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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情(1 / 1)

过完年没几天,皇帝便来曲湘侯府接楚越回宫了。兴许是朝堂上的事处理得好,手底下几个人表现的不错,他还颇为放松地说自己也在这住个几日再回去。

皇帝一句随口不知道作不作得数的话,累得曲湘侯府内又是一番大动作,只差又将整座府宅园子翻新个底朝天。

直至元宵这天,侯府备下饕餮盛宴。天子在经过楚越极为客套的一句劝后,点头同意参与。

这也是他几次三番来曲湘侯府间,头一回在这与众人共进餐。

只是出于礼仪规矩的束缚,一间屋子仍是隔开的。唯有曲湘侯本人同他几个成年的儿子才有资格与帝妃一道,漆木屏风隔开的另一头是王侯夫人女眷一应。

起初气氛还有些凝固,仿佛回到了朝会上,司徒邑倒也没有多端着帝王的架子,坐姿也稍显散漫,只是随口问了几句曲湘侯儿子们的学业,那几个公子哥便立即伏身在地,战战兢兢地回话。待坐下后就连拿食具的手都还发瑟瑟发抖。

便是曲湘侯自己也这样,到了司徒邑跟前就跟吞了火炭似的。

难怪一把年纪还混不出什么名堂。

整座宴席上,也就楚鄣能从容不迫、态度自然地和皇帝对上几句话了。过会再饮下几卮琼浆玉液,座中气氛才算是稍微放开了一点。待那些水袖桃衣的美艳舞姬上场,几道间隔的漆木屏风也被撤下了。

楚越微挑半边眉,却是一眼就发现了那头的端倪。还真是帝王所到之处,就有春心飘荡之景。往前有冯家小女儿和柏家小妹,现在就有自己的一众庶妹们。

也是早该想到了,曲湘侯的这几个妾室看重权势,往日能仗着家室欺辱沈氏,此刻遇着高攀天子这么好的机会,又怎会轻易错过?

司徒邑这会正偏着头与楚鄣说话,也没留意到那边靓丽的风景。楚越抬袖欲引杯中水,还未到嘴边,刚还偏着头的皇帝已转身将她的手按下了,“换一杯热的来。”方才与人说话还是那般冷淡,现在转她身上就立马柔和许多。

楚鄣与曲湘侯各自了然一笑,心中更是欢喜。尤其曲湘侯,又不禁往女眷那边瞥去,示意不许闹得太过分。

前朝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只会比这里头更深,都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皇帝和朝升夫人又怎么会不解其中意味?司徒邑虽偶尔会宠幸几个美人,但相比起这时期的大多男子来说,已算得上清心寡欲,在这方面也并不是说看着个美人就想占为己用。况且楚越的容貌在整个大燕已是数一数二。从前就是出现过一个可以与之抗衡的陶美人,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何况今日宴中这些都还没□□的寻常小花。

他的目光从那一线微微瞟过,却又出人意料地在某处流连了一会,却也只是小小的一会。

其余众人便迅速捕捉到这特殊的停留,楚越的嘴角微微上翘,知解其中缘由。可其他人却不知道,于是没一会就生了一处好戏。

那不知道第几房的妾室与曲湘侯传了个眼色过来,曲湘侯会意点头许可。妾室便领着她女儿躬身碎步朝这头过来了,呈上女儿家名讳。

到底侯门出生,规矩礼仪很是清楚。比之前邢氏献上柏小妹时要顺眼许多。楚越昂首往座下看去,额发上华丽的步摇玉珠轻轻摇晃,一瞬间模糊了双眼。

虽说早已适应这种场面,但又陡然生出几分寒意。说到底她也是曲湘侯的女儿,曲湘侯此举究竟是无所谓她这个女儿,还是无所谓下头那跪拜的女儿?又或者是想姐妹共侍一夫,让自家更好地依附上皇权?

司徒邑的眼神又停在了楚越那不知道排第几的庶妹身上。楚鄣眉头紧锁,脸色微沉。曲湘侯立即从座上起身,提议将那唤作“鸢”的女儿献给皇帝。

一句话就点明了这场元宵夜宴的主题。

门廊下橙红的灯笼散发出喜庆的光芒,司徒邑淡然收回目光,并未出声,倒是看向了身边的楚越。皇帝不接话,可见是曲湘侯同他的妾室会错意了。那边未能入皇帝眼的几个女眷还颇有些看热闹的心思。

楚鄣似忽然想到什么,大笑了几声缓解尴尬,说,“三妹今日穿的这衣裳瞧着还有些眼熟,莫不是娘娘旧时的那套?”

这倒是让楚越有些惊讶了,那衣服是自己做翁主时穿的,当时大长公主还在世,曲湘侯的这些外室都还没有进入侯府。楚鄣又是如何知道的?

楚大行令的话将其他还不知情的女眷瞬间点醒,皇帝的目光之所以会停留在鸢身上,原来还是因为这套衣服的缘故。皇帝至今都还能记得娘娘旧时的衣服,看来帝妃感情之深,果然名不虚传。到底青梅竹马,夫妻间情谊还真是根深蒂固。

不过这鸢和她母亲谢氏的胆子也是够大的,究竟是几时去朝升夫人屋中偷的衣服?也是有够蠢笨的,难不成还指望着靠人旧时的打扮来讨天子宠?

司徒邑不愿意理睬的事,随后自有人帮着他解决。很快,那一对母女便被曲湘侯轰到原位上去了。楚鄣随机应变,立刻将话锋一转,又提到了朝堂上的事。曲湘侯关键时机也终于聪明一些了,赶紧跟着附和。

如此,献女未成的糗事才算是掩盖过去。

场中唯独楚越全程安静,纵然方才心中骤起波澜,但现在更多是喜忧参半。忧,不过忧这个侯府到底不算是自己的家;喜,便是从楚鄣这里得到了几分难能可贵的照拂之情。

不带有任何利益目的,好似只是将她作为家中姊妹一般照拂。

整场宴席中,她虽然不曾说过几句话,但也默默观察着一切。察觉到曲湘侯要献女时,楚鄣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悦。在得知皇帝和自己都不想应付时,他又及时开口解围。在冰冷的年初,如有一股暖风吹入人心。

这种被关照的感觉,竟能从自己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得到,她还真是从未想过。

第二日下午预备返回皇宫。楚鄣在清晨天朦朦亮之际带着那外邦女过来问安。

这时候楚越还没有醒来,倒是司徒邑先受着他二人的跪拜。

等楚越梳整好下来,楚鄣请求皇帝赐婚的话刚好说完。她并没有听到前面二人相识的过程,只听着最后一句“恳请陛下准许微臣娶她为妻。”便加快了出来的脚步,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司徒邑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将回答的权利抛给了她。

“阿越觉得如何?”

难得皇帝不说什么门当户对了,楚越立即接话,“两情相悦最是难得,陛下何不成全?”

“那便如此!成家也该有座自己的府邸。禹春巷的园子就当朕给你夫妇二人的新婚礼。”

“谢陛下!”楚鄣连忙拉着那外邦女给天子叩首谢恩。

告别之时,楚越问起楚鄣是如何认识自己旧时衣服的。楚鄣挠了挠后脑勺,说自己从小被养在侯府外,没事就喜欢跑到侯府边上偷看,好几次看到楚越。便认得了她的衣物。

她觉得有些好笑,又不免心疼,便上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啊,往后要好好待你的夫人,知道吗?”

“是,娘娘!”楚鄣笑得亦是灿烂。送她上马车时,又极为郑重地与她说了句“娘娘,弟弟的府邸往后便也是您的娘家。想回来的时候就说一声,弟弟去接您。”

她心跳陡然一滞,周遭所有好像都在此刻静止。接下来的动作与说出来的话,都不过机械式地完成。待到了马车上还在愣神。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只是失神。

又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大长公主带她入宫,太皇太后说辟邪让她留在长乐宫住个小半年。那时候,大长公主就从未提过什么时候接她回家。

再早一些,便是严珂那一世,父母都有了自己新的家庭,正享受着自己新的亲情,就更别提接她回家了。

原来被人惦记着要接回家,是这样的感受……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始掉眼泪,却是低着头一边笑一边流泪。连那些泪水都是幸福的,冰封了许久的一颗心好像突然被放入盛夏的池子里,霜雪渐渐化开,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格外温暖。

司徒邑还以为是她身上怎么了,丢下手中竹卷靠近她,忙不迭地问是哪儿不舒服?她摇了摇头,自己擦掉了那些泪水,像楚嫣环住自己一样轻轻环住了皇帝,很是高兴地告诉他,“阿鄣要成婚了,我往后也要多往他新府去坐坐的。”

听着这话,皇帝才松了一口气,忙道“朕陪你一起去。”一时又觉得自己今日赐婚这事做得不错,看来是讨好到她心里去了。连带着这些天自己焦虑许久的心也放了下来。

建丰五年初,冯虬授天子意在安南战场初步打响战事。这几月间,司徒邑便象征性地小宠了冯夫人一段时间。甚至于几次小小的君臣宴上都是带着冯夫人过去的。虽说冯怜的地位照楚越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底下一些只能看到表面的宫人还是不免议论了一通。

“新皇后该不会就是冯夫人了罢?”

“那可不?冯将军这回若是打了胜战,冯夫人还不得借光一步登天?”

“那朝升夫人呢?”

“她都得宠这么多年了,要能当皇后早当了,现在都还没当上,以后也没希望咯。”

宫墙一隅的树荫下,那些窃窃私语随着过道的风一路吹到了数米开外的地方。树后跟着听完全程的二人捂嘴低声一咳,从后头绕了出来。

刚还非议不止的几名宫奴跪倒一片,“姜侍郎,文侍郎。”

姜瑛昂首一副主人模样,颐指气使地睨了眼自己脚下几个,“前些年也不是没处置过私下议论是非的宫奴,你们是嫌这一世命太苦了,想早些到下头去吗?”

宫奴们将头伏得更低了,连连认错。姜瑛颇为满意,便抬起了双手,文庆会意,立即狗腿子似地上前替他整理好卷曲的衣袖。姜瑛抬眉才又说了几句高高在上的话,放走那几个宫奴。

“这几个大字不识的奴才,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文庆这人的身形要比姜瑛高大一些,但为了彰显姜瑛的高大,只能弓着背说话。

姜瑛眯了眯眼眶,不觉轻声道,“乱世之将作,冯家往上有个冯峥身居三公太尉,下又有个冯虬既是骠骑将军,又是驸马的。这中宫之位日后还真难说就是冯家小女儿的了。”

文庆立即跟道,“那我们何不现在就抓紧冯夫人,日后再借势打压打压那朝升夫人,也为她往前不屑与您往来,给个教训!”

姜瑛斜目看了他一眼,又往四周环视一圈,并未回话。只给了他个眼神示意此地不宜多语,二人才匆匆离去。

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姜瑛、文庆二人刚走,拐角之处就又走出一人来,却也是将方才的所有都收入耳中。

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除非像顶上皇帝和朝升夫人那样,身边全是自己亲信,方能做到密不透风。不然下头的人无论在哪里说话都得注意着些,就是脸上现出的神情都得万般小心。

祁香便是那只后头的黄雀,常年跟在楚越身边,她如今也颇为处事不惊,端着米浆行走的步调一如既往的平缓,直到入了朝升宫里头才预备开口汇报。

这会楚越还未醒,田正合上一边的门从寝殿出来。只示意祁香把米浆盖上搁院子里去放凉。祁香微末地皱了皱眉,动作只稍慢了半步,田就看了出来。

“什么事?”

祁香当即没想太多,有问便答,就将在南宫墙角听到的话如数说给了田。田神色一顿,只道,“我知道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再让这事多一个人知道。”

“那娘娘?”

“等她醒来我会与她说的。你退下吧。”田说完便又把门拉开,单自己入了寝殿。

祁香端着米浆的手不由地一抖,忽然有些后悔。这事说到底还是自己先听到的,如何和田姐说完,就反要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若是方才她没有直接告诉田姐,那待会和娘娘讨论的人是不是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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