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辨认着他们的嘴型,知道现在自己被推向了一个风口浪尖处,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的一个回答,等我落下只言片语……但我却听不到,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明顺创投的高层神情着急,等着我开口回答。
可我接过了话筒,心头却泛起茫然。
现在事态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我为什么觉得舆论开始甚嚣尘上,要把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有人似突然间亮出了獠牙,神情恐怖,身后也藏了一个黑色高大的怪兽身影,仿佛是要把我拆吃入腹。
还好我是一个不善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藏山藏水下,总让对方最先气馁下来,他们都已经安了那么多污名在我头上,为什么我看起来仍像无动于衷的样子?
亦或者说,我究竟在等待一个什么样的时机?
话筒递到我嘴边,我嗓音淡淡:“谌总为何生那么大的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谌总是要对我搞针对。”
“如谌总刚才所说,明顺创投不过刚起步,谌总对明顺的发家史却似比我还了解,对我们的营业执照、ip发布具体用了多长时间都能如数家珍。我是不是该感谢谌总对我们明顺能有如此高的关注度?”
我还要再继续说下去,却看见明顺高层都瞪圆了眼睛,像是不可置信我刚才在说些什么。
是我说错了什么?刚才带头挑刺的谌旃宇,究竟说了什么?
我的话音一顿,眼眸里涌入浅浅的几分无助。
好像,却突然有人穿过人海,来到了我身边。
他纤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我圆髻上的簪子也似被人一拔,头发松散下来,长度掩盖耳朵。
那手指在我耳边拨弄,像给我戴上了什么,冰冷的金属温度贴上我的耳郭。
于是,所有在我听来迷迷糊糊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这世界的嘈杂又重新摊开在我面前。
温热的指腹抽离时,周围还响起了一阵哄笑调趣声。
暧昧、打量的眼神在我和楚庭身上来回打转。
我不知道楚庭是怎么发现我听力异于常人的,也不知道他如何发现了这件事,可好像在当下,这些事情都显得无关紧要。
有高层拿过我手中的话筒,帮我解着围:“刚才我们董事长也不是那个意思,谌总认为能从明顺创投的发家历史中学到很多,这属实是对我们的一种赞扬。我们董事长……刚才可能只是有些敏感了。”
我眼皮跳了跳,总算知道刚才高层们拼命给我使的眼色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刚才谌旃宇在帮明顺解围,却成为了我“子弹乱飞”的第一个突破口。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我们明顺能那么快拿下营业执照、上市且拥有那么充足的现金流,一来是因为总公司黑岩集团那边早已经帮我们疏通好了人脉。二来他们也觉得a市市场空阔,所以早拨了相应充足的现金予我们做启动计划。”
更何况,我卖项链所得的两千万也全都补贴在公司的现金流中了。
“至于那些什么所谓的走后门,上市不正规、不透明,都是无稽之谈。如果大家能去过我们公司的话——”那位高层话语突然一噎,也似突然揉入了个人情感,“你们估计就不会讶异明顺为什么能上市那么快了。。”
“为了公司早一点上市,为了明顺能招揽到人才,我们董事长……曾有一个月每天熬到凌晨四点。”
试问谁能做到这样?
既然大家做不到,也看不到这些光辉灿烂后个人的辛勤付出,那现在凭什么眼红,以致轻飘飘说出那么多不负责任的话语?
每天熬到凌晨四点,难道我不崩溃吗?
难道我不会觉得累吗?
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就凭这一点,刚才所有欲加在我身上的罪,都是荒唐的无稽之谈。
全场安静下来,掉针可闻。
在头脑放空的那一瞬,我居然有所感慨,还好刚才那些泼到明顺的污言秽语我并未听到,要不然我估计当场发飙,鞋拔子已经往对方头上戳去了。
现在听着那位高层回述我的“光辉历史”,我都觉得这不像是我能干出来的事情,可事实证明,明顺确实花费了我太多的心血。
而有关它能否飞跃发展、解决内部发展危机,仍需耗费我无数的心神。
这场发布会一波三折,到底还是按时结束了。很多事情我都没捋清楚头绪,便打算去找会场的负责人要一份现场回放。
但我视线无意往外一瞥,却看见鼎同集团的总裁江俞正和同杉资本的老总走在一块儿。
有趣有趣,事情变得愈发有趣起来了。
我刚拿到现场回放,高跟鞋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踩出清脆一声,转身时正看见了楚庭。
他站在光影里,身材比例显得尤其优越,其实,我以为他今天是不会亲自出现在现场的。毕竟一个还没成熟的理财软件,我想不出来有什么能吸引他的点。
我的笑不自然,但还是和楚庭淡淡打了招呼,为刚才的事情向他表示着谢意。
楚庭一挑眉:“我帮了sfia小姐这么大的一个忙,sfia小姐真的不考虑请我喝杯咖啡?”而且他猜,估计我也有话想与他说。
我略一思索,最终答应下来。
在伦敦喝咖啡喝上了瘾,我反而更喜欢原味咖啡,不加方糖时整杯咖啡苦涩得仿佛能融化人的味觉。可,却留香余久。
楚庭喝咖啡的习惯却和以前一样,他也习惯了慢条斯理,像是在品尝一道上佳的菜肴。
我有许多话想问出口,却又哽塞在喉,我听到楚庭落下一句话:“sfia小姐今日这样打扮真的很好看。”
虽然我瘦得形销骨立,但身上该丰满的地方都一一满足。
而无袖的旗袍最易显得人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但我身形过于纤细,偏巧带上了细柳扶风的美。
我笑笑:“楚先生的性格像变了许多。”
在索马里时他总是黑着一张脸,我从来都没想过他也会有如此坦然而温柔夸人的一天。
回到a市之后,我总觉得他像换了一个人般,整个人身上尖锐的气质在慢慢消失。
只是他眼下又多了一圈青黛,是最近没休息好还是……多了什么烦心事?
“如果……如果那个人能看到,就好了。”
勺子搅拌着咖啡,楚庭低下头,嗓音像萦绕在烟雾中,也渐渐让人听不清。
如果我是“sfia”,我大抵会追根刨底询问楚庭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指谁。
可现在,我没有。
可又是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发现,被磨了“棱角”的楚庭,那段时日里不仅仅单待我一个人那么好。
他在会场上的仗义出身,只不过是因为我让他想到了曾经的陈娇。
眼下,楚庭的脸上透着淡淡的苍白,空气中也像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我不大懂,是一直藏匿于黑暗中的恶狼终于朝他亮出了爪牙还是不甘心的季佳芮又卷土重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戴助听器的?”
“索马里,第一次见面时。”
大抵我也不知道,在我平时倾听他人说话时亦或是自己说话时,我身子总会习惯性向左倾斜。所以一向关注细节的楚庭当时便觉得有了几分不对劲。
后来他又看到了我耳朵上挂着的金属……愈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原来那么早就发现了。”我笑笑,只是这笑容里没带什么情绪。
我把耳前的碎发往后撩,再抬头时眸中一片清亮。
窗外天清地朗,有我最心悦的灿烂春光。候鸟往原地回迁,队列整齐。
我的一颗心却突然揪了起来,声音沙哑得不像是自己的:“那……你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吗?”
真奇怪,堂堂的sfia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刻的我,到底是谁?
楚庭似哑然失笑,但神情很快变得认真起来:“sfia小姐,虽然我不知道过去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在我看来,谁都没有嘲笑谁的资本。”
相反,他打心里觉得我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
他这一生遇到过那么多人,谁不期待攀附他的权力、身份与地位?只有我和一个人,会想过让他放弃自己。
我杯里的咖啡见了底,视线往外移,意外地在楚庭白色衬衣上瞥见了一抹浅浅的红色。
“你受伤了?”我语气揪起千丝万缕相关的情绪。
脚步好像不受控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时候走到了楚庭身边,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没事。就是前天晚上遇到了……”楚庭刚刚站起身,话语还没落下完整的一句,却突然感觉到我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身形贴了过来。
我想看看楚庭的伤势,可我没想到,我们现在的姿势会那么暧昧。远远看上去,像是我抱着楚庭般。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脚步立刻往后退去,和楚庭拉开了距离。
没说完的话继续说着,仿佛是为了缓解一种名叫“尴尬”的气氛:“前天晚上遇到了仇家,被追杀时不小心留下的伤痕。”但认真说起来,他受的伤并不重。
我的眉无意识皱了起来:“仇家?楚先生这样的人,也会有仇家?”
“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这一句话一出口,已经把之前对话的重点带偏。
斟酌了会儿,可从我口中蹦出来的字眼仍旧同之前所想的词语一样:“朗月清风,清风霁月。”是吹捧或阿谀或奉承,我已经分不清。话语真真假假,就如同我和楚庭的关系时远时近。
我们接下来的聊天依旧愉快,只是我并未从楚庭话语里再挖掘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楚庭照旧送我回别墅,只是突然举了一个熊掌与鱼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