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奇抱住她,就着力道带着她滚到墙角,又用身体为她撑起一片小小的空间,将她完护在身下。
白泽卿透过苏奇臂弯认出了这人,不正是前些天还拎着酒来舅父家祝贺苏奇晋升的军中兄弟么?她只咬牙淌泪,却不能哭出声。
“哥。”白泽卿低声啜泣,“我、我好怕……”
苏奇喉间滑动一下,牵动嘴角露出微笑,轻声安抚:“没事……没事。”
白泽卿听见苏奇的呼吸变得很艰难,喘息间皆是浓重的血腥味。
周围的哭嚎已经渐渐小了,只剩下难耐的痛吟,以及凛风的咆哮。
“哥。”白泽卿在苏奇用身体拱卫的黑暗角落小声地说,“我背你走……哥。”
苏奇的身躯像是一面扭曲的盾牌,他笑了笑,哑声说:“哥走得动。”
粘稠又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落在她的脖颈、她的面颊。
“哥,你,你中箭了吗?”白泽卿的担忧胜过了惶恐和不安,她伸手去触碰苏奇的锁子甲,轻轻移动,找着伤处。
血水顺着盔甲蔓过她的指尖,很快就变得冰凉。
“没有。”苏奇勉力笑着,他轻飘飘地说,“……渠粟鞑子的箭,不,不准……”说话间,喉头却是涌出了更多的鲜血。
白泽卿满手是血,她勉强地擦拭着苏奇的脸,哽咽着说:“舅母包了饺子,等我们回家去。饺子,饺子很好吃,我已经偷吃了,哥,我们吃很多碗。”
苏奇的声音渐渐小了:“哥吃得……慢,你……不要抢。”
白泽卿的手已经碰到了穿透苏奇胸口的箭尖,箭从背后当胸射穿,却没有透穿胸口的甲胄,但内里衣衫皆已被血染透,此刻连血都凉透了。
“哥……”白泽卿只觉自己的血也凉了,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苏奇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认真说道:“怀里……有东西……送你的……”
白泽卿小心翼翼的探进锁子甲中,缓缓剥开又湿又凉的衣衫,一层,两层,终于贴身里衣那层摸出了一只雕刻精巧的木偶小人儿,已经被鲜血浸成了妖异的暗红色。
“这是,哥给你做的,元夕礼……你想学木雕……这次,若……能回家……哥教你……哥什么都……教你……”
白泽卿将木雕小人儿紧紧抱入怀中,用力地点着头。
雪渐渐覆盖了苏奇的身体,他似乎困倦的很,声音愈加小了,他想对妹妹笑一笑,可连牵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有天……分,以后……肯定……比哥……”话未说完,苏奇已合上了眼。
白泽卿紧紧握着苏奇的手,轻轻说:“我跟哥学,等我学好了,挣了钱,给哥娶嫂子……”
“哥。”
“哥……”
白泽卿轻轻唤着。
苏奇沉默着,仿佛小时候无数个夜晚听腻了她的絮絮叨叨,忍不住睡着了……
如雷般的马蹄声又响起,似极远处有人大呼着“援军来了……”
白泽卿挣扎着睁开眼,浑身颤抖起来,她轻轻晃动着苏奇,唤他:“哥,援军来了,你醒醒,哥……”
天色微明,西北铁骑裹马蹄度冰河而来时,渠粟大军正陷在轻松攻下宁州城的喜悦中,奸淫掳虐,杀人放火,大肆抢夺,好不快活。
直到城外辎重营地大火,一列漆黑的重骑如驱雷鸣,跨过长宁关,从宁州城门外疾奔而入,渠粟军才知大事不妙——仿佛昨夜的战斗又重演了一般,他们的哨兵都放到了对剑门边军和同州、剑州守军的侦查监控,万万没想到,最先抵达的竟然是远在西北的远征军。
然,西北铁骑稳步推进,逐街逐巷地与渠粟大军争夺,大刀阔斧地扫除城中残余的抵抗力量。
战斗残酷而激烈,西北铁骑战力惊人,厮杀起来舍生忘死,场面壮烈,结局不难想象:身经百战的四万西北精锐部队扫荡长途奔袭又屠杀一夜的渠粟军,几乎没有太大悬念。
当太阳升到了正午头顶时候,有组织的抵抗部被粉碎,宁州城头的渠粟军旗被砍落,西北铁骑的长鹰黑旗高高飘扬。城中再没有渠粟军队的踪影。
城破一夕,一朝收复。
成唐七十八年元月十六日,鲜红落日冉冉西下,西北王次子,少将军王驰率成唐第一王牌军西北铁骑收回宁州城。
但捍卫成唐百年的最强防线,宁州、同州、剑州外围的西沙要塞却被打破,粮道被毁,长宁关、铜霞关、剑南关要塞守军被迫回撤,西沙三郡注定要迎来连绵战乱。
寒风呼啸,疾雪扑打。
白泽卿脑袋混沌,只觉越来越冷。
马蹄声疾,像沉闷的雷鸣。
援军来了?是援军来了吧!
她在奇哥撑起的角落看到了西北铁骑的黑甲,她哭着攥紧了奇哥已经凉透的衣襟,血已经不滴了,她再也唤不醒奇哥了。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爬出去的。当她撑着墙头站起身时,却失声哽咽起来。
苏奇背部箭杆密集,一个人变成了一只蜷曲着的刺猬,双手却那么坚定的撑着墙和地,拱卫着白泽卿。那么多血淌在白泽卿的身上,她竟然毫发无伤。
她咽下满腹泪水,朝着黑甲巡视的方向拼命喊出声:“我乃郡守白岩之女,请带我回郡守府!”
她的声音太过嘶哑,直到喊到第四遍,才引起黑甲铁骑的注意。
天幕间盘旋着西北猛禽,铠甲颠簸的声音重捶在心口。马蹄声渐近,白泽卿看见为首的重骑直策冲来。
重甲之下的骏马如同猛兽,呼哧着热气已奔至几步之外,就在要撞上的顷刻忽然勒马。马蹄高扬而起,待停后马背上的人已经翻身而下。
来人径直到了白泽卿面前。白泽卿还未说话,这人却以雷霆之速一脚踹在了白泽卿心口!
这一脚力道之大,让白泽卿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已经翻滚而出,一时间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被奇哥以命守护的白泽卿,险些直接死在这一脚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