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幸?
沈时晴将手臂撑在御座的扶手上,低头看向云龙纹襕衣之下的某处。
那一团……那一处……反正就那个地方,她不想看也看了,不想碰,也是碰过的,每隔三四日晨间刚醒时,她也能感觉到某处蓬勃而起,总要等上好一会儿它才能下去。
昭德帝颀长健壮,那一处也物似其人,竖起来的时候颇为可观,沈时晴能接受它这样偶尔的惊扰,却实在不想让它有什么用武之地。
本也不是她想用就能用的呀!
关于昭德帝的后宫,沈时晴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皇后姓林,是从小被养在宫里的内定太子妃之一,先太子十九岁时还未大婚就走了,昭德帝十五岁被封太子,同年迎娶了林氏,刚成亲不到半年,先帝又去了,昭德帝登基,林氏也当了皇后。这林氏自从嫁给了昭德帝之后也没什么动静,只在深宫里伺候太后,偶尔宫中大宴她也几乎从不吭声。
早几年京中勋贵们说起她,眉目间总有些异样,林家不过是小官出身,只是太后喜爱林家女才将她召入后宫教养,宫中曾盛传先太子对林氏极好,只等她及笄之后就要娶她,谁曾想林氏还未及笄先太子就去了,太子尸骨未寒林氏却转头嫁给了先太子的弟弟,竟有些“流水似的皇位,铁打般的后座”之感。因这事有些离奇,夫人们偶尔言谈间也多会阴阳怪气地说一句“皇后好本事”。
只是后来昭德帝君威日隆,皇后又鲜见于人前,这些搀醋之言才少了下去。
看着面前的奏折,沈时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盘算,竟觉得这事儿比应付那些藩王哭穷的奏折还要麻烦。
这些天这些太监也极少在她面前提及后宫之事,只一味哄着她吃喝玩乐,可见昭德帝平时对女色也是不上心的。
但是她要是一味躲着,时间一久只会让人疑心昭德帝的身体出了毛病,只怕到时又是更大的麻烦,还不如先应付着。
心里落定了主意,沈时晴在面前的奏折上画了个圈儿,随意说道:“还是去皇后那儿吧。”
见皇爷有了兴致,一鸡立刻接话说道:“那皇爷不如就把晚膳摆在长春宫?您也和娘娘多说几句话。”
“也好。刚刚吩咐三猫做的那道菜,直接送去长春宫。”
“是。”
一鸡连忙走出殿外吩咐人往长春宫送信,还不忘吩咐尚食局准备几道皇爷爱吃的菜——依着大雍祖制,皇帝要用光禄寺送来的饭食以表示和满朝文武同甘共苦,后宫嫔妃的饭菜则有尚食局的女官们准备,从前皇爷在宫里的时候常去找皇后,也有一半的原因是可以蹭饭吃。
乾清宫前候着的小太监们领命要走,一鸡又把人给唤了回来:
“去长春宫传信的时候让她们警醒些,皇爷久不进后宫,可别让皇爷扫了兴致。”
叮嘱好了,一鸡这才放了人去了。
因为之前高怀明撺掇皇爷为难朝臣,皇爷下令清理內监,光乾清宫一处一夜之间就没了十几个小太监,一鸡举目看过去,只看见好多人都是刚被选上来的。
一鸡叫过二狗,小声说:“今天夜里趁着皇爷不在,跟下面的小儿孙们都紧一紧皮子。要是再出一个高怀明,咱们这些猫狗畜生也下去接着给张玩提鞋吧。”
张玩是先帝时就信重的大太监,皇爷登基之后他越发势大,连他们这些在御前伺候的都要口称他是爷爷,为他提鞋跟端唾壶,皇爷以雷霆手段扳倒张玩才有了他们这些人的出头之日。现在长大了的皇爷容不下宫里再有一个张玩,御前可少不了高怀明一般的精明人物伺机上位,要是他们鸡狗猫鼠四个人不能替皇爷把御前管好,皇爷杀了他们也不比杀一个高怀明更麻烦。
这话说得重,二狗点头应下。
沈时晴看奏折一直看到了申时末,乾清宫里的灯都亮起来了,她才将奏折放下。
摆驾长春宫的路上,她越发拿定了主意,若林氏真的如传闻那般懦弱安分,她就哄着她,若她是个精明的,自己就给她些差事让她顾不上找自己。
后宫以皇后为首,自己只要稳住了皇后,其他人也能更容易些。
御驾一路到了长春宫,沈时晴下了龙辇,就见一个穿着正红的女子正守在宫门处带着人迎着自己。
“妾恭迎陛下。”
沈时晴趁机打量了下这位当朝皇后,只见她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头戴嵌着各式珠翠的棕帽,棕帽下还有一条镶宝抹额,身上的竖领通袖夹衣是正红妆花缎所做,下身一条织金的云龙纹襕裙,周身华贵非常。
待她直起身,沈时晴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位皇后个头挺高,倒不至于像个男子,只是比四鼠要高上两寸,发顶到了昭德帝的唇鼻之间,穿着一身锦绣也有一种芝兰生于庭前之美。
沈时晴以“昭德帝”的身份走在前面,皇后落后半步跟在后面,石道旁跪着长春宫里的一众宫女太监,两人徐步而过,一路行到了殿里。
因为陛下要来用膳,长春宫里灯火辉煌,进了正殿,沈时晴刚落座,就见宫女和女官们鱼贯而入开始上菜,很快就把林林总总二十几道菜摆在桌上。
皇后姜氏却没有立刻落座,而是取下了手上两枚红宝戒指,又净了手,对殿内的其他人说:
“你们出去吧,我伺候陛下用膳。”
身为皇后竟然要亲自伺候陛下用膳,也难怪人们都称她恭顺。
沈时晴稍有些紧张地喝了口茶。
连着一鸡三猫在内的太监宫女们应了一声,齐齐退了出去,转眼间,偌大的长春宫正殿里只剩了皇后和她两个人。
沈时晴坐在座上正在想着如何能与皇后不那么亲近,就看着皇后走了过来,然后捏了下她的耳朵。
沈时晴:?
捏了皇帝耳朵的皇后随手倒了一杯酒,却是给自己喝的:“行啦,那些大臣不让你修西苑咱们就想别的办法再弄钱,哪里值得你气了那么久?你定是又借机跑去西苑玩乐,把你姐姐我忘在了宫里。”
沈时晴有些呆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怎么也没办法把她和刚刚那个恭敬守礼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正红妆花缎做的通袖夹衣的袖子解开,织金云龙纹的长裙被撩起,各种传闻里都颇为离奇的林氏以更加离奇的姿态坐在了她的旁边。
林氏当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皇帝”换了人,她用筷子夹了一个包着虾仁的白菜包仔细端详,笑着说:
“这菜倒是新鲜,你养得那只胖白猫总算是长了脑子。”
皇、皇后是这样的吗?
沈时晴努力镇定地拿起筷子,就看见林氏将那个白菜包放在了面前的小碟里。
“你这皇帝当得也是可怜,除了大油大酱就是些野菜。”
这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像是昭德帝的妻子,反倒更像是昭德帝的一位亲近挚友。
沈时晴看向林氏的脸,发现她生得甚是明艳大方,眉目明朗,高鼻丹唇,带着一股在女子身上极少见的爽朗气。
怕被她看出破绽,沈时晴也不再端着皇帝的架子,反而笑了下说:“多谢……”
“你跟姐姐道谢作什么?”林氏拍了下“赵肃睿”的手臂,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这是五千两,我爹送进宫好几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得装模作样给你送粥送点心去了……这钱是我大哥在辽东跟女真人倒腾山货得的,除了钱还有一棵极好的人参,我爹没带进来,你得了空让一鸡去我家拿回来。”
说起送粥送点心,林氏的脸上一脸的嫌弃。
沈时晴差点被自己做过的翡翠虾茸卷呛到,连忙接过银票收起来:
“好。”
林妙贞看了赵肃睿一眼,见他垂着眼睛,只当他还是提不起精神,又给他夹了两筷子菜,才笑吟吟地说:“你要仿制番鸟铳也得一步一步来,等你造出了更好的出来,在战场上不会炸膛伤人,那些大臣们自然也不会再跟你啰嗦什么祖宗规矩,何必急在一时?”
番鸟铳?原来昭德帝闹着要钱修园子是为了拿钱去仿制西洋火器?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沈时晴索性装出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吃了几口碗里的肉才说:
“明年就要打漠西,朕就想那些人亲眼看着朕的火器如何建功立业。”
这话有些孩子气,让林妙贞笑了:“总有机会的,打完了漠西还有倭人,你不是说要建历代未有之功业,让肃乾在天之灵也为你欢喜?”
一边说着,林妙贞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这已经是她今晚的第六杯酒了。
沈时晴从她的眸光流转间依稀看出了几丝落寞伤怀。
在这一瞬间,沈时晴想通了一切。
原来如此……
用过晚膳,不太像皇后的林氏拉着“赵肃睿”又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就让他走了,看她语气自然随意,沈时晴自然也明白了昭德帝是从不会在长春宫过夜的。
因为长春宫里住的不是他的妻子。
坐在龙辇上看了眼漫天星斗,沈时晴转头,看见长春宫门口一个人提着灯回转进了门内,那人大概有些醉了,步伐都有点踉跄。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宁安伯府里的看书、练字、调色、作画的沈时晴。
这世间的女子,看似才华横溢,看似桀骜不羁,其实什么都没有,才华横溢换不来官爵加身,轻狂潇洒也换不来仗剑天涯,世人称赞的聪慧也不过是开在云中的花,到头来,她们都只有自己这一副不甚健壮的骸骨,一段无可依凭的人生,这些总要全部都赌出去,才能换来一点点的“得偿所愿”,就像是赤脚而行在满目荆棘的旷野之中,靠自己的血滴出一条路,这样的一条路注定喑哑无声,不能与这人世诉说。
就像林氏撒下弥天大谎与昭德帝有了这么一场有名无实的婚事,旁人知道了只会说她疯癫猖狂,谁又会想到她也许只想换来一个安安静静的宫室,能让她喝着酒,想着当年那个和她互许终身的少年太子。
那她呢?她沈时晴茕茕孑立困顿七载,又换来了什么?
手指缓缓揉搓在一起,仿佛手中正握着一个捣碎东西的石杵,沈时晴垂下眼眸,
番火器……火药……昭德帝想搞的居然是这种东西。
“一鸡。”
“皇爷。”
“你说,朕能从古书里看见菜谱,会不会也有人从古书里看见火药的精制之法?”
一鸡在龙辇旁一路小跑,笑着说:“普天之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奴婢想着,说不定真有这样的人呢。”
沈时晴手指摩挲,继续问:“这样的人,该怎么寻呢?”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她想起了此刻在城外庄子上当着“沈时晴”的皇帝陛下,她已经发现了陛下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知道陛下可曾发现他一直想要的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阿嚏!”庄子上,因为月事难受在床上蜷缩成了个虾米的赵肃睿迷迷糊糊打了个喷嚏。
睁开眼睛,他有些遗憾地砸了咂嘴。
刚刚他好像梦见沈三废那个家伙用他的身子调戏林姐姐,结果被林姐姐摁在地上揍,他还没来得及叫好呢,这梦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