意外死亡的事?”
“意外死亡?不是脚滑摔在假山上死的吗?”冯守道下意识地反问。
“脚滑摔在假山上?”陈朝颜问。
冯守道点头,“前两个月听钱文提及的,说是王达有个儿子天资聪颖,极有机会登科及第,却因为生娘在假山上赏景时意外脚滑摔死后,心灰意冷之下,连秋闱都未参加。”
陈朝颜若有所思地拿出宋衍忠的口供,而后又看向王达的关系图。关系图上,王达只有一妻二妾。而从光屏上可以看出,这一妻二妾都还活着。也就是,那个死去的小妾和女儿,王达并没有记录在指纹纸上。
收回思绪,见冯守道欲言又止,陈朝颜主动道:“冯大人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冯守道迅速看一眼里室,确定谢玄还没有醒后,快速说道:“这个小妾的死,是不是有问题?”
陈朝颜摇头,“不知道。”
冯守道往她手边的纸上瞥两眼,显然不信她的话。但见月见、侍书都在,也不好逼问,便岔开话题道:“陈姑娘昨日的推测的确有几分道理,但白麻纸虽出在司法曹,马淮也逃脱不了嫌疑。且现在又没有找到过往类似的案例,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我推测错了?”陈朝颜帮他把话补全。
冯守道:“当然,我没有要质疑陈姑娘断案的意思,只是……”
陈朝颜莞尔道:“冯大人是想问,除了白麻纸和类似的案件,我是不是还藏有其他线索吧?”
冯守道尴尬道:“陈姑娘要是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冯大人用过早饭了吗?”陈朝颜突然转换话题道。
冯守道人老成精,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地说道:“陈姑娘也还没有吧?”
陈朝颜‘嗯’一声,莞尔邀请道:“不知冯大人愿意不愿意同我一道用过早饭后,去王达家中走一趟?”
冯守道腰板立刻一正,笑说道:“陈姑娘相邀,莫敢不从呀。”
陈朝颜弯一弯唇,“冯大人言重了。”
侍书出去,跟着半夏和子苓一道将饭菜端了进来。
陈朝颜朝里室看两眼,见谢玄还没有醒,便安静地同冯守道一起用了早饭。
饭过后。
稍稍歇息片刻,冯守道就将候在门口的赵无为叫进来,吩咐他去备马车。之后,同陈朝颜客套几句,便打算起身回去换身衣裳。但刚站起来,眼前就阵阵发黑,身子更是不受控制地晃了两晃后,又坐了回去。
对着陈朝颜关切的目光,冯守道苦笑着自嘲道:“老喽,不中用了。才熬了一宿,便有些撑不住了。”
陈朝颜严肃道:“冯大人近来为查过往案宗,早起晚宿,昨儿又熬了一晚,至今还未歇息。身体是万事的根本,王达家大人便不要去了,且赶紧回去歇着吧。”
冯守道摆摆手,而后勉强撑着扶手站起来道:“王达家中的人脾性大得很,陈姑娘独自前去,恐会遭他们为难。由我陪着,他们多少还能看些郡守的面子,少些磋磨。”
陈朝颜看他走路一步三晃,实在不放心由他同往。斟酌劝慰间,看到赵无为快步过来,立刻不由分说道:“那就让赵大人随我前去吧。”
冯守道人又要往下倒,幸得赵无为眼疾手快地过来扶住了他。抹一把额头虚汗,只好无奈道:“只能如此了。”
陈朝颜点一点头,让赵无为先扶冯守道回去。
两人走后,陈朝颜稍稍缓一缓心气后,回头问侍书,“昨日重楼去问马淮的结果如何?”
侍书答:“马淮说,他根本用不上白麻纸,也从来没有找王达拿过白麻纸。”
陈朝颜表示知道后,带着月见便出了门。
侍书跟在两人身后,边走边低声叮嘱:“陈姑娘万事当心。”
陈朝颜应好。
在宅门外坐上马车,等赵无为时,南岭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光明正大撵走了马夫后,他自个坐了上去。
片刻。
赵无为到了。
互相见过礼后,他骑马护在了马车的一侧。
一行人,就这么出了郡守府。
去王达家的路上,会经过马记药铺和积善坊。
马记药铺已经开门了,但受马淮谋害周忠才和石志的冲击,门可罗雀。
积善坊倒是依旧如往常一样热闹非凡。陈朝颜掀起车帘子看过去,看到堵坊门口占了小半条街的马车、牛车、驴车或是骡子,脑海里不自觉地便浮出了赵娘子那妙曼的身姿。
赵娘子并不在,陈朝颜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
又穿行了四条街,马车渐渐向着栽种着两棵桂花树的大门靠近。最后,在大门口停下来。
王达的家到了。
但王达家家门紧闭,跟随着赵无为而来的衙役上前叫门半晌,也无人应门。
“你们来得不巧,”邻居大娘听到声响,出来说道,“王夫人领着一家大小去观音寺了,刚走不到两盏茶。”
“多谢大娘。”向大娘道过谢后,赵无为看向陈朝颜,无声询问她下一步的打算。
陈朝颜看一眼紧闭的大门,嘴角浅浅地勾了勾,“既然王夫人不在,那就回去吧。”
赵无为没有多想。
马车转向,很快便离开了王达家。
王达家虽然在以周忠才家为中心的十里范围内,但却远比周忠才家所在的七弯巷繁华。陈朝颜示意月见将车帘子挂起来后,瞧了几眼周围的商铺,确定离何姓商户不远后,她低声吩咐月见,“让南岭就在这附近停下来,我们下去走走。”
月见应好后,扣手轻敲两下车壁。
顷刻。
马车便在路边停了下来。
陈朝颜扶着月见的手走下马车,看一眼四周后,进了一家胭脂水粉店。
南岭坐在马车上没有动,同月见交换一个眼神后,便抱手靠着马车,闭目假寐起来。
胭脂水粉店距离何姓商户的店铺还隔着七八家商铺。陈朝颜在掌柜热情的介绍下,精心挑选了几盒胭脂后,又转身进了旁边的点心铺。点心铺的掌柜似认识她,热情地递过来几块不同的点心邀请她品尝后,又让跑腿的伙计去给她包些新出的点心。
“无事献殷勤,掌柜的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教陈姑娘?”确定点心没有问题后,在将点心递给陈朝颜的同时,月见问道。
“没有没有。”掌柜搓着手,笑得跟弥勒佛似的说道,“也就是前些时候,打算领着内人去兴化寺走一走。这不,出发到一半,就听到了兴化寺被抄家的事。”
月见笑:“那掌柜的确应该好好感谢陈姑娘。”
掌柜连连点头,“以后陈姑娘的点心,我们香酥斋全包了。”
陈朝颜没料到出来走一遭,还走出来这么大一个人情,你来我往的恭维了好一阵儿后,才出了点心铺。原本按她的打算,该进下一个铺子,如此一间接着一间,慢慢接近何姓商户的店铺。但才出点心铺,她就遇上了从先前的胭脂水粉铺出来的赵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