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内伶人敲响编钟,乐馆抚琴,舞姬随曲入场。
楚越跽坐在帝后座下,在太后的安排下同太子棪一个案几。
她抬头悄悄打量了一番主座上的帝后。发现太子棪长得像他娘多一些。五官上虽没吴皇后那么精致,但却是一样的白皙。所谓一白遮百丑,也掩去一些小的瑕疵。
尤其他面上还经常挂着笑,一双眼虽不大,笑起来却是弯弯如明月。原本平庸的五官在那一笑下也如同干涸的荒漠里淌过一泊泉水,令人只觉得极为清新美好。
楚越想,如果太子棪背后不是那样荒诞无度的人。她或许会对他有几分好感。
食官长在这时进奉了烤肉上来。由奴人呈到各个王公贵族的案几上。又有奴人搬来鎏金的酒樽,以勺斟入杯中一一奉上。
太子棪微微侧身同她说了一句,“越喝不喝得酒?”
楚越摇了摇头,“不能喝。”
“那便不喝,寡人待会命人给你倒些果浆来。”
她笑着又道了谢意。
太子棪随后并没有和她太多话,坐了一会后又出去了一趟。
过了一会,田上来回话说,太后吩咐了太子晚间宴散送翁主回宫。说是要多增进感情。
田如今已经差不多成了她打听宫里头消息最得力的帮手了。
楚越颔首示意知道了。
待田退下,场中又换了一曲。长公主拿着酒樽坐到了她边上。“越儿,娘看着你与你表哥相处得还是不错的嘛。”
她笑着装不懂,“哪个表哥?”
“自然是你太子表哥了。”
她又笑着收回了目光去,只是眼中并不见有笑意。
长公主收了收表情,何曾看不出来。
自那次落水后,她的性子就变了许多,变得不再骄纵了是好事。只是也太寡淡了些,开心时不觉得是全然开心,难过时也不觉得是全然难过。就像一棵树定在那一样。叫人摸不准她这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你想想,日后能成为一国之母,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事。这全天下,还有谁能比我尊贵的越儿更合适坐上这个位置的呢?”
楚越心下冷冷笑着,难怪之前的楚越会养成那般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性子了。
有这样的母亲从小在耳边洗脑“你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儿”的言论。有几个人能不被养成那样的性子也就奇了。
“是,母亲。”她的语气仍旧淡淡,不经雕饰的面上仿佛挂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长公主的话就像是掉进了流沙里,被淹没得无声无息。她也没趣,只道这事定了也改不了了,便离了去。
楚越正是缓解心中怄气之时,觉着有道视线在自己这处徘徊。便冷冷地抬眸回视过去。
司徒邑见她看了过来,坦然自若地收回了目光,朝着场中的舞姬看去。
楚越打量了他一会,她总觉得这人很是奇怪,八岁那年夏天后,突然对她冷漠。今日多年后相见,也像是欠了他多少钱一样。
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她又暗暗瞟了一眼上头的皇帝。这一对比才发现,司徒邑只怕是几个皇子里长得最像皇帝的。
他们眉眼微吊,挺直的鼻梁下都生着一双薄薄的唇。乃是寡情的相貌。
这副样子,若再故意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加上身份的加持,只会让人更加害怕,说一句话都得再掂量几分。
现在的楚越便是这样,她怯怯地收回了目光。忽然意识到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即便有着皇亲这样的身份,她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送回长乐宫的路上,太子棪提议不坐辇车,送她一道走着回长乐宫。
她低着头神情冰冷,嘴上轻声细语地道着好,
二人一路安静,太子棪忽然停下了脚步,开着玩笑。
“阿越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了。”
“寡人记得你小时候,总爱骑在宫奴身上跳来跳去,连寡人也抱你下来过几次。”
楚越也恭敬地停住了。
“人该是要长大的,总不能一直闹腾到老。”
太子棪笑了几声,“可是你这般安静,寡人顿时就不知道要如何与你相处了。”
她稍稍昂首,带着骨子里无法掩盖去的倔强,“表哥还同从前那样对阿越便是。”
太子棪僵了一瞬,又尴尬地笑了两声。
月色下的人神色清冷,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他抬手去抚摸她额间的碎发。
楚越强忍着让自己不后退,承受完这接触,她立即转回身迈开了步子,“走罢,表哥。”
夜间狭长的宫道内,连月色都照不进来。亏有两边奴人提着灯才得以看清路。
太子棪将她送回长乐宫后,便怏怏地走了。
终归楚越长公主之女,太后外孙女的身份还是在这的。即便他是太子,即便再怎么起了心思,也不能像对待普通宫人一般没顾忌。
“田,若是我今后还是翁主的身份,我便带你出宫,你家里人也一应妥善好,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楚越回了偏院的第一句话。
行云纹的广袖一挥,还带着压抑已久的怒气。
田跪在地上不知所以,过了一会才回了句,“奴誓死跟随翁主,绝无二心。”
楚越将她扶了起来。
即便她如今不问这句话,也笃定田只能跟着她了。之前打听的那些事要是传出去,田已然在宫中是没了活路。
她捻起裙角蹲下身,在田耳边吩咐了几句。
田听完一愣,“翁主!”
楚越眼神坚定,“去罢。”
……
后来楚越就生病了,是一场很严重的热病。太后唤了几个太医令连看了她几天,也没治好。宫里的太医令看不好,外头的名医请了来,也看不好。
长公主更是直接从侯府搬到长乐宫住下,守了她几夜。
期间皇帝舅舅来过一次,太子棪来看望过三次。还有还几个公主随母妃也来过。
楚越想,她的身份原来比她自己想得还要贵重。
长公主已经几晚没好好休息了,眼底泛着淡淡青色。一日夜里,忍不住愤恨地在她床边说了一句,“你是故意气我的是吗?气我把你嫁出去了?”
她闭着眼装听不见。
长公主又碎碎念了几句,终是熬不过困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楚越这才从床榻起来,田已备好凉水守在外头多时。
那些太医令送过来的药其实早就能将楚越治好无数次了,只是治到一半晚上再受寒,熬的药中间再换了,那就无论如何也治不好了。
田说,“翁主这是在害自己。”
她不懂,为何宁愿这样受折磨,也不愿意当无数人想要当的太子妃。
那是未来的国母啊。
楚越冻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鼻子被堵着只能靠嘴呼吸。她声音怪异,“我这是在救自己。”
再后来,连那个奇怪的司徒邑也来了一趟长乐宫。说是来看望太后的,看着看着就到她的侧院来了。
太后陪同他一起来的,老人家坐在她床边抹眼泪。
楚越心里有些过意不过去,挣扎着坐起来安慰她。却见司徒邑踱步到了回廊边上,往庭院之中的水缸细细观察着。
楚越心一紧,迅速给田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田实在聪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往司徒邑那边走过去,“大王进屋吧。翁主吹不得风。”
司徒邑往水缸里最后看了一眼,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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