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叫陈娇。楚先生怎么又认错人了?”话语重心被我放在了纠正名字上,我还要继续往下说,却感觉脊背处传来的冷意越来越重,有许多道冰冷视线落在了我和楚庭身上的威逼感越来越剧烈。
小区门前紧邻一条街道,凌晨时这条街道上许多家烧烤店迎来营业爆火时刻,阵阵烧烤香味似要扒空人的五脏六腑。
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醉汉们含糊不清的话语。
在醉汉们摇摇晃晃从我身旁走过时,有人的视线往我的身前绽放出的浅浅春意看去,仿佛还想窥探更多高低起伏的沟壑。
肩膀撞过我时,有一只手也同时摸上了我的后背,并顺着我的脊椎骨反复摩挲着,醉汉调笑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大妹子长得挺漂亮的。”
按在我背上的手并不老实,沿着脊椎骨一路往下,又在我腰间上轻轻地掐了一把。
我十指交叉,指骨发出噼里啪啦清脆的声音。而还没等我开始动手反击,我身旁的醉汉已经被楚庭一个过肩摔,整个人重重砸在了地上。
“你小子活不耐烦了吧,居然敢对我动手!”醉汉骂骂咧咧,各种肮脏的字眼一个劲地往外冒。
我就站在醉汉的旁边,却没闻到他身上任何一丝酒味。
而我的脚正准备狠狠踩上他的手、打算把他的指骨碾碎时,醉汉却身手灵敏地从地上反弹起,从外套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刀尖对准我的小腹,朝我刺过来!
这反应的灵敏程度,我绝不相信这会是一个喝醉酒的人能具备的身手条件!
这太不对劲了。
我下意识想往旁边闪躲开时,却有一人扑到了我身边,把我用力往前一推,我整个人逃避不及,正要往明晃晃的刀尖上撞去。
没来由的恐惧感包围了我,我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体穿透了刀尖,直到用力将自己撕碎成了两半。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有人紧紧抱住了我。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落,滴到长长的眼睫毛上,我的眼皮在抖动。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楚庭腰腹间流出了汩汩的鲜血,任由我双手怎么捂住他的伤口都无济于事。
我们被醉汉包围着,这些人几乎都亮出了他们手上明晃晃的刀,刀尖朝向我和楚庭。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加入了战斗中,三招两式撂倒一个人后,我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从胃脘处重新传来如同烧灼般的疼痛感。
楚庭即将支撑不住,一张脸苍白如纸,脖子上青筋暴起,黑白分明的眸里深邃如寒潭。
天光即将破晓时,这条小巷子里终于结束了所有混乱的战斗。
楚庭以背倚墙,整个人身上多了几分灰颓失糜的气息。他的白衬衣被鲜血染透,额前碎发垂落,遮盖眼眸。
这一刻的他,身上多了几分易碎感,像个一触即碎的洋娃娃。
我勉强站了起来,慢慢把身形稳住,心跳却剧烈起伏着,一头短发被汗水打湿。
楚庭气若游丝,询问着我是否愿意蹲下身子,他有几句话想同我交代。
我慢吞吞地蹲下,正在犹豫要不要现在拨打120。那一刻,我并未发现自己看到楚庭伤势时神情有多紧张和茫然。
我向来擅长隐匿情绪,可一些嘴硬心软总有迹可寻。
屈身在楚庭面前时,温热的掌心却覆上了我的眼眸,我眼前的世界由白入黑,进入混沌。
楚庭嗓音温柔,带着莫名的安抚意味:“别害怕。你就当今晚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这些都与你无关。你甚至现在也可以转身就走,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今晚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所有所有都与你无关。”他的笑容虚弱,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剩余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了这一抹笑意。
春夜萤火缭绕,清风徐月,风动柳意,世间美好都像一一倾洒。
而他在伤痕累累情况下,仍想着用满身污垢,去换我一身清白。
手掌从我眼前移开,我的世界恢复清朗,众多景象争先恐后地闯入我眼眸。
我嘴角扯出了一个笑:“楚庭,你就只会逞英雄,就只想让我欠你人情,好让我今后觉得愧疚你……”
话还没说完,楚庭陷入剧烈的咳嗽中,咯出的血又脏了自己的黑色西装裤,他的脸色苍白上好几分。
救护车很快来了,深蓝、闪烁的车灯颜色在将明未明的凌晨显得格外刺眼。
楚庭身上伤势严重,陷入了晕厥中。
我为他更换衣服时,看到了他脖子间一直紧戴着的项链、看到了他小臂上留下的椭圆形、烫伤的疤,也从他的衣服口袋里,翻到了一条蓝宝石项链。
那条项链我像再熟悉不过,拿到它时我手指甚至还多了几分颤抖。
所以楚庭到底是什么时候拿到了这条项链?
究竟又查到了什么线索?
他肯定一早就认出了这是他亲手为陈娇设计的项链,也能通过那家珠宝旗舰店的监控查到当初是谁卖了项链……楚庭是不是已经能隐隐猜到了什么,所以今晚他终于敢唤出那个深藏在心底的名字?
医院里,护士帮我上药包扎着。包扎刚完成,我手机随即有电话打了进来。
号码的归属地是盐城,我犹豫了会儿,终于选择接听。
电话为黎涼打来,她的话让我心头一沉。
我的嘴唇颤抖着:“你说的是真的吗?”
挂了电话后,我的腰背紧紧贴上了墙壁,整个人沿着墙根慢慢跌落在地。手术室的红灯闪烁,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楚庭被转入iu病房。
太阳落山时,我买了粥回病房,自己却仍没有什么食欲。而躺在病床上的楚庭,还未清醒过来。
我的脸颊不受控般贴上了楚庭的胸膛,认真地聆听起楚庭的心跳。
我不记得昨天有多少次他曾奋不顾身挡在我面前,也明了他究竟如何咬牙熬过了那几个小时……只是他变成现在的模样,和我扯不开丝毫的关系。
我觉得自己和楚庭的关系也是奇怪。
每次我多想和他拉开距离,让自己在他生活中彻底消失匿迹,却总有看不见的丝绳把我们绑缚在一块儿,抽离不得。
我们就像一株双生花,谁也离不开谁。
在太阳光线被黑夜完全吞噬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我从茫茫黑夜中走来,却窥不到天光乍明。
我想,大抵这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便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他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撩乱你心弦。你用力克制的心跳、逼迫自己的一次次放弃,在他一步步靠近你中,毫无作用。
天还未亮,我就离开了医院,买了前去盐城的车票,再一次回到了盐城。
根据黎涼给我地址,我找到了郊外的一处房子。
这座房屋是由红白两色砌成,两层楼的平房设计。平坦开阔的屋顶上晒着辣椒、八角、花生等物,浓浓的乡间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在院子里忙碌着,我的目光黏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
那个女人……好像行走不便,走路一颠一簸,大部分时间是左腿拖着右腿在走。
我的眼眶里不知为何渐渐盈起了泪光,心弦有所触动,恨不得立刻推门而进。
手机握在手上,我犹豫再三后我终于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嘟嘟”响了几声后,电话的另一头很快被接通。
女人苍老的声音穿透电流传来:“喂?喂……”
那女人嘴唇开始哆嗦着,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你是娇娇对吗……我的娇娇,是不是回来了……”
眨眼间女人的话音已经带上哽咽,我的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女人像与我有着心电感应,匆匆地往门外赶来。大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她眼尾有泪簌簌而落。
“你是……娇娇?”
样貌改变了,整个人瘦了,也抽条了。和她记忆里的陈娇对不上了。
但母亲看到我的第一眼,心里就涌起了一阵微妙的异样感。她拖着跛脚一步步走上前,手欲抚摸过我脸颊。
屋内家具摆放简单,灰白的墙上挂着几张照片,一家三口,格外温馨。
只是照片上的男人永远定格成墓碑上的年轻模样,而孩童慢慢长大,也越来越少出现在女人身边。
母亲眼尾还挂着泪滴,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刻不停地黏住我,像要把我看个够。
她的话音哆嗦,反复询问着我:“孩子……你是不是陈娇?你当初根本就没有跳海对不对……”
借着灯光,我看向她。
母亲的头发灰白,眼尾额头一层层褶皱,把她涂抹成苍老模样;脊背佝偻,她拄着拐杖的样子也格外吃力。
母亲眼眸里升起期冀,堆积起层层希望,却又生怕我下一句话的否定答案,把她从云端推入污泥。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涌过许多念头,心如乱麻,像被困在迷宫里,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过了许久,母亲终于落下一声幽幽的叹息,随后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孩子……对不起,我刚才吓到你了。你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碗面吃,也不耽误你在我这儿多浪费时间了。”
她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又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暗淡的灯光把我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正和照片上眉眼稚嫩青涩的孩童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