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听完牛二妮的话,下意识地找到里面的漏洞,“你都说了,对方是首都来的大人物,又怎么可能丢一个闺女,在安州市的乡下?”
顾宁觉得,这个比她爸顾建设的身世还离谱。
毕竟,她爸顾建设在怎么不是顾家人,那顾家人和安家,到底都是在一个城市的。
而——
她妈刘淑珍的那些所谓的家人,却在首都?
这怎么可能的?
一个远在天边,就是人家家的孩子丢,也不该丢在安州市下面想山沟沟的。
这里面,实在是相隔太远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牛二妮摇头,“当年,对方是怎么丢孩子,孩子又怎么到我婆婆手里的,我不知道,不过我却知道,当年我婆婆怀的那个孩子,因为遭遇丈夫离世的原因,孩子没能保住,听我的婆婆回忆的时候,说的是她去祭拜的时候,在山上捡到的——”
她目光看向刘淑珍,“在山上捡到的淑珍。”
“我婆婆当年,突然丧夫,丧女,一时之间打击极重,而淑珍来的正是时候,对于我婆婆来说,她就是上天补偿她的闺女,所以,我婆婆才会把淑珍捡回去。”
“而且,这么多年,我婆婆也确实把淑珍,当做亲闺女来看待的。”
除了首都的事情之外,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
刘淑珍有些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己不是刘家的闺女。
哪怕是,双方关系在淡薄了以后,但是就冲着,她每个月能拿给娘老子养老钱这一条,她还是把自己当做刘家人的。
只是,和大哥大嫂他们撕破脸皮了而已。
眼见着自家母亲情绪不对,顾宁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安抚过后。
随后,朝着牛二妮道,“大舅妈,我很感谢你来告诉我们这个事实真相,但是具体如何,我需要自己在确认一遍,等我这边确认了真实可靠性后。”
她目光移到了刘宝亮身上,“届时,刘宝亮的工作,我会来处理的。”
这相当于顾宁给牛二妮和刘宝亮母子两人的承诺。
顾宁的为人,牛二妮也算是了解,只是,想到对方还要确认在帮忙找工作。
这让牛二妮有些为难,“如果你确认,需要一年两年,那我家宝亮,岂不是要等那么久?”
她儿子年纪不小了,只有城里稳定工作这一条,才能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娶上媳妇。
至于为什么不要钱,给家里盖房子,在娶媳妇。这一点,牛二妮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毕竟,要钱盖房子只是一时的,而铁饭碗有个工作,却是一辈子的。
这点东西,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顾宁思索了片刻,“最迟一周内,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你说的,那一言为定。”
牛二妮脸上遮不住的惊喜。
顾宁嗯了一声,目送他们离开后。
顾宁这才进屋,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甚至,连牛二妮他们母子两人离开都没注意到的刘淑珍。
“妈?”
顾宁上前,给刘淑珍轻轻地揉了揉肩膀,“还好吗?”
其实,她对是不是刘家人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观念,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和刘家人都不是特别亲。
但是刘淑珍不一样,刘家到底是她长大的地方。
刘淑珍眼睛有些红红的,语气也有些不是滋味,“我从来没想过,我不是刘家人。”
“我有点乱,我要好好想想。”
顾宁嗯了一声,扶着她起身,“那你进去休息一会。”顿了顿,看着对方的眼睛,“妈。”
刘淑珍不解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微红,她的眼尾生了一条条皱纹,但是哪怕是年过四十,也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温婉中透着几分雅致。
这才是真正的刘淑珍,在脱去贫苦生活后,越发出彩。
顾宁仔细在母亲的面庞上寻找着什么,半晌,她目光定格,语气坚定,“不管是不是刘家人,你都是我和阳阳的妈妈,是爸爸的妻子,是我们这个家的女主人。”
其实,比起刘家人,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融入骨血的一家人。
这话,让刘淑珍瞬间泪崩,她带着几分鼻音,重重地点了点头,上去紧紧地抱着顾宁。
在刘淑珍看来,很多时候,她这个当母亲的,却被闺女撑起来了一片天。
安抚好刘淑珍后,顾宁轻轻地关上了房屋门。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顾宁脸上的温和尽褪,带着几分凌冽,她嘴里低声喃喃,“不是刘家人?”
那她妈妈又是哪一家人?
*
在当天下午,顾宁便领着状态稍好的刘淑珍,去了一趟刘家。
老实说,刘家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来了,但是她妈却是一直有来往,每个月单独送给姥姥的二十元养老费,以及刘淑珍单独买的一些粮食桃酥零嘴。
这些钱和物资,足够一位老人在乡下生活得极为体面。
但是,事实却相反,刘老太瞧着精气神并不如意,连带着身上的衣服,也是多年前的旧衣服,缝缝补补一道又一道。
看起来极为可怜。
顾宁微微拧眉,和刘淑珍对视了一眼,刘淑珍摇摇头,就走过去,扶着刘老太的胳膊,“娘,不是才给你裁了两身的新衣服吗?怎么没看你穿?”
刘老太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耳朵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半弓着身子,竖着耳朵,“啊?淑珍,是淑珍回来了?”
仿佛完全没有听清刘淑珍的问话。
顾宁倒是想到了什么,“妈,你给姥新裁的衣服,是用的确良布料吗?”
刘淑珍思忖了片刻,点头,“是,就在咱家外面供销社抢到的老布料。”
的确良不便宜,想着她娘老子,半辈子都没穿过好衣服,刘淑珍这才一口气裁了两件,就为了让娘老子有个欢喜的。
顾宁,“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刘淑珍有些疑惑。
顾宁叹了口气,指着站在院子门口,想要迎接又不敢出来的刘宝亮身上,“你看刘宝亮和刘蓉蓉身上穿的是什么??”
他们两个都是刘家的孩子。
这话一说,刘淑珍顺着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两人身上的衣服,虽然是改制过的,但是瞧着布料很是眼熟。
刘淑珍脸色一下子变了,“娘。”
她拉着刘老太的胳膊,语气有些不悦。
刘老太这次仿佛不耳聋了,听得一清二楚,她叹了口气,“淑珍,我老了,穿什么不是穿,反正天天在家,但是孩子们不一样,宝亮要出去干活,没体面衣服不行,蓉蓉到了出嫁的年纪,要相亲,也不能让男方看不起。”
前些年,老大一家和淑珍闹翻了,断了来往,老大一家的生活就开始艰难起来了。
好在,淑珍是个孝顺的,虽然和大哥家断来往了,但是却一直在孝敬着自己这个老太婆子。
刘老太就是那种很传统的思想,她自己有的吃喝有得穿,就恨不得掏心掏肺,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下面的孩子。
虽然,是个疼爱后辈的好长辈。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却有些让人膈应。女儿孝敬的东西,却被老人拿去贴补了儿子一家。
怎么想,都会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刘淑珍嗫嚅了下,“娘,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她说不出来反驳的理由,但是心里却极为不舒服的。
顾宁拍了下她母亲的手腕,“姥姥知道你心疼孩子,但是我妈也是心疼你,才给你买的好东西,如果以后你还是这样的话,会寒了我妈的心的,反正不管买什么,都不会落到您身上,那还不如不买,不孝敬,一了百了。”
这——
刘老太一口气差点没噎过去,“宁宁,你这孩子小时候,心挺善的啊。”
现在怎么这么狠心肠啊。
说到底,她把自己的东西,送给了孙子孙女而已。
顾宁仿佛知道刘老太未尽之语,“姥姥,刘宝亮过得不好,那是他没本事,同样,刘蓉蓉也是。”
“您自己愿意宠着就宠着,但是您拿女儿孝敬的东西,再去宠着他们,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顾宁,你怎么说话呢?”原本,在院子门口,听墙角的刘蓉蓉,顿时不干了,当即就指责起来。
她比顾宁小两岁,已经二十了,按理说早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但是因为眼角高,见识过城里的好生活,就看不上乡下的人。
或者,更换一句话说,她见识了顾宁所生活的地方,顾宁周围身边的人,她就越发不甘心,就这样在乡下潦草的家人,然后,面朝黄土背朝天,生儿育女,就这样过一辈子。
顾宁冷漠地看了一眼刘蓉蓉,“难道不是吗?”
“你身上穿的衣服,难道不是我妈买给老人的吗?”
“连老人的东西都抢,刘蓉蓉,你的骄傲呢?”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个表妹,掐尖要强,以前小的时候,顾家穷,每次她妈带着他们姐弟回娘家的时候,都被刘蓉蓉笑话穷酸亲戚来打秋风。
这是对方打小儿的性子,哪怕是长大了,也依然不改。
刘蓉蓉被这话说的面红耳赤,“东西给了我奶,我奶愿意给谁就给谁!”
“你家那么富裕,还这般小家子气。”
连送出去的东西,都还要在追寻下去路,不嫌丢人吗?
顾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家富裕,不是大风刮来的,有的东西,就是喂狗,狗还知道摇尾巴,喂人,她只会人心不足蛇吞象。”
“你——”
这话一说,刘蓉蓉脸色当场就变了,刚要指着顾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刘宝亮给一把拽了过去,死命的拉着她,不让她开口。
“顾宁,蓉蓉还小,不懂事,我会好好教她的,你先和我奶奶进屋说话,别耽误了真实。”
不得不说,现在的刘宝亮和刘蓉蓉,几乎成了一个反例。
他像是经历了社会上的艰苦,一下子开窍了一样,而刘蓉蓉还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当中。
刘宝亮的低头,让这一场纷争,暂时消弭了烟火气。
顾宁意外地看了一眼刘宝亮,她没想到,如今的刘宝亮,竟然如此能屈能伸,她来刘家本来也不是找茬的。
便也没在追究。
而是和脸色同样也不太好看的刘老太,进了里屋。
他们一进去。
刘蓉蓉就炸了,“哥,你怎么这样啊?你没看到顾宁怎么得意?怎么笑话我们的啊?”
“你还帮这她说话,在她面前低服做小,你丢人不丢人啊?”
刘宝亮揉了一把脸,才二十出头的他,因为在各地打零散的零工,生活又不如意的情况下,让他看起来像是奔三的年纪了。
他蹲下身子,抱着头,“那蓉蓉,你说,你和顾宁争吵下去的结果是什么?”
“当然是我赢啊!”
她刘蓉蓉,从小到大都是赢了顾宁好吗?
只是,姑父他们一家后来时来运转,成了城里人,这才让两家人的差距慢慢拉开了。
至于,顾宁考的高考状元,又被清大录取了,在刘蓉蓉眼里,不止没有看到对方的优秀,反而觉得,如果当初,顾宁肯把在纺织厂高中读书的名额让出来。
那说不定,就是她和她哥,两人考上状元了,或者是被清大录取了。
哪里轮得到顾宁现在在他们家耀武扬威。
一起长大的兄妹,他哪里能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呢?
刘宝亮看着她,目光仿佛能看到人心深处,“然后呢?蓉蓉,你吵赢了之后呢?”
这话问的,刘蓉蓉下意识地愣了下,接着,在哥哥那目光下,她下意识地躲闪了起来,“哥,什么然后,吵架吵赢了,我当然高兴啊。”
她赢了顾宁啊,可是赢了顾宁。
刘宝亮失望透了,“蓉蓉,如果你一直是这样,那么我敢保证,你这辈子不止嫁不出去,将来甚至,离顾宁的生活,还会十万八千里。”
说完这话,他就转头离开,去准备把家里春天才采的茶叶,给拿出来招待客人。
徒留刘蓉蓉一个人在原地,原本还有些愤愤不平,到了最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苍白了下来。
她转头望着奶奶那一个屋子的木窗户,一下子像是明白了,整个人都瘫软考在那泥瓦墙上。
*
屋内。
顾宁看着刘老太,双方都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