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初中一毕业就结婚了”姚远吃惊地问。
姚冲理所当然地说,“对,不读书了,不结婚会让人笑话,你三年级就去城里了可能不太清楚,村里就是这样。”
姚远哭笑不得,心道,十六岁身体发育都还没完全的……
没在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好说歹说,梁晓慧才愿意上桌和大家一起吃饭。六人就围着破破旧旧的木饭桌吃了起来,全都是姚远带过来的菜。
这个家不用细看,唯一值钱的就是猪圈里那两头猪。
两瓶茅台空了,姚冲举起杯子,眼里闪缩着晶莹,“阿远,谢谢你还记得我,我敬你。”
姚远和他碰杯。
姚冲自己满上,又举起杯,“阿远,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之前有养了一些鸡鸭,还有一头耕牛,年前计生办的人来牵走了,现在我老婆生产,就指着那两头猪能卖点钱。我也不跟你矫情了,今天谢谢你,往后我一定准备一顿丰盛的招待你。”
姚远和他碰杯然后喝光,同样没有说话。
姚冲第三次举杯,“第三杯还是要敬你,感谢给咱们母校捐钱建新校区,我谢谢你,替我的孩子们谢谢你。”
他再一次举杯,对其他人说,“各位同志,我敬你们,谢谢!”
姚远知道姚冲心里苦,心里痛,可他却不能表露出来哪怕一分,因为他是一个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
“阿虎要组织搞农业公司,老同学,你的文化比他好,我想请你去帮帮他,带着大家致富。”姚远说。
姚冲根本没犹豫,非常干脆地说,“好。”
与犹豫不决的姚虎相比,姚冲把事情想得很透彻,他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当看到姚远来的时候,心里面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在知道姚远肯定会盛情邀请的情况下,再三推迟再答应,是虚伪的做法,是他所不齿的。
姚远举杯和姚冲碰了一下,“未来会越来越好。”
“我相信。”
摆在姚冲夫妇俩面前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梁晓慧一样是初化,一样能想到姚远的话意味着什么。
姚家镇红学校的新校区据说要花掉好几千万,而这些钱全部来自姚远,自己老公的这位同学究竟有多少钱,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有他的帮忙,家徒四壁的这个家,很快就能迎来改变。
此时,不速之客却来了。
22吉普车带着小四轮小货车径直过来,非常霸气地停在了门前,车上接连跳下好些人来,目测有四五个人,立马拉开架势就围了过来,个个凶神恶煞,有几个手里还拿着警棍。
若是往常的话,姜勇第一个站起来展开警戒,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冷冷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姚远正纳闷了,领头的那个妇女就指着姚冲说,“姚冲,今年的超生罚款该交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再和上次一样,不但要把你老婆的肚子打掉,你也要结扎。我告诉你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不掌握情况我们是不会来的!”
原来是计生办的。
“年前你们把我牛牵走了,把鸡鸭都抓走了,还想我怎么样!你们是要把我们逼死了才罢休吗!”喝了酒的姚冲猛地站起来把梁晓慧护在身后,对计生办的人怒目而视。
领头的妇女义正词严地说,“年前归年前,今年的归今年的,你还别不服气,你老婆这个大肚子如果落地,那又是一笔罚款了,你不交,我们就带你老婆到镇上做手术!”
姚远起身,把姚冲往后拉了拉,淡淡地说,“我来处理。”
他走过去,一直走到领头的跟前,他这么一动,姜勇、林威、余铁力三人当然不会没动作,纷纷跟了上来,姜勇就护在姚远身边。
领头的妇女昂了昂下巴扫了姚远一眼,冲姚冲说,“你还想暴力抗法不成,我提醒你啊,暴力抗法罪加一等,你们几个别妨碍我们的工作,否则全部抓回去关派出所。”
后一句倒是无情地警告了姚远等人。
“把人抓起来!”领头的拿手一指梁晓慧。
姚远一声喝:“慢着!”
他一开口,姜勇直接出手把几个要上前的男子拦下,直截了当地亮出了腰间的手枪,“都别动!”
计生办的人被吓住了。
姚远盯着领头的妇女,道,“你们要抓人干什么”
“流产啊,他这是第三胎了,算上上一次流产的是第四胎,属于严重超生,是我们镇的超生重点户!”领头的妇女理所当然地说。
姚远的语气很平缓,“上一胎,胎儿已经七个月了,孩子已经成形了。”
“不管几个月,超生就不行!”领头的妇女掐着腰说。
姚远缓缓说,“给梁晓慧做手术的时候你在场吗”
“关你什么事,你是谁”领头的妇女狠狠瞪着姚远,若不是姜勇腰间的枪在震慑着,她估计就上手把姚远推开了。
“你应该在场吧,看到医生把七个月大的孩子取出来,你们把成形的孩子活活掐死了,对吧”姚远的语气依然很淡。
林威已经在为对面这些人默哀了,他知道姚远已经出离愤怒。
领头的妇女狰狞面目,“是又怎么样!我就不信你们敢抗法!把他们都抓起来关派出所!”
“要罚多少钱”姚远突然高声问道。
领头的妇女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快服软了,上下打量着姚远,“三千一个一共是六千,怎么,你替他交啊”
“我替他交,开收据吧。”姚远说。
林威取出三千块钱递过去,领头的妇女写了个收据,指着姚冲警告道,“姚冲,我提醒你趁早去做流产手术,否则超生罚款每年都要交,你怎么活啊”
计生办的人扬长而去。
姚远后怕不已,他庆幸今天过来了,如果不是,姚冲家仅剩的两头猪肯定是不保了,而且梁晓慧极可能又要被抓去强行做流产手术。
这会儿,乡亲们闻讯赶来,冲在前面的几个小伙子怒气冲冲地问道:“计生办的人呢!是不是你们!”
姚冲连忙解释,一通解释之后,大家才散去。
他控制着悲痛,道,“那天晚上我在地里守甘蔗,晓慧一个人在家,计生办的人偷偷进村,把门撬开抓了晓慧就走。等我得到消息赶到镇上,晓慧已经……”
滚烫的泪珠往下掉,七尺男儿哭得无声无息,梁晓慧早已经泪流满面,那个被生生扼杀掉的孩子,就那么被他们丢进了垃圾桶。
“当时我就想把计生办的人全杀了,一个不留杀干净,晓慧拉住我,还有两个女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他们考虑……阿远,咱们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为什么”
姚远重重地拍着姚冲的肩膀,深深抽了口气,沉声说,“不会再发生了,阿冲,相信我,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算的,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林威抹着眼泪,抽泣着,“一群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他们怎么这么歹毒,怎么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缓和了一下情绪,姚远沉声说,“现在看来,晓慧留在家里待产是不安全的,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听我一句,让晓慧办到县城去待产,两个孩子也跟着去,找个人跟着过去照顾生活,你留在家里和阿虎把农业公司的事情办起来。其他事情不用管,我来安排我来处理。”
“阿远,我欠你的。”姚冲直起腰板,抹干净眼泪。
姚远干涩一笑,“那你就慢慢还。”
林威马上就打电话。
县城是他们的大本营,安排这点事情再简单不过,就是林威一个电话的事情。林威是独生子,没有遇到过计生办抓超生这种事情,甚至听都没听过,今天这件事算是刷新了他对社会的认知,对姚冲夫妇的同情也就愈发浓厚了。
“安排好了。”没几分钟,林威挂了电话说。
姚远对姚冲说,“今天就搬,你现在就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今天到县城安顿好,明天跟我去市里。”
“好。”姚冲不犹豫了,为了没出生的孩子,他不惜一切代价了。
除了两头猪,没有什么好收拾到。
梁晓慧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没了之后,给姚冲的父母非常大的打击,知道了刚才的事情之后,激动得要跪下来给姚远磕头。
姚远把他们拦住,说,“叔,姨,我的意见是姨跟着晓慧去县城住一段时间,等娃生了再回来,家里的庄稼牲畜有叔照看应该没问题了。”
“好好好,阿远啊,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呐!”才四十多岁的姚冲父亲已经有些驼背了,抹着眼泪说。
姚远心里难受,不再说什么,让大家抓紧时间收拾。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只有光明,而一些许多人触及不到的阴暗,常常以让人难以接受的面目呈现出来,血淋淋的。
活着不仅仅是活着,无论是现在,还是三十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