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嫁女十里红妆,从将军府到皇宫的路上铺满了数不尽的鲜花,阵阵清风拂过,花香阵阵。迎新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皇室显赫,得见亲王娶亲已是万幸,又有几个人见过皇帝是如何娶亲的呢?
御林军悉数出动,一路护送着喜骄。
林家辅佐四代帝王,身世何其显赫。传到如今,就只剩下嫡女林晚柒一人。宣霖帝下旨许做中宫,半城陪嫁。
甚至,亲自接亲。
九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头里,一袭降红色的黑边金绣锦袍,上面绣着雅致竹叶的镂空花纹,镶边腰系金丝滚边玉带,衬的他贵气天成。
朝泠坐在喜轿里看着漫天映眼的大红,红盖头金线刺绣,取着些个什么寓意,嬷嬷临出门前讲了一路,她一个字都没有记住。
她搅着手绢,窗外景致呼啸而过,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坐在这里,成了九黎的待嫁新娘。
凡间婚俗比九重天上都要繁琐,有些甚至还很好玩。
如果没有宋元青,她应该会玩的很开心,这样想着她又开始恨宋元青了。
像是害怕朝泠反悔一样,从下旨到大婚短短十日,倾国之力,举办了这样盛大的婚礼。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自己心中是开心的吗?如若不是为了伏念,她也愿意跟着九黎走这一遭吗?
轿子忽然颠簸,她一头磕在窗户上,一瞬间周遭的热闹的贺喜声变成凄凉的哭喊。她走出喜骄,轿夫都不见了,平整的街道变作凹凸不平的沙砾。
群山环绕,钟灵慧秀之地,唯一的暗色就在她脚下。
通天桥。
一切都回到了她弑神入魔的圆点。
纵使知道这是幻境又如何,执念难平,心魔难愈。
“宋元青,这样玩就没意思了。”朝泠赤脚踏过一路的荆棘,繁琐的嫁衣消散在火芒之中,换做平日里的一袭红衣,林晚柒的面貌也随风而散。
明眸善睐,那双凤眼找回了她原有的容貌,惊才绝艳的第一美人。
凤都少君朝泠,曾一曲百鸟朝凤名动四海八荒。
她赤足站在通天桥上,足腕间金铃随风响动。火焰席卷周遭的每一寸,势必要将宋元青揪出来。
“宋元青,你是要和我较量较量吗?”
两只青鸢破空而出,青色火焰盘旋,身姿交叠,化作一柄玉箫,飘落在朝泠掌心。
周身爆发出将其强大的戾气,眉心的花钿从红色变为一团黑雾凝聚。女娲石浮在她面前,她想着东南方位抬起手,指尖落下的方向,正好是昆仑山的主山位置。“本君一会还有一个婚礼要参加,我们速战速决。”
“朝朝。”
东南方向飞出一绛紫色宫袍男子,也向着朝泠抬起手,镜像一般重复着同样的术法。
伏念的赤红色火焰,和朝泠的黑色火焰遥遥而对。“你为何要入魔啊?”
“宋元青,从他的身体里滚出来。”朝泠冷喝一声,玉箫犹如利刃,隔空划破了伏念的脸颊。
同时,朝泠的脸上也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血痕。
他没有想到朝泠一手功夫下得如此利落,更没有想到她强行与伏念签下生死契。
“生死契?”伏念发出另一个声音,体内的宋元青惊讶后,又笑了起来“魔君前途无量,那便好说了。”
一个巨大的灵魂体从伏念破败的身躯中钻出来,他掐着伏念的脖子,淡淡道“魔君,现在你和伏念的命都在我手里,随我到天界走一趟吧。”
原地的朝泠没有动,手中的伏念忽然笑了起来,手中的玉箫利刃般插入宋元青的腹部,随着利刃撕裂,他赤红的双瞳逐渐变为一片漆黑。
“你说的没错,天谴不会骗人,我弑神入魔其罪可诛,那么杀一个和杀两个有什么区别?”伏念的面容,几经变幻最终变为那个俏皮的红衣少女。
血飞溅到朝泠脸上,“你不会以为我费尽心思定下生死契,是为了让你威胁我的吧。”
“我是为了这一刻的换身。”
生死契已经签订同生共死,肉身永存。可凤都之人修习魂力,位及三界之上。涅槃之力更是超脱忘川之外,她这么做是将自己的涅槃之力渡给伏念。
她魂死神灭,生死契便可解,他会以她的法力,重新回到世间,短短百年就又能长成伏念的样子。
“哥哥,朝泠难堪大任,这女娲石还是你去守吧。”
玉箫又向前送了一寸,一道雷劫破开幻境,落在朝泠身上。“第二次了,弑神之劫,第二次了。”
这天下有何人会经历两次弑神之劫难。
宋元青是你逼我的。
还想妄图让我以这副神不神鬼不鬼的样子回到天界受罚?
痴想妄想。
光芒刺眼,痛处流经四肢百骸,要将她的骨头一一捏碎。她仰头看着那夺目的天光,可惜,还是没能出去啊。
不过死在这里也挺好。
凡间多好玩。
一道红光抱住了她,她陷入冰冷的怀抱,将她拖入极寒的深渊。他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腰间的流苏散开,迎风洒下一路的金色。
九黎压住喉咙中翻涌的血色,温柔地看着她,他安慰她没事,又怕嘴里的血色露怯,只能轻轻地摇头。
【朝朝,你还是不信我啊。】
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神力缝补着朝泠破损的身体,捋顺那双好看翅膀的羽毛。
生死契,换魂之术。
留恋世间十万余年,位及顶峰,最后还是败给了这个小孩子。
“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呢?”
他将朝泠拥入怀中,背后被雷劫劈一道道深痕,血从嘴角流下来,暗暗抹掉同红衣混在一处。
白皙的皮肤很衬这套喜服,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可惜了。
宋元青还不能死,一旦他死了,朝泠的罪名就彻底洗不清了。九黎投鼠忌器,故而对宋元青百般容忍,最后还是酿成了大错。
【朝朝,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朝泠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淡淡的蓝色光芒洗刷她周身的血色。痛感变得迟钝,身体逐渐变轻。
一道寒芒浮在她面前。
不是女娲石。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东西,这个是神像中的那个法器。它像一只灵活的小鱼,围着朝泠转了一圈,没入她的身体中。
眼前光影转瞬即逝,通天桥呼啸的风止住。昏暗的天空泄露光明的一角,满目大红,嬷嬷喜气洋洋地扶着她走下轿子“新娘子进门。”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盖头垂下,她从缝隙看到那张俊美苍白的面容,九黎牵着她的手,也同样专注地看着他。
“朝朝,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婚礼要参加?”九黎与她并排站着,面前供奉着的不是承文帝的牌位,而是林家祠堂,八十二盏长明孤灯。
凡是重重,都像是在和这个人间告别。
林晚柒、林清平、苏临川、楚文冰、张昭然、周自莘。
世间真奇怪,凡人以血肉之躯投身救世,神者为一己私欲辗转难眠。
“礼成。”
朝泠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在这二字落下后,紧紧抱住九黎。冷风穿堂而过,他的身子逐渐变冷,脱离了这具凡胎,重新变回那个藐视世间的大司命九黎。
“朝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寒光一闪,九黎拔出她腰间的长剑。
临出门前,何卓成提醒过她,今日是拜堂成亲的,如后宫不可带佩剑。
迎亲的嬷嬷特意传了九黎的旨意,“林将军戎马征战,为国效力,陛下不疑,特许其带佩剑入宫。将军,此等恩宠全天下独一份。”
“九黎,这是你为自己准备的计划吗?”
长剑刺入九黎的身体,血沿着朝泠的手臂,却如同流过她的心脏。原来,九黎连血都是凉的。
寒气将朝泠的整个胳膊冻僵,九黎抓着她的手一寸一寸送进他的身体。
“朝朝,你爱过我对吗?”
余庆三年,奸人蛊惑宣霖帝,纵其贪图享乐,同年天下大旱,桑氏一族桑驰揭竿而起,而后天下大乱。
“翼宿星君,那我要做的是祸国妖妃吗?”
“祸国妖妃已经有人选了,你要做的是宣霖帝最信任之人,最后抢了他的女人,将他刺死。”
“九黎,你在写下这个结局的时候,想过自己会为此流泪吗?”
殿门拨开,桑驰束冠金甲,手持长枪,杀进养心殿内。无数将士冲进殿内,长枪齐齐刺向九黎的后心,他置若罔闻,眉眼深沉的看着朝泠。
她将御林军和边防军尽数交到朝泠手中,如今皇城中已经没有效忠于苏九黎的队伍。兵不血刃的,完成了这场政权更替。
泪水从九黎眼角滑落,他的身体挣脱宣霖帝这副躯壳,缓缓飘向半空中。
那末深沉的寂寥笼罩着大地。
他揽过朝泠的肩膀,视线交叠。他腾出一只手捂住朝泠的眼睛,雷声依旧隆隆作响,凡尘屏障散开。她只感觉周身被一股气息笼罩,似夏日沁过冷水的薄荷,那双手修长白皙挡住了她仅存的光线。
不知过了过久。万籁俱寂,万物都敬畏的停顿下来,谛听着几乎听不见的雪花飒飒纷飞之声。
“幽冥之主大司命九黎,捉拿堕神朝泠归位,请开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