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侦仲的尸骨连着破败的衣裳,被银杏树庞杂的根系穿透、缠绕。
若能撇净所有的泥土观看,整个画面就是:银杏树的根系似钢针交织着的网,将冯侦仲千穿万扎又完整地护在其中。
这样极具玄幻色彩的尸体中心现场,陈朝颜也是第一次见。因而好一会儿后,她才平复下心底的震撼,看向尸骨周围。
尸骨周围连同树根上,大量的蛆壳像是被啃空了芯子的米粒,散落成一片。在这些蛆壳及翻开的泥土中,还有肥硕的蚯蚓逃命似的钻来钻去。
真是一个……别开生面的现场。
陈朝颜伸手,等了半晌,不见月见如往常一般默契地递来口罩等物,不由回头看去。看到她与侍书等人煞白的脸色,莞尔的勾一勾嘴角后,下意识的,便又看向了谢玄。
谢玄也看着她,神色颇有些玩味。
知道他是看穿了她刚才失神时心中犹疑,陈朝颜也没有解释。到马车中提出壶热茶,给月见、侍书几人一人倒过一杯后,她又回到马车,自个找出来防护服和口罩、手套穿戴好后,便在众人或惊恐或惧怕或敬佩的目光中,从容地踩着软泥下到坑中,又踩过嘎吱脆的蛆壳,近到了跟树根互相纠缠着的尸骨现场。
蛆壳已经干枯,在没有各种器材为辅的古代,她还没有那个能力仅靠眼力就能辨别出它们死亡的时间。因而,陈朝颜干脆的略过蛆壳,就近查看起了冯侦仲的尸骨。
尸骨被树根穿透、缠绕得很是结实,从各个方向都扒拉了几次,确定无法将尸骨扒拉出来后,陈朝颜看向退到远处的十余衙役。
多数衙役都因心里的恐惧,而将目光瞥向了别处。只有一人毫不犹豫地上前来,问道:“要怎么挖,陈姑娘尽管吩咐。”
陈朝颜比画了几下后,衙役在挥锄头准备挖时,又过来三个衙役。
四人合力,用了足三盏茶,才勉强地将冯侦仲的尸骨完好地挖了出来。
在现代,检测是否中毒导致的死亡,可采集的检材有很多,比如胃及胃内容物、肠及肠内容物、血液等。像冯侦仲这种完白骨化的尸体,则多是提取骨骼对应胸腹部的泥土。但无论是胃及胃内容物,还是骨骼对应胸腹部的泥土,无疑都要用到器械。
而她,没有。
在硬件条件缺失的情况下,陈朝颜唯一能做的,就是做排除法。
在确定骨骼完整没有致命损伤的基础上,便可大致做出是中毒死亡的结论。
很显然。
冯侦仲完美地满足这一点。
冯侦仲的尸骨很完整,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刀、剑、匕首等印记。唯一有异样的,就是尸骨发黑。
在宋慈所著的《洗冤集录》中有明确记载,生前中毒,骨头会呈青黑色。但实际情况却是,中毒基本不会导致尸骨变黑。导致尸骨变黑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尸体所埋葬处的泥土中所含的某些微量元素导致。
这一点,陈朝颜没有办法解释。因而在月见脱口说出尸骨见黑,是中毒死的话后,她并没有反驳。
离开泥坑,脱下手套,在吩咐几个衙役将冯侦仲的尸骨装殓起来,另寻空处将之安葬后,陈朝颜摘下口罩,脱下防护服,就着侍书端来的铜盆净过手,便回了马车。
从赵娘子的口供上看,冯侦仲中的是砒.霜。
砒.霜属于毒物,即使在古代,也属于管制物品。
大魏对砒.霜的管制更是严格。
卖砒.霜的药铺不仅要先到郡守府报备,且单次进货的数量不得超过两斤,单次售卖的数量不得更不能超过二两。
在让谢玄差人去查实赵娘子的砒.霜来源后,陈朝颜便又马不停蹄地奔向了许长文、魏壮和袁千里的埋身处。
在赵娘子的供述里,他们三人的死,都与周忠才一般无二。
尸骨的检查结果,也验证了她的这一说法。
只是……
从卢阳郡到埋葬许长文尸骨的河阳县,又从河阳县回卢阳郡,连续两日的奔波,陈朝颜已经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了。
没日没夜地昏睡了整两日后,才总算恢复过来。
又由着月见伺候着,洗了个热水澡,才彻底精神。
喝上半杯热茶,吃上几块点心,将胃也暖住后,陈朝颜坐到书案前,就着光屏里的记录,将许长文、魏壮和袁千里的尸检结果写好,检查上两遍,确定没有遗漏,便拿着准备去睦元堂,月见适时阻止道:“公子还睡着呢。”
陈朝颜见怪不怪道:“昨晚又熬夜了?”
月见莫名地看她两眼,“公子跟陈姑娘一样,从河阳县回来后,便倒下了。”
陈朝颜脱口就要说,你们公子的身体何时变得这般娇弱了。话滑到嘴边,突然想到,在她马不停蹄奔波的那两日,一直都是以点心和热茶果腹,谢玄似乎也是。
当初去北芦县和从北芦县回来的时,那么赶时间的情况下,他都依旧要一日三顿的停车歇息,让半夏和子苓搬出锅碗瓢盆做饭。
这次……
月见见她明白了公子为她做出的牺牲,遂说道:“公子并不是倚仗身份,才铺张扬厉。是公子生长在明争暗斗的后宫,小时身边的奴才照顾不周,中过两回毒,导致脾胃比常人要虚弱许多,在吃食上就得要求精细些,慢慢调养着身子。”
“在跟着陈姑娘去河阳县之前,公子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怎么好好歇息过了,身子本就已经疲乏到了极点。”
“既如此……”
“公子为何还要跟着陈姑娘奔波?”似看穿她心中想法,不等她说完,月见便接过话头,不答反问道,“周忠才、石志、李二、许长文、魏壮、袁千里等人是为何而死?”
陈朝颜瞳孔微微一缩。
“周忠才的死,是王达有心算无心的结果。”月见继续道,“但石志、李二的死,却是在层层布防之中。”
陈朝颜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尸检表。
“我没有要吓唬陈姑娘,我只是……”
“我知道。”陈朝颜打断她的话,浅扬着嘴角道,“你只是想借你们公子昏睡的机会,说服我罢了。你的故事编得很好,不过下次不要再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