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帝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跪伏于地的唐文岐,又抬起眼看了眼一如既往恭谦虚的祁湛。
心中不由五味杂陈,彼时得到嫡子的欣喜还历历在目,而今却一步步看着这个儿子变成这样一副四不像的模样。
孝文帝怀疑着自己,亦想起先帝临终前对自己的嘱托。
“你阿姐是个好的,断断不能薄了情分!”
如今品味起那句嘱托,却是又多了两分别样的滋味。
阿姐待自己亲厚,所有人都能看见,甚至某种意义上长姐如母这句话在他们姐弟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唯独一件事,那便是自己的皇后人选上,阿姐苦劝自己许久。
那时候年少轻狂,一心只想着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而今做了这天下之主,才明白了阿姐当日的那一句“并非良配”实非虚言。
不看唐文岐往日的那些轻狂,且只说近日来一二再再而三的的越界。
喜怒不形于色的孝文帝也不由捏了捏眉心,嗓音中带上些许疲惫:“若只是未曾安排照顾好程三,太子,你不会跪在此处。下去吧,今日起东宫上下闭门——”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太医院小太监咋咋哇哇的声音。
孝文帝微微蹙了蹙眉,身后的来福就瞪着眼走了出去。
“闹什么闹!太久没挨板子了,连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都不想要了!?”
小太监一见是来福,顿时缩了脖子再也不敢与其他几个小太监撕扯:“来福公公,是皇后娘娘派我过来的......程姑娘醒了,脉相也恢复正常了!”
来福这种老狐狸自然知道皇后的意思,无非就是还想着拉自己儿子一手。
眼中划过一丝怜悯,瞥了一眼还是一副小意讨好的小太监,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行了,知道了,回去吧。”
如今的太子显然不得圣心,看来以后还是得把距离再拉开些了。
心里有了成算,来福脸上却是露出些许喜意,忙忙回到御书房,俯首在孝文帝耳旁低语几句。
孝文帝脸色稍霁,却长叹一口气。
“程三已经没事了?!“
坐在太医院外凉亭中的谢琬听到这个消息,微微睁大了眼,狭长的美眸中划过一丝惊异。
按她对唐文岐的了解,那人断不可能放过这般好机会。
可眼前的小宫女同样也是一脸的惊疑不定,声音压得低,语速也极快,像是害怕被人听到似的:“是,而且刚才我听在太医院打杂的那些个小太监们说话,那个程姑娘非但没事了,甚至脉相都恢复到完全正常!就是那些个老太医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沉吟半晌,谢琬站起身:“那必然也是程三的造化,毕竟人也是在我们东宫倒下的,且去瞧一瞧吧。”
小宫女自是忙忙跟上,只是脸上带还着些许迟疑:“娘娘,若是殿下知道了,会不会...“
谢琬自然是知道小宫女的心思,无非是担心自己自作主张事后又被唐文岐算账。
可这会儿她根本顾不上更多,唐文岐的异状,程姒沅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条,无一不是在昭示着那件陈年旧案中的奇诡。
若是...程姒沅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谢琬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
但她很清楚,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若是就这样错过了,她害怕将来的某一天,她会后悔。
“无事。就算殿下怪罪下来,那咱们作为东宫的半个主子不也得去做吗?毕竟...程三的确是在东宫出的事啊,想必殿下也能明白我们的苦心吧。”
一番话并非说给自己身后的小宫女说得,而是说给那些侍立于角落中埋着头的小太监听的。
小宫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也忙忙跟上了谢琬。
至于那些小太监,在谢琬进入小院后,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也不知去向。
望着太医院雪白的床帐,程姒沅还有些没回过神。
耳旁是司绮带着些许鼻音的絮絮叨叨,无非是抱怨着东宫太过冷淡,这宫墙内人情太薄。
但程姒沅却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少自己赌对了。
在孝文帝眼皮子底下,唐文岐果然不敢轻举妄动。
这次试探,算是自己面前过关了。
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程姒沅喉咙还有些嘶哑:“司绮,良娣娘娘呢?”
毕竟她愿意赴约的原因就是谢琬,这会儿这样的好机会,程姒沅根本不愿错过。
司绮还没来得及回到,就听到了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太监一声拉长了音调的通传。
“良娣娘娘驾到——”
屋内主仆两人皆是一愣,司绮也急忙停下了还在抱怨的嘴,一脸的惊疑不定。
程姒沅却是安抚意味十足的拍了拍司绮的手,这才勉强撑起了身子。
衣袂飘飘的谢琬如果跌落凡尘的仙子,却是眼底微微泛红,让人瞧见了就生出了几分怜爱。
“程三姑娘,你......“
程姒沅笑着冲着谢琬摇了摇头:“无事,娘娘不必替臣女担忧。”
谢琬微微侧过头瞥了眼自己身后的小宫女,轻声道:“玉儿,去外头守着,我...给程三姑娘道个歉。”
虽亦是遂了程姒沅的意,但她还是没想到谢琬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冲着司绮点了点头:“司绮,你与玉儿姑娘也出去守着吧,我与良娣娘娘也叙话几句。”
司绮了然,连忙带着谢琬身后的小宫女走出了房间,还贴心的合上了房门。
门一合上,程姒沅直接拉过谢琬的手,就写下几个字。
“隔墙有耳。”
谢琬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点了点头,却是极为配合的带上几分哭腔:“程三姑娘,你千万不要怪太子殿下,都是妾的错...这事,妾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程姒沅视线在房间梭巡一圈,迅速锁定在那角落中的香炉,根本顾不上烫,轻手轻脚掀开了盖子,直接拔下金簪,挑了些许黑灰就在自己素白的丝帕上开始一笔一划写起了字。
害怕被人怀疑,程姒沅动作极快,却也带上些许啜泣的呜咽一声:“良娣娘娘,臣女不怨太子殿下,只...只怨自己命不好罢了,实在是给良娣娘娘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