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的同一秒,录像里的人脸轮廓不断被放大,并且越来越清晰。
媚眼如丝、唇齿微张,正是花蕾刚绽。
但唐听露却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就要关掉录像!
偏偏无论她怎么按屏幕的遥控笔,屏幕都毫无反应。她手慌脚乱要去掐掉电源,却被两个黑衣壮汉拦住去路。
“原来录像里的人是唐听露?不是楚庭今晚带来的女伴?”
“她们今晚穿的都是旗袍,某个角度看上去真的有几分相似,怪不得之前我们会混淆……”
“可我怎么觉得之前录像里的人就是楚庭今晚带来的女伴?”
直到音频摆出最有力的证据。
录像中的女子唇齿轻启,咬住男子如玉的耳垂,近乎呢喃地念出一个名字。
而男子用略有些低沉暗哑的声音回道:“听露,露露……”
“不,这不是我。”唐听露手慌脚乱,目光跃过重重人海,正和楚庭撞上。
我循着她的视线往后看去,直到清爽的薄荷味也渐渐充斥我鼻尖。
楚庭从我身边经过时,尾指偷偷缠上我的尾指,只一瞬又松开。
他一身西装革履往台上一站,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唐听露是灰败的神色,极妍丽的一朵花碾落成泥。她揪住楚庭的袖子,低低道:“不,楚庭,你不能这样对我。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饶有兴致,目光无移地盯着台上,那么哀求的语气,楚庭会不会有几分心软?
更何况,我觉得唐听露说得极有道理,她只是爱楚庭,爱的方式虽然不大对,但是从未做过一件伤害楚庭的事情。
我垂下眼睑,看向自己粉红圆润的指甲。
“今日本来是我和唐家大小姐退婚仪式,把大家邀请过来的目的也正是如此。”他不动声色地挪了距离,不经意地掸了掸袖子。
这动作释放出的信号是,楚庭极为嫌弃唐听露对自己的触碰。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和唐小姐订婚三月有余,唐家对我的提拔之恩我也一直铭记于心。刚好,我记得铭贸商场里最大的国货专柜从来都留足位置给了意汀。包括意汀2015年陷入原料危机,顾客投诉订单纷至沓来,铭贸也没有宣布和意汀一拍两散。”
凡是业界的人,都知道铭贸和意汀是相互成就的关系。
只是鲜有人知道,铭贸的总裁究竟是谁。
有人曾试过撬意汀的墙角,想越过意汀成为铭贸的最大合作伙伴,最后却灰头土脸地偃息旗鼓。
在场有人适时猜测:“不会铭贸是楚庭名下的产业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无论当年唐家对楚庭有多重的恩情,近十年生意大头的合作,也足够还清那笔恩情了吧?”
我抱着手,坐等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铭贸确实由我一手建立,它的作用就是为了给予意汀最大的支持和不离不弃的陪伴。而这次楚某之所以想和唐小姐退婚,一来是我觉得我们性格不大合适,二来唐小姐也并没有自己口中所说的那般喜欢我。”
顾裴晟出声帮腔:“要是唐小姐真的那么喜欢我们阿庭,屏幕上的录像又是怎么回事?”
自己和别人做那些事情,却又反过来责怪未婚夫对自己不忠不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在颠倒是非!那段录像明明是你们动了手脚,谁会蠢到把自己……”她气结,又跺了跺脚。
顾裴晟大步流星走上台,在电脑上操作一番,d盘里出现几份好几个g的视频。
唐听露脸色惨白。
“你需要我把它们一个一个放给大家看吗?”顾裴晟看向她,语气居然还难得带着几分客气。
全场寂静无声。
赴宴之人多精明,看见唐听露这神色心中都能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楚庭真心实意地笑了,朝唐听露伸手欲握:“那就祝我们,退婚愉快。”
海风太大。
楚庭西服披在我身上,安静地陪我走过沙滩。
我没告诉楚庭,上一次被秦朗摁头扎入水中的经历已经成为我的梦魇,为了求得一个安心,我打算近期去学游泳。
当然,我也提前去医院询问过情况。医生告诉我,孕中期可以游泳。
我挑起话题:“其实有唐听露这样的小女朋友不是挺好的吗?她的身世背景与你相近,楚唐两家那么多年的情谊,又知根知底……”
楚庭匆匆打断我:“怎么?你觉得我今日对她做得太过火了?”
他眼里有几分讽刺,大抵是觉得我有一颗圣母心,而且现在这姿态简直像得了便宜卖乖。
话语里似还有几分道不清说不明的几分意味,我却觉得楚庭隐含的深意是指,难道我真的不知情,他今晚如此大张旗鼓地宣布退婚的目的?
我下意识躲避他目光:“不是。我只是觉得唐听露肯定想不明白,在我和她之间你怎么就选择了我。她不会轻易收手,你这次为我出头后,唐听露以后指不定还会怎么针对我。”
朱芊芊和秦朗本来就是一丘之貉,再加上唐听露,我只觉得我的处境像四面环虎、毫无退路。
而且,楚庭肯定做不到每一次都能庇护我。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楚庭却牵住了我的手。
我能察觉出来他要和我说些什么,却率先转移了话题:“铭贸真的是你名下的产业?”
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窟?
楚庭点了点头:“也不是一家多大的公司,而且基本上都是交给顾裴晟打理。”
“那当初唐家对你有过什么恩情?”我是真的好奇。
而我自然也清楚,以我现在的身份,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这个问题,我相信绝不会在楚庭的雷区上反复蹦哒。
楚庭看向我,把我鬓边几缕散落下来的碎发撩至耳后:“真那么想知道?”
“想了解你多一点。”其实我想象不出,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楚庭,最落魄时又是怎么样的姿态。
“有一段时间,我是在孤儿院度过的。”
五岁丧父,母亲神志恍惚,紧随其后而去。
未满六岁的小楚庭就被送到了当地的孤儿院。自此,落在他身上永远都只有清冷的月光。
楚庭遇到唐家夫妇是在六岁过生日那一天。唐咸则年过四十膝下却只有一女,偌大的家产无人可承,便想着来认领一个孩子。
他一眼就相中了楚庭,可后来楚庭才知道,原来唐咸则那时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只是因为他的眉眼有几分像自己的好友楚林顷。
我皱眉问道:“是不是唐咸则把你带回唐家后,你的日子其实过得也不大顺遂?”
人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最能评定他对一件事的印象。而楚庭说起往事时虽然声调平稳,但他的眉宇从未得到片刻放松。
楚庭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其实很怕生,而唐家那么大,最后也只腾出了一间杂货间让他居住。
楚庭的床就架在靠近卫生间一小片潮湿的地方,月光清冷地透过窗子洒进来时,偶尔他也会想,天上的月亮无聊,会不会也在数鳞次栉比的大楼里有多少没睡的人呢?
那间杂货间门口正对着的,就是狗窝。
可那条阿拉斯加犬所盖的毯子都比他床上的被子要暖和厚实许多。
佣人教他称呼唐家父母为爸爸妈妈,他觉得别扭,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可最后餐桌上,为了上学一事,他不得不讨唐咸则欢心,张嘴称呼唐咸则为“爸”时,迎面便飞来了一个耳朵。
骄横跋扈的小姑娘指着他的鼻尖,蛮横而娇气地问:“你没有爸爸妈妈吗?为什么在别人家里死乞白赖住着,并且管别人的父母叫爸妈?”
我有了几分猜测:“当初打你的人是唐听露?”
楚庭点了点头。
潮起又潮落,海浪冲上脚背的时候凉意似一下钻入全身大小毛孔。
我安慰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到底没说出来。
六岁的小楚庭在唐家过了半年的寄人篱下生活,期间唐听露隔三差五便来找他麻烦,囿于身份,楚庭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等这位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六岁生日时,唐咸则把唐听露的生日宴大办特办,还特意邀请了好友楚林顷。
楚庭本来还觉得奇怪,一向并不待见自己的唐咸则怎么会让自己出席小公主的生日宴?直到他发现楚林顷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古怪。
宴会结束后楚林顷甚至还追了出来,问他的籍贯、出生年月、父母亲朋。
小楚庭警惕心极强,几乎落荒而逃。
然而唐听露也刚好看见了这一幕,还以为楚庭有见谁都认爸的习惯。恶劣心一起,玩笑也失了分寸。
楚庭的头被小皮鞋踩到地上时,胜利者与失败者间就注定形成了泾渭分明的界限。
那时候的楚庭皮肤白皙得不像话,眼睛也是琥珀色般的纯粹与漂亮,那一刻沾染上尘土,像是仙宫里的谪仙被人恶意地拉扯坠入地狱。
叶倾榄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楚庭的话语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我知道他今晚能把当年的事情与我囫囵说了个大概,已经极为不易。我要是再继续追问下去,说不定只会引起他的不快。
我牵着他的手,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连同心里也像是突然破了一个大洞,任由海风猛烈而呼啸地灌进。
楚庭眸色晦暗,如同夜色。
而我设想了一下当初的场景,若我是当年的小楚庭,时至今日,我也不会对欺负自己的唐听露动情并走进婚姻的殿堂。
可,楚庭原来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