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握着那半两碎银子,也很欣喜,明明刚才还觉得想要挣几个铜板都难于登天,家里也没什么可卖的,哪里晓得这转头沈瞎子就给了这么大的喜讯。
沈瞎子已经把包袱递给孩子们了,笑眯眯地说着“你们要的东西都包袱里呢,自己拿。”越过明玥进屋子里去的时候同她说道“明儿赶集,把银子换了粮食要紧。”
明玥应着,垂头一看几个小家伙已经抱着包袱坐到门前光滑干净的石阶上了,从包袱里轻车熟路地拿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手帕,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细碎的饴糖,是办丧人家用来供奉逝者的十二生肖上面掉下来的边角料,很少。
但是几个孩子都十分高兴,如若至宝一般捧在小小的手心,吞咽着口水开始平分。
不过说是平分,其实老大灼云却只拿了小小的一丁点,大部份还是分给了两个妹妹。但二女儿煌月也像是姐姐那样,把自己的匀了些许给姐姐和妹妹。
当然,最小的耀光也分了自己的给姐姐们。
明玥见着那么几个指甲壳大小的碎饴糖,她们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相互分来分去的,那样开心,那样和谐,也就没有上前去,转头去给沈瞎子热些粥。
等她热好了粥端进去给沈瞎子,正见他坐在床边垫着给孩子们上床去的石墩子上,“这位老爷最大方,你想那祭文写得再怎么好,丧事过了还不是一把火烧给先人了,到底还是这个好,又没有多少字,写完后石匠给刻成碑文,长年累月就立在坟头上,那老爷亲戚朋友里多的是手头宽裕的人家,没准往后都找你来写呢。”
他说到这里,忧心忡忡地看了看沈煜的腿,叹了口气说“退一万步说,你这腿要是好不了,靠着这一手字,还能养活一家子。”
明玥瞧见了,沈煜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上面是个墓碑的模板,正认真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也就没去劝,而是将粥递给沈瞎子,“爹,先喝点粥,然后回去休息,您这一早就到村里,是不是半夜就启程了?”
沈瞎子接过碗,不以为然,“左右我老头子是个瞎子,夜里白天赶路又有什么区别?”说着咕噜噜喝了一口粥,便急切地看朝沈煜,“阿煜,你到底怎样想的?”
沈煜将那黄纸收起,“能赚钱自然是好事,只是劳烦爹辛苦了。”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这腿过一两天大概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亲自去送,爹您也不必去跟着胡家坳的和尚们熬夜了。”
沈瞎子听到他答应了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听到沈煜说不让他跟着和尚们去吹唢喇,下意识地反驳,“不去我老头子吃什么?”但是话说完后,像是后知后觉一般,难以置信地看朝沈煜“你的意思是,往后要管我?”
“您是爹,自然是该我们孝顺。”沈煜削瘦的脸上是真诚,说完示意明玥帮忙拿笔墨过来,这就要马上开工。
沈瞎子听到这话,没言语,但头埋得低低的,然后一个劲儿喝粥。
明玥晓得,沈瞎子这是感动了,因为过去的记忆里,从不曾见过沈煜说要养沈瞎子的话,反而是沈瞎子一把年纪了,还在补贴他。
如此,今日沈瞎子听到这话,怎么能不感动?这就仿佛是农民辛勤几十年,终于得到收成一样高兴,喜极而涕。
沈瞎子吃完饭就回去休息了,他回来了明玥今日就不用上去喂麦芽,以至于第二天她上去的时候,竹熊急得直拍圈门板。
沈瞎子很疑惑,“这到底怎么了?昨儿我回来后,这竹熊就不安份,总是拍这敲那的,吵得我老头子都没睡好。”
明玥笑道“忘记同您说了,这几日我在这里干活,都把麦芽放出来呢,它估摸是习惯了。”又与沈瞎子细说孩子们给竹熊取名一事等。
沈瞎子一边听着,一边帮忙给她把自己专门编织的背篓给麦芽背上,叮嘱着明玥,“我昨儿上来的时候,和十香娘说好了,今儿你与她同行,杜家那边就算遇着,也不敢拿你如何。”
十香娘和杜老太不对付,杜老太是个难缠的,但十香娘也不是个吃素的,所以沈瞎子昨儿托了十香娘帮忙带着明玥上镇子去买粮食。
去镇子上山路很远,单程就是两个半时辰,这会儿启程,到镇子上时大概是正午时刻,所以买来的粮食,明玥就算再怎么能干,也不能不喘气地走着这么远的山路,还能背几十斤的粮食。
更何况,回来还不知道要爬多少山路呢!
明玥应着,检查好麦芽身上的背篓,往里面放了些嫩竹叶,牵起它脖子上的绳子,就像是牵着一只刚满月的小牛犊一般,往山下村子里去。
沿途大家看到竹熊背着背篓,还真像模像样的,不免都围上来瞧热闹,只等着这竹熊要真能背东西回来,他们也想办法弄一只。
毕竟又不吃粮食。
十香娘和十香已经在村口等着了,远远地十香见着明玥牵着麦芽,便好奇地迎上来瞧个稀奇,“这竹熊真的能像是牛犊一样呢。”
明玥也没想到,这麦芽性格温顺就算了,仿佛还能听懂话一样,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去赶集。“是呢,怪听话的,孩子们给取了名字叫麦芽。”
十香娘也瞧过来,只是看着竹熊胖乎乎的蠢萌样子,很是怀疑“真能干活么?别半道上逃跑了吧?”
明玥摸了摸麦芽凑过来的胖脑袋,“不会的,麦芽很乖。”
那麦芽听到这话,又拿头朝明玥撒娇,让十香看得好生喜欢,忍不住也伸手摸了一把,朝她娘兴奋激动地叫道“娘,它真的好乖啊。”而且不像是牛一样臭烘烘的。
十香娘见着麦芽果然性格温顺乖巧,女儿又喜欢,便道“要是这一路上真听话,回头有的卖,娘给你买一头做嫁妆,往后那背挑的重活你也得轻松。”
十香订了亲,这一趟和她娘去镇子上,就是要置办嫁妆的。
乡里人家再怎么穷,嫁女儿那一身红布衣裳,一朵红绒花是要有的,条件宽裕的还会给女儿置办洗脸盆和几把椅子。
但是陪嫁牛马,那得是地主家的女儿了。但竹熊便宜,又不吃粮食,十香娘觉得要是真能如牛马使唤,也是能买的。
十香是大姑娘了,叫她娘这样说,难免是红了脸,声音也带着几分娇羞,“娘,您胡说什么?谁要嫁人了?”
随后来赶集的几个妇人听了,打趣着她,一行人就这样嬉笑着上了路。
明玥牵着麦芽跟在最后面,听她们说些村子里的轶事,到倒不觉得无趣,直至中午烈日高照,到了镇子门口各自递了条子。
这个时代女人身份卑微,简直就是男人的附属品,所以不单是她,但凡是女人们到这镇子里来,都须得村子里批条子,各家当家的男人画押。
明玥也有一张沈煜给写的。
写的时候沈煜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且等一等,再过些年,你和孩子们不管去哪里,都不必这样麻烦了。”
明玥不知道他当时怎么会忽然说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又有几分真假,但在她觉得昏暗无出头之日的生活里,还是像一缕希望,一束光。
所以她那时候点着头,也很期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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