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则宁的马车在南门大街停下。
苏氏给她练手的几间铺子都在这条街上,方便她一起视察。
门口招揽客人的伙计眼尖,看见竹喜后马上意识到是三姑娘来了,忙不迭迎了上前,殷切地问安。
盛则宁边问了几句,伙计十分机灵,一一解答,甚至还主动把最近重要的事说明,可见十分熟悉铺子的运转。
“三姑娘,掌柜的正在忙端午的物件,您来了正好可以把把关。”
临近端午,不同的铺子都有各种准备,小吃店会预备各家‘独创’的粽子,布料铺会准备五彩绳的线,灯笼铺忙着上新花样……
每逢佳节,上京城里都会热闹一把,不拘男女老幼,都要逛街市。在节日的氛围里,不由自主地就会掏钱买上许多平日里舍不得乱买的东西。
盛则宁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个可以进账的好时机,早在一个月前就安排了掌柜们准备端午要用的东西。
她的这家布料店名字叫霓裳坊,里面有布料、有成衣,还卖一些针线。
掌柜的是一位十分精明能干的妇人,包着花布头巾,手里时常端着个绷子,没事的时候就绣上几下,店里展示的花样几乎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这些彩线都是从余杭进的,但是品质很是一般,不好卖啊。”掌柜很诚实,拿出了一些线给盛则宁看。
品质不好,只能压低价钱,这样的话只能卖给穷人,但是穷人很少有人愿意花这个钱买专门供给端午节的彩线,直接用平日缝补的细线也差不多。
盛则宁皱了下眉心。
秀娘子就又抽出了另一排线轴,细声道“这里倒是还有一批品质好的,但是价格又远高于其他……还是上次姑娘与那外地商人定下的……”
盛则宁听出掌柜话外的意思,她年纪轻,又是个不常露面的小娘子,做生意没有男子方便,容易遭人蒙蔽。
要不是进的太差,要不然就是价格太高。
苏氏早就告诉过她,管家和管铺子一样都不轻松,让她暂不要计较得失,二房又并非亏不起这几个钱,主要还是要人她学会如何管人、管事。
因为盛则宁年轻、经验少,很难让人信服。
盛则宁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是希望自己知难而退,继续放权给她们自行运作下去,反正赚一点是一点,不会亏得面上无光。
但是盛则宁不想这么做,她捻了捻丝线,沉思了须臾道“你让坊里的织女把这些劣质的线全都扭成五彩绳,十五天后交给珍食铺,这些上等的线先做出三个来,交给琳琅馆,我自有办法。”
掌柜娘子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也不好多问。
“是,妾一定会按时办好。”
盛则宁安排好,转身又步行到隔着四五个铺面的珍食铺、琳琅馆以及百闻笔墨一一交代了一番,才乘坐马车回去。
前后没花到一个时辰。
一回府,盛则宁就换了衣裳赶去老夫人住的霜英堂。
今天老夫人高兴,让孙子、孙女都一起吃饭。
盛则宁到的晚了,四房的盛则娟就搂着老夫人笑眯眯道“看三姐姐早出晚归的,竟比大哥哥回来的还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大哥哥在外面摆庆功宴呢!”
她口里说的大哥哥,是盛家长房的长子,盛彦庚。
盛则宁微怔,她是知道盛彦庚今天也要去丹苑围场,只不过他跟的那群郎君她都不太熟悉,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没有料到,这次封砚他们那队会输掉。
盛则娟的话其实带着讽刺,她也知道盛则宁去看击鞠赛也只会关注五殿下,如今五殿下输了,她幸灾乐祸呢!
“是啊,今天大郎击鞠赢了,值得嘉奖。”老夫人觉得自己孙儿有能耐,很是高兴,但是一想起盛则宁的心思,她又不得不多说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也不能太骄狂,说不定下一次又打回原形了。”
盛则宁听出祖母话里的意思,像是怕她不高兴,于是转头对着盛彦庚笑了一下,很诚恳地道“恭喜大哥哥,大哥哥赢了,我们姐妹面上都有光。”
尤其是盛彦庚的胞妹,盛则柔。
盛则宁也对她笑了一下,但是盛二姑娘天性胆怯,含羞地低下了脑袋。
盛彦庚十分谦虚,“是今日五殿下状态不佳,让我侥幸进了几球。”
“五殿下怎么状态不佳了?”盛则娟好奇地问,旁边盛则惜拉了拉她的袖子。
自从三房出事后,三房的姑娘就和四房的姑娘走得近了。
盛则娟微笑道“我就问问,三姐姐不会介意吗?”
盛则宁分明什么也没说,坐下吃起了菜,并没有回答她。
“可能殿下频频出神,看向看台,确实是心不在焉的……像是在找什么人。”盛彦庚看着三妹妹笑。
盛则宁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并不相信。
她去看击鞠赛也有几十次,就没见着封砚哪一次会在赛场上分神去寻她,所以这次,八成是在看别的小娘子吧!
盛则宁咔擦一下,咬开一颗蟹黄炸蚕豆,清脆的声音像是咬断了一根脆骨,带着恶狠狠的劲。
她想不到封砚若是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
但现在的她,还是不能轻易去想这个问题。
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揪。
尤其是下午被封砚那般质疑过后,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洒脱。
但她会努力一点点拔出这份强求不来的感情。
用完饭,正喝着消食的茶,门外隔着毡幕,有个嬷嬷送来一张纸封。
“老夫人,太史局的蔡监侯派人给府上送来近日天气的预报。”
“哦,这可奇了,往常也没得专门送来的。”盛老夫人放下茶盏,让婆子拿进来。
上京城有报晓人,每日四更时会沿着主要街道,报晓与天气。
是晴是雨,不必睁眼就能知晓。
婆子把信交给离得最近的盛则宁,老夫人眼睛不好,看不得字。
盛则宁打开盖着太史局泥印的信纸,看见里面新墨书着一行字。
“月有苍白晕,北有大风起,黑气欲压城,乃狂雷浪雨之象,实数五十年未见之异象也。”
“祖母,这是说近日会下大雨。”
“那你们祖父的祭辰怎么办?”老夫人一听近期大雨,顿时担心起这个。
每年端午前,她都要去宝相寺做场法事,给仙去的盛老太爷捐香油钱、点天灯。
七、八年来都未曾断过,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几十年的感情,让老夫人深感担忧。
几个年纪小点的姐妹都默不作声,她们对盛老太爷感情不深。
唯有盛则宁。
那时候盛二爷正值考核,苏氏又生了大病自顾无暇,盛则宁是孙子辈唯一在老太爷膝下养过的。
盛老太爷是难得豁达的人,且没有区别对待孙子、孙女,不认为小娘子就应该拘于后宅,所以时常带着则宁出门,彼时她年纪还小,抱在臂弯里就能带走。
盛二爷与苏氏虽然担忧此举会‘带坏’盛则宁,但是为人子,总不好公然顶撞爹,只能等盛则宁回来时再耳提面命,姑娘家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不过至于听没听进去,也只有盛则宁自己知道。
现在盛则宁这气性可以说,有一半都是已故的盛老太爷给的。
在一干孙子、孙女劝解老夫人不要冒险的时候,盛则宁脆声道
“祖母别急,我去。”
翌日,天有点昏沉,盛二爷让盛则宁不要出府。
第二天,薄雾带着微弱的阳光,看不出有要下雨的迹象。
众人翘首以盼这场被太史局预判五十年难遇的大雨,却一连两日连个雨星子都没有看见。
都有些失望。
唯一高兴地莫属于那些不用再去私塾读书的孩童,成日在家里玩耍,只盼着这个雨假能再长几天。
等到第三日,天空依然与昨天一样,盛则宁为了不耽误法事,决定趁着天色尚早出发。
盛二爷与苏氏担忧,但看天色又不像是会有极端雷暴的天气,还是让盛则宁带了四名护卫一同出门。
不想,就在盛则宁带着四名护卫,坐着马车离开主城区。
在去往外城,走上通往宝相寺的山道时,上京城里八名插着旗帜的骑兵,走街访巷,齐齐吆喝
“大雨至,禁出门!——”
“大雨至!——禁出门!——”
上京城的泄水体系几经修缮,已经有一定的成效,但是连发大雨还是容易造成水患。
为防范于未然,让城中百姓留于屋宇之下,能减少事故,免于城中巡查卫的压力。
封砚照常上职,并没因为天气原因而有懈怠,近日他都在办一桩案子,线索找到这里,旁边的邻居说,他要找的那位梅二娘去了宝相寺上香。
“莫不是听到了风声,想逃跑吧?”旁边的差吏猜测。
“我们去宝相寺。”
插着旗帜的骑兵正好经过此地,对他们抱拳道“瑭王殿下,大雨至,还请返回安全之地。”
“是太史局说的那场五十年不遇的大雨要到了吗?”差吏抬头看了看天,砸吧嘴道“这天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啊!”
一滴雨掉进他嘴里,又有更多的雨纷纷落下。
“殿下,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宝相寺来回一个时辰,我们骑马去,早点把人带回来。”
封砚还是执意要去,差吏们只能返回刑部打了个招呼先借出了马。
几人穿着蓑衣带上斗笠,正要出内城,就看见城门口聚着一群人,顶着渐大的雨水,争执不休。
“什么事。”
封砚驱马往前,同时亮出当值的腰牌。
雨幕密集,看不清样貌,那城防兵就以为是个不大的官,语气不耐地道“他们都说家里有人在外面,要接回来,上头已经通知了,不许出城!就是不许出城,到时候大雨来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引来泄洪。”
城防兵话音刚落,周围的奴仆们就叫嚷起来。
一些说自家公子在外打猎还不知道情况,还有说小姐出城散心游玩,还没归来的。
封砚在里面看见几个眼熟的面孔,是盛家的奴仆。
还没等他问,就有个更大的声音叫嚣。
“我们姑娘即将是宸王妃,你们拦着我们接人,要是出了事,谁来担这个责!”
“谢家的姑娘也出去了?”封砚开口询问“她去哪了?”
“宝相寺!”
封砚面上没有表情,只是对身后的差吏道“令一人回去通知宸王,其余人跟我出城。”
城防兵大惊,正要再严词拒绝,只听见那个先前发声的刑部小官,声正词严道“我等出城皆为公事,你再耽搁一刻,雨就大一倍,便是断送了他人生路。”
雨越下越急,脚边都涌起小溪流。
几个城防兵不敢担这个责,咬牙重开了城门。
封砚手指缠着缰绳,微微往后拉了下,缓下马蹄,转头对刚刚那几个盛家奴仆叮嘱道
“留心水塘、河流漫水,快去寻你家的主子回来。”
几人猛然抬起头,还没等他们仔细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是哪位热心的大人。
一队官差首先驾马冲出城门,马蹄踏在水花中,如沉雷轰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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