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边缘,陆泽站在原地,神色肃然的盯着不远处自己的学生和那个一脸市侩的中年男人。
心里的感觉其实没有太多愤怒或者震惊的情绪。
只是有些复杂罢了。
对于这个名叫谭嘉平的学生,他并不了解。
短短一天的跟踪,他得出的结论,也只是这个学生是一个同样复杂的人。
他很狠辣,但这种狠辣并不是针对所有人。
他很缺钱,但这钱貌似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挣。
“呼”。
人来人往的热闹环境里,陆泽呼了一口气。
没有选择往前在进一步,只是在旁边几个小青年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调整了一下姿势,往外侧了一些。
耳机里,谭嘉平的声音再次传出。
“王哥您看”。
“可以啊。”
面前的男人突然就咧开嘴笑了,顺手拉开身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递到了男孩手里。
“这个人叫赵旗,欠我二十万,在北郊做和我差不多的生意,你帮我要回来,别说一万,我给你五万。干不干?”
谭嘉平愣了愣。
仔细看了手中的照片几眼。
随后便抬头望向姓王的男人。
对方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开口。
“对了,提醒你一下,他手下十多号打手,个个不是善茬”
“你能做就去做,做不了就拿着这滚蛋。”
“哦,再告诉你一声,知道为什么这钱很多年了我都没要回来么?”
谭嘉平有点木然的摇了摇头。
被称作王哥的男人冷笑了一下,抬起手在空中比了一把枪的姿势,片头看向谭嘉平。
“我听说他有枪”。
男人说完后,没在继续停留在吧台里。
从身后拿起衣服作势出门。
经过谭嘉平身边时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联系我。”
男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照片,久久没有抬头。
隐匿的人群中,陆泽从口袋里掏了一根烟出来。
目色平静的点燃,望着渐渐消失在玻璃门外那个略微有些臃肿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点。
跟在谭嘉平身后的陆泽步行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才最终抵达一个叫做皂荚巷的地方。
低矮的屋檐,昏黄的灯光,满地流淌的污水,随处可见的垃圾烂泥。
这里,是蓉城有名的城中村。
住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城市里为生活奔波的那部分最辛苦最劳累的人。
在这种一眼看上去就能让人感到绝望的环境里,支付着很低廉的房租。
只求有一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容身之地。
谭嘉平,就住在巷子中间一个围墙低矮的小院子里。
看着男生进了院门,陆泽在四周看了看,发现了院子右侧有一个高出围墙的高台,视野还算不错。
没多想,就攀了上去。如此,便可以很不费力的看到院内发生的一切。
做这些,他没什么过多的想法。
只是想搞清楚这个男生背后的故事。
既然进了十三班,那就是他陆泽的学生。
哪怕命运不把他当人来看。
但作为十三班的班主任,他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
“姐,我回来咯。”
刚刚攀上高台的陆泽,就看到男生手里拎着校服,一脸笑容的走进了门,语气里满是轻松和喜悦。
没有人应声,只是不远处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小房间突然就亮起了灯。
看到这一幕的男生快速两步跑到了房间里,就着灯影开始忙活。
这个角度,陆泽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等待。
半晌之后。
“咯吱”一声,当那扇老旧的木门响起之时,两个人影方才出现在了陆泽视野里。
他看到的,是满脸温柔的男生,怀里抱着一个身形消瘦,看不清面容的女生。
小心翼翼的跨过一道门槛,继而步履平稳的来到院中一颗枯树之下。伸出手在落了几片树叶的一张软椅上拍了拍。
随后动作幅度很慢的将女孩轻轻放到了椅子上。
至此,陆泽才终于看清了女孩的正面。
一张同样笑意盈盈的脸,苍白,但足够清秀。
身体看上去很僵硬,四肢极度瘦弱。
“姐,今天有没有无聊。”
男孩半蹲在女孩面前,扬着笑脸轻声问道。
“嗯,今天看了电视剧,演的可好呢。”
“那就好,明天咱就去医院,听说蓉城西华医院很厉害,我估计治你这个病他们肯定也没得问题。”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饼干,撕开包装后拿出一块慢慢喂给女孩吃。
“嘉平,要么咱明儿个不去医院了?”
没有吃男孩手里的饼干,女孩把眼神飘向了一边,声音里带些试探的小声说了一句。
“你在说撒子哦姐,咋可能不去医院,咱来都来了,二伯都给我把学转到二十三中了,就是为了给你好好看病。”
男孩的语气突然拔高了一个度,虽然依旧很轻。
但话音里的焦急却一览无余。
“不是,嘉平,你听姐给你说”,女孩抿了抿嘴,笑着看向了面前的男生。
像是费尽了全身的所有力气一般,用力把颤抖的右手抬起,在男孩脸上抚了抚。
“渐冻症,是治不好的爸妈走的早,你是咱家唯一的希望了”。
“好好读书,在蓉城扎根,走出咱老家,我们都高兴。”
女孩一直在笑着,任凭有些冷冽的寒风不住侵袭她瘦弱单薄的身子。
“你听姐的话,明天咱就不去医院了,礼拜天你送我回家,然后你回来读书”。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站起了身。
“那咱现在就回家,我不念书了。”
说罢后,抬腿就朝着里屋走去。
“嘉平!”
身后的女孩提高了声音,单薄的身子在寒夜里抖了抖。
“去医院要很多钱的,你哪来的钱,你咋个就懂不起呢?”
“我有钱。”
男孩转过身笑着看向了树下的姐姐。
“我不是给你说了嘛,我碰到了个老家出来做生意的老板,放了学去他那打工,他人特别好,答应先借我钱给你治病,你看。”
男生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在风中扬了扬。
“爸妈不在了,我是家里的顶梁柱,这点事,我还扛得住。你撒子都不要想,好好治病。听话哈,姐!”
男孩笑着往前迈了两步。
“你透透气,我去给你做饭。”
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快速走进了房门。
下一秒,坐在高台上的陆泽就看到不远处的女孩如同脱了力一般,身体往椅子里一陷,整张脸开始无声的抽动起来。
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却依旧难以压制吼间发出的阵阵呜咽之声。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把这个黑暗荒唐的世界砸出一个又一个坑。
可也只是徒留了一点痕迹而已。
其它的,什么都改变不了。
今天这个夜,阴冷又压抑。
天空中,没有一点星光,月色也变得极为奢侈。
感觉全身冰凉的陆泽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
仰头深吸一口的瞬间,就听到耳机里传来一句被刻意放低,但却坚定无比的声音。
“喂,王哥,我想好了,那单生意
“我做!”
短促直接,豁出一切。
“艹!”
听到这句话的陆泽,低声爆了一句带些哽咽的粗口。
抬手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后,从高台上翻下了身。
手里捏着烟,朝着来时的路飞速走了回去。
重活一世,很多事他觉得自己早已想的通透无比了。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竟如此空泛简单。
其实,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只是想认认真真问一句。
相依为命。
为什么特么的!
这么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