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的眸光一暗,眉心微微蹙了下。
两位公子高中,且授予了不凡的官职,这是大喜事,哪怕如今祁家人还在孝中不易铺张,当晚也准备了很丰盛的饭菜,权当是做过宴请。
大家坐在一起,难得其乐融融。
赵夫人高兴得很,一整晚脸上笑意都没散过,武宣也面色和缓。
祁老夫人念着今日喜事,也没提他们还该去祠堂跪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听说圣上专门指派了朝廷大员带你们,是哪位啊?”
饭桌上,凌雨桐问起。
武流光看向祁泽楷,示意他先请。
祁泽楷道:“此次与去年有些不同,往年即便圣上要表示重视,也会将前三甲委托一位大员带着,就当是引路人了。”
“可今年,我们三位却是一人一位大员带着。”
“带我的是杜太傅。”
祁泽楷说完,武流光才开口:“是的,今年有所不同,带我的大员是佟太傅,榜眼陈净远则是喻相带着。”
凌雨桐点点头,眸中若有所思。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杜太傅和佟太傅两人,往年带人,能在两人中选其一就是对前三甲来说极高的规格了,这次竟齐上阵,还拽上一个喻相?
不是她看不起喻相,而是喻相虽为丞相,可在朝中的地位却既不如祁将军当年,也矮于两位太傅。
民间总流传着好一句话:丞相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在周朝,这是不成立的。
太傅比丞相更有实权。
她的目光和祁宴隔空撞上,两人停顿一瞬,默契地移开。
不止他们心里犯嘀咕,祁泽楷和武流光眉宇间也多了一分谨慎,今日是他们最后的放松,明日一早穿上朝服入宫,日后的路就不好预估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怕。
……
这回的新官上任,老百姓们都十分关注。
上次喻南寻死得惨烈,叫好些人都心有余悸,一夜过去风平浪静,再加上大理寺及时给出了一个交代,祁泽楷三人正常上朝,好多人的心就静下来了。
许是喜事总成双,祁泽楷他们三人下朝后,就见圣上眉毛一抬:“进京了?动作如此迅速?”
谁进京了?
祁泽楷脚步一顿,眼神微妙地变化一瞬,脑海中瞬间跳出来一个人的名字。
安南侯?
但圣上很快起身走了,剩下的表情他不好窥探,只得在心中暗暗思忖。
不过,这疑惑没在心中盘桓多久,就得到了解决。
因为,他一回府就碰上了回京那人,如他所料,是安南侯。
此刻,安南侯深深弯了脊背,表情肃穆,带有深沉的愧疚和歉意。
他的对面,以祁老夫人为首,大家都没什么表情地站着,满院子都是压抑的气氛,叫人有点透不过气。
祁泽楷的出现微妙地打破了这一点。
凌雨桐抬眸跟他对上视线,长辈不开口,她也不能率先说话,不过,只是一个上前拉了祁泽楷过来的动作,现场的气氛却有了微妙的缓和。
祁老夫人长叹一声,看见安南侯,她的脸庞似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有些压在心底的创口只是盖了一层轻飘飘的布,只要一有风声,痛苦就会毫不放松地冲上来,叫人拼了命暂时屏蔽的心绪重新泛上来,没人承受得了。
老夫人和夫人都是如此。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难以用言语表述。
“你……”
只是一个字,就叫祁老夫人来回做了几遍的心理建设。
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种开不了口的时候。
深吸一口气,她到底是压抑住了情绪。
“起来吧,你既来此,便说说……当时的情形。”
凌雨桐快速去扶住祖母,松月机灵地端来凳子,叫祁老夫人和祁夫人都坐着。
安南侯开始了他的讲述。
他是个武将,并不纠结词文,说话爽利,言简意赅。
但就连他这样大大咧咧的汉子说到祁策的名字及对方的作为时,都忍不住泪湿了眼眶,说话带有哭腔。
几位女眷就更绷不住了。
祁宴眼底通红,拳头紧紧攥着,身周像是凝聚了名为阴郁的小风暴,恐怖慑人。
凌雨桐则强行让自己盯着安南侯,近乎自虐般,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过安南侯的说辞。
她绝对不信,祁策的死是出自一个简单的救安南侯一命。
而安南侯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的战神,现在抱着头,眼眸中是深深的痛苦。
“我似乎察觉到一股暗劲,但是我追溯不到源头。”
“再一扭头,本尚存一息的祁策,他的眼彻底没了光彩。”
“没有闭眼,但,也没有任何一分埋怨。我……”
安南侯的嗓子沙哑得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说:“我欠祁策一条命,而且我坚信,那道暗劲才是杀掉他的最终原因。”
“那日不是他第一次与我上战场,我的情况虽然危急,但也不到他为我挡刀的起步。”
“但他挡了。这其中一定有我没有发现的,却真实发生的事情。”
凌雨桐眼前有些模糊,她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滑落,然后,毫不客气地擦干净。
她仰头一瞬,然后紧紧盯着安南侯。
“你查到了什么?”
祁策死后,安南侯的心被巨大的痛苦和愧疚充斥,他发疯一样调查、打仗,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突厥身上。
突厥被打怕了。
自此,北疆战事大胜。祁将军、祁策遗骨归家。而如此大的胜事,无论是从牺牲的人来讲,还是胜利的人来讲,安南侯合情合理该回京述职,并且卸掉身上暂代的北疆将领之位。
但,安南侯却拖到现在才回。
凌雨桐心道,安南侯回来的速度,圣上或许觉得快,但她却品出一些不对。
班师回朝,哪怕是路上耽搁些日子,他也早该到了。更别提,祁策救了他的命,就是要给他们家赔罪,他也得早点回京。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我本该早早到达京城,负荆请罪。”
“但,于路上时,我遇到了又一次生死危机。”
祁宴瞳孔一缩。
他与凌雨桐猜测的一样,果然,回京路上有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