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的时候,&bsp&bsp正好迎上明玥望来的目光。
看着明玥这张脸,他忽然反应过来,为何这沈夫人一直要抱病在家中,&bsp&bsp不与这城中一干贵夫人来往了。
因为这张脸,&bsp&bsp不但是像极了长公主,还有这二叔李梦梅的影子,甚至是比那李相思还要像。
所以就算是这青丘州没有多少人见过长公主,&bsp&bsp但李家的人却不少,&bsp&bsp他们总归是见过二叔的吧?
很容易就会凭着这张脸猜测出她的身份来。
只是一时间李置又觉得有些讽刺,明明很容易就可以窥探到的真相,却因为大家自以为是,&bsp&bsp坚定地认为沈煜的夫人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间妇人,&bsp&bsp于是并没与过多地关注。
哪怕他这夫人也寻到了所谓的亲爹,一个江湖前辈。
但仍旧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
他想,&bsp&bsp但凡谁多几分好奇心,去探上一探,&bsp&bsp如今这青丘州只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想到这里,&bsp&bsp他也是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bsp&bsp“倘若没有那样自以为是,&bsp&bsp兴许早就知道了夫人的身份。”又或者,自己该叫他一声堂妹?
“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明玥没有想到李置作为阶下囚心态这样好,可见小时候被李家那些嫡子们的打压,&bsp&bsp倒是叫他从小就有了足够的抗压能力。果然小时候那些个苦头都不白受,总是有用到的时候。
不过即便是这样,明玥也不赞同那些个毒鸡汤,&bsp&bsp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鬼话。
那只适用于在苦难中挣扎的人给自己画的一个大饼罢了。
不然那些个吃苦的人,&bsp&bsp有几个能成人上人?所以不吃苦最好。
“是不晚,&bsp&bsp只是不知道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李置没有那样着急,主要还是因为知道沈煜留着自己,这么多天都没动手,那么就意味着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只要现在安全,那总会有办法逃出生天的。
但是明玥没有回他的话,反而提起那曹乐兰,立即就将他的心态给打乱,使得他一下就着急起来。
“今日我来,其实还是因那曹家小姐。”明玥才提起这曹家小姐,李置明显就慌了起来,神色也是立即变了。
口气更是紧张,“你们把她怎么了?”
然而明玥看着他这副样子,倒觉得那曹乐兰的付出是值得的。因此也么打算隐瞒他“自打你失踪后,她便一直寻你,而且为了躲避曹大人的爪牙,这些日子都伪装成乞丐,与那些乞丐躲在灶神庙里。”
明玥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李置的表情。
这个时候的李置已经不存在任何理智了,连带着那呼吸也急促起来,满怀期待地看着明玥,试图从她身上寻找一丝丝善良的踪迹,“我从来没有害过你,那些事情从来都与她没有一点关系,你们要杀便杀我,莫要伤害她一分。”
明玥看着他,却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她,也是这样说的。”曹乐兰愿意拿她的命来换李置活着。
这算是双向的奔赴吧。
只是可惜李置的生死却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而她说完这话,李置便沉默了,好一阵子又忽然笑起来,“她可真傻,但凡学到她爹的一两分毒辣,也不至于此。”
他提起曹大人,一时也是让明玥想起了僵,便朝李置问,“你知道曹大人曾经还有一个儿子么?”
李置不知道明玥怎么忽然提起这陈年旧事来,颇为诧异,“你如何知晓?”不过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她连这个也同你们说了?”
然后就叹着气道“听说当年曹大人也是一腔抱负满腹热血到这青丘州,原是要做一番事业的,却因丢了这个儿子,与曹夫人反目成仇。”
这追溯起来,少不得是要提起一段前尘旧梦来。
只说那曹夫人与曹大人原本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两家结成这两姓之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事实上他们也成婚了,只是订婚前,那曹大人进京赶考之时,曹夫人救了一个受伤逃窜的匪头。
据说当时曹夫人也是心存善良,并不知晓此人身份,只悉心照顾,不想这匪头却是喜欢上了曹夫人。
在曹大人和曹夫人成亲之日带着大队人马来抢亲。
自然,全军覆没!他如此自投罗网跑到这城中,也死在了官兵的围杀之下,但临死前却没怨恨曹夫人一句,反而叮嘱让曹夫人好好活着。
这本来没有什么,可是没想到成婚没多久,曹夫人便有孕了。
夫妻都是相安无事,问题就出在了曹夫人早产。
这让生性多疑的曹大人立即就想起了那匪头临死前的那句话。
他觉得,那匪头不是应该诅咒曹夫人早点死了去给他陪葬么?却叫曹夫人好好活着,便坚定地认为这其中有是猫腻,便将目光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认定了是那匪头的孽种,因此对曹夫人便是百般辱骂折磨。
几个月后,孩子逐渐长开了,大家都觉得像极了曹大人,连曹大人也这样觉得,方意识到自己错了。
但是曹夫人却已经不愿意原谅他。
他这个时候又刚好被派往青丘州上任,无奈只能先行离去,只让曹夫人带着这兄妹俩随后跟来。
谁知道,这都到青丘州了,好好的一个婴儿就忽然间失踪了。
怎么也找不到。
“曹大人一直都认为,是曹夫人为了报复他,所以将那儿子给丢了山里去,所以被狼吃了。”因为当时车队里也没有旁人,那些伺候的人曹大人都打杀了个遍儿,谁也说不知道,如此一来也只有曹夫人有这个机会了。
毕竟那么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孩子,总不能自己走了吧?
李置说到这里,想起初见曹乐兰时的情景,她都已经及笄了,曹大人还将她当做那几岁的娃儿来看待,抱在膝盖上处理着公务。
哪怕那个时候曹夫人已经死了,但曹大人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还会有人把这个女儿给偷走。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留意到曹乐兰,从一开始的可怜她到后来的爱上她。
明玥和庞虎听到这些话,心中却早已了然。
这倒是个天大的误会,那曹夫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亲儿子给丢了去?只不过是途中遇到秃鹫,趁着大家没留神,将那孩子连带着襁褓抓了去。
那秃鹫动作快,抓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不费什么力,转眼就飞了个无影无踪。
更何况孩子丢了他们也不是马上发现的,等意识到孩子不见的时候,就算真有人有那先见之明去天上寻找,也是难寻踪迹了。
李置有些疑惑,明玥问了又不说话,甚是好奇,“夫人可是有什么线索?”
明玥倒是没有瞒着他,“曹大人这个儿子,早年是被一只秃鹫抓了去,扔在山中让曜族人给捡走了。”
“这……”到底是有些匪夷所思,李置不敢相信,急忙问“那他人呢?”
“死了。”明玥叹着气说道,“起先也不知他的身份,只猜到他不是曜族人,死后才听人说他当年被捡到的时候,挂在树梢上,身上留有那秃鹫爪的伤痕。今日得见曹小姐,我们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世间除了那同胞的双生子,再也没有这样相似的一张脸了。”
李置瞠目结舌地看着明玥,以为是个好消息,没想到所得竟然是个噩耗。又觉得有些讽刺,“曹大人若是知晓这结果,只怕要活生生被刺激疯了吧。他这后半辈子,都处于一种报复状态中。”
不管是对曹夫人,还是那种对于曹乐兰的病态保护,以及疯狂压榨那盐田里的工人。
忽然,他朝明玥问“乐兰知道么?”
明玥摇着头,“人若是在,告知她自然是无妨。”只是已经不在了,枉然伤神罢了。
李置听后,没再言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去告诉她爹,我虽不知道现在沈大人到了哪一步,可曹大人是关键,若是他自己先倒下了,这青丘州的盐帮也就彻底瓦解了。”
不过李置还是很好奇,李家那边到底是被何人除掉的?他知道沈煜不是寻常人,但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掌握李家这么多消息吧。
“是你么?”他试探性地问着明玥。
“说来惭愧,我对李家一无所知。”明玥当年一直被养在那捧月殿中,看似尊贵无比,实则和被囚禁又有什么两样呢?
李置想了想,倒是没有怀疑,只是看着明玥乞求道“她不是个坏人,求你们以后饶了她。”
其实李置这个时候是悲观的,曹乐兰固然是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自己和她爹呢?朝廷的律例是不会放过她的。
一时也是让李置悲从中来,却又无可奈何。
明玥和庞虎从中出来没多久,阿酒就回来了,显然从灼云他们那里听了许多趣事,高兴得很。
和明玥这里兴奋地说了几句话,便催促她回去,“主子回来呢!夫人快些回去吧。”
沈煜竟回来了。
明玥自是没再多留。
到了家中时,远远地便听着孩子们噪杂的声音,无不是在问沈煜问题,也不知道是谁眼睛尖看到明玥,便招呼一声,孩子们顿时就一哄而散了。
身后的庞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身影,明玥朝沈煜看去,露出笑容快步跑来过来,朝他长开的双臂中扑去。
没有什么想没想我的话?只有那满怀激动的心情,“还活着真好。”被困在河边那雪里的时候,明玥想过会不会生命就此结束。
她带着孩子们就这也没了,沈煜的人生是不是就会恢复到原来剧情的轨道上去?
人嘛,那样的环境里,怎么可能会不胡思乱想呢?
“是啊,真好。”沈煜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吸着属于明玥一个人的特有香气,“晓得你们回城,我便立马赶回来了。你瘦了很多。”那腰,给了沈煜一种一掌就能握完的感觉。
“没有。”明玥觉得自己现在刚好,沈煜第一次跟着商队远行带回来的布裁剪的衣裳,现在穿着也正好呢!
夫妻俩紧紧抱了一会儿,似乎才想起这里是花厅,方松开来,只是那手却也不愿意分开,牵着在桌前桌下。
说了些闲杂事情,明玥才提起那僵的身份。
沈煜也知晓曹大人有着怎么一个儿子,只是没想到那儿子却是这般结局,又听明玥说如今尸体还在布云河边的冰里冻着,等着山上的雪融化后,就要跟着曜族人带回山上冰葬。
明玥又将那李置的话传达,只是有些为难,“若真能这样就叫曹大人递上罪书,是再好不过,少了许多血光之灾。但咱们空口白牙,说来曹大人也不信的,更不好把僵的尸体运来叫他瞧个真相。”
反正左右为难。
但是没想到沈煜直接让人将曹大人绑了,往那布云河边送去。
不过明玥是几日之后,听到曹大人失踪的消息才后知后觉,一时又忍不住好笑,果然这‘擒贼先擒王’,已经成了他们家的特有行事风格。
曹乐兰想是也听说了此事,求着来见明玥。“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其实这个时候曹乐兰已经认定她爹已经死了的事,竟然没有一点难过,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解脱感。
却没想到明玥摇着头,“没。”许多事情还没交代了,曹大人怎么可能死?
这话让曹乐兰难免是有些遗憾,怔怔站了片刻,苦笑着说了一句,那声音似有气无力的,“好人不长命,祸害果然遗千年啊!”她娘那样温柔善良,却死得那样早那样凄惨,到了如今,她都不知晓她娘的墓在何处?她爹如此残忍狠毒,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活着。
苍天不公允啊,她只觉得悲从心起,一时竟是满是失望。只是不晓得是对这世间或是对什么,只觉得眼前所见来越来越模糊。
然这一刻她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那些个以往的所有执着这会儿似都化为了虚无一般。
明玥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倒在地上,吓得连忙起身。
庞虎当即上前查看,“没事,想是担惊受怕没休息好。”
所以精神受不住,昏了过去。
但即便如此,明玥还是找了个可靠的大夫来给她诊断。
没想到竟是有孕在身了。
便让那余娘子照顾在身侧。
曹乐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她住的这房间,窗外有几株白桦树,这天气暖和起来后,那叶子疯长一般,不过几日就能将这窗前的光阴都给遮掩了去。
所以窗外的明月已被隔绝,她这屋子是没有一丝多余的亮光,黑得可怕。
她先是害怕,后又在这黑暗中释然,心想大概已经死了吧。这应该就是地狱里的暗无天日了。
然而这个时候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随后是余娘子和她儿子乌韭说话的声音,“儿你早些睡下吧,莫要再掌灯看书,功课落下的明日做完事情在看,免得伤了眼睛,反而不好。来把灯笼拿着。”
“我晓得,娘您也早些歇着,我去睡了。”
然后就只有一个脚步声渐行渐远的声音。
曹乐兰不免有些失望,她竟然还活着。
这时候听见了开门声,显然是余娘子见乌韭走远了,方回过头来开门。
她是熟门熟路进来的,摸着黑也不怕摔,到了桌前将油灯点燃,这才回到门口提了食盒进来,方看朝床榻上。
“曹小姐,既是醒来了,吃些东西吧,你不为自己想,总要为你这肚子里的娃儿想。”她说罢,已经将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饭菜便一一从里头端出来。
曹乐兰似没听到她说话一般,只死气沉沉地回了一句,“死了正好。”她现在也看不到希望在哪里?她爹还没死,李置也没消息,她甚至怀疑,可能已经不在了。
又或者,他们拿自己锁在这里威胁着李置些什么。
反正她左想右想,硬是想不出一件好事来。
因此这心情自然是颓废到了极点。
余娘子却没把她这话当一回事,将那小桌子移到了床前,一人慢慢将碗碟都一一搬过来,一边般一边说,“你爹的案子,我听说严办起来是要诛什么九族的,不过我们夫人心善,你如今有了孩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会给你想办法的。”
曹乐兰正要说自己死了就死,有什么打紧的。
但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朝自己还平坦的小腹摸了过去,声音也不自觉紧张起来“你,你说什么?”
余娘子却没有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走过去拿枕头给她垫着,扶着她起身吃饭,继续说道“方才听夫人和小姐们说,那李公子就算真是被谁所逼迫,可死在他手里那些人的命是实实在在的,往后这案子不管如何审如何判,他若是不死,是没有办法给那些叫他害死的亡魂交代。”
她说到这里,将筷子给曹乐兰递过去,叹着气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什么见识,不懂得那些什么律例不律例的,可是我晓得你这肚子里的孩子无辜,你虽这些年也受用了曹大人贪墨来的那些钱财,得享了这么些个荣华富贵,按理受罪的时候也该有你一份的。只是我瞧得出来,你也不稀罕过那样的日子不是?如此也是要讲人情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曹乐兰却听得认真。
直至见余娘子说完了,才急忙朝她确认,“我,我真的有孕了?”
“是了,你忽然晕到,夫人请了大夫来瞧,才一个月出头。多半是你在那灶神庙里没吃好,又担惊受怕的,所以身体才这样虚弱。”余娘子一面说,一面劝着她快些吃饭。
后来余娘子再说什么,曹乐兰没听清楚,只是晓得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了,再也不敢想那死不死的话了。
可越是如此,她又想见李置,更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于是待自己吃完了,余娘子收拾着要走的时候她将余娘子喊住,“余嫂子,能不能帮我同你们夫人转一句话,我想见李置一面,又或者叫他晓得这个消息。”
余娘子自然是应了,要走的时候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又顿住脚步,“你家的事情,我这几日是听了些许,你那哥哥也是可怜。”
然后叹着气走了。
这话叫曹乐兰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这些天都老实在房间里保养自己的身子。
有一个晚上听到好像这府里有人闯进来,刀声剑声吵了个不止。
自己这里也没人过来,她一晚上担惊受怕,等天亮了余娘子照例来给她送粥食,她才急忙问,“昨晚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头一次遇到刺客了,余娘子便是一介普通妇人也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我们大人将你爹送去布云河边瞧你大哥的尸体,这里的官员见不着他,我们夫人说他们群龙无首,急了,所以昨儿才使了人进府。”
曹乐兰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却想起前几日余娘子还说她哥哥可怜。
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怎叫她无缘无故提起来了?再加上此刻的话,曹乐兰也意识到不对,一把拉住了余娘子的袖子,“你说什么?我哥哥的尸体?”
明玥想着,这事儿是瞒不住的,迟早要叫曹乐兰晓得。与其到时候忽然叫她知晓,不如一点点循序渐进,所以叮嘱着余娘子寻个合适的机会,一点点慢慢道给这曹乐兰听。
只是余娘子此刻见曹乐兰如此激动,不免是有些担心起来,“你冷静些,这事儿原本不是有意瞒着你,我们夫人也是瞧见了你,才晓得那人是你哥哥的。”
然后把那僵的事情告知了她。
可是曹乐兰怎么可能不激动呢?她娘就是因为哥哥丢了一事,被爹活活折磨死的,哪里晓得这哥哥却是叫觅食的秃鹫给抓了去。
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这么一只秃鹫……给毁掉了!
哥哥本是命大让曜族人给养大了,哪里晓得又遇着这样的暴风雪,好好的人一下没了。
她自然没忍住,嚎嚎大哭起来。
又想若是当初瞧见那襁褓,该继续往山里去找才是,爹怎么就不派人继续去找?觉得已经被狼吃了呢?
哪怕他多几分耐心,少怀疑母亲一些,叫人去管那些曜族人打听,也早就得了结果。
可是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了她爹的猜忌之中。
她娘又有什么错呢?她就是善良救了一个人而已。她又不知那人是土匪头子,也不晓得那人会喜欢她一个订了亲的普通女人。
想起这些过往,曹乐兰就越发憎恨,恨她爹。
余娘子怕她出事,一直在旁边劝慰,哭了两盏茶的功夫,她总算是擦了眼泪,却是满眼通红地看着余娘子,“他怎么不去死呢?”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她爹曹大人。
余娘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试图将她扶着起来,“夫人不愿意早早告诉你这些事情,一来是怕你的身子受不住,二来也是怕你接受不了这真相乱来。可是万千事情,哪里由着自己了,都是那命运作祟,更何况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你还能如何?只能是凡事往好处想,眼睛往以后瞧。”
曹乐兰是没在哭了,但是那情绪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稳住的。
余娘子不放心,收拾好了后,还是拿了针线过来守着她。
曹乐兰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后来又看余娘子做绣活,看着看着,便朝她问,“可以教我么?”她不能再想了,必须找些事情来做。
所以看着余娘子做针线,她便想好像自来都是李置送她东西,她从来没有送过李置一件礼物。
又想起余娘子说李置最后可能也是逃脱不得的,便想着给他做身衣裳吧?就是不晓得现在做来不来得及?
但不管来不来得及,她还是想做。
余娘子觉得她有想做的事情,是好事,便是全心全力地教着她。
有了这针线打发时间,日子倒是过得快,有时候在窗前,还能听到远处院子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她开始幻想自己的孩子出生长大后,自己也送他去学堂里上学的画面。
然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变得炎热起来了,虽然早晚都是需穿着秋衣,但这终究已经是夏季,那中午热的时候,余娘子会来劝她到院子里吹一吹风,凉快些。
曹乐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想住进来的月牙池,如今是住进来了,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段日子她没见过明玥,余娘子说他们夫人在忙,曜族人的那些货物,要送澜州去,还有天气好了,曜族人们要回山上去,还要带着那么些尸体。曹大人虽是已经伏罪了,可是手底下的那些余党却是逃了,跑到盐田那边的山里去,如今沈煜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还有那三殿下又遇刺等等。
外面一切似乎都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可是曹乐兰整日在这院子里却觉得仿佛隔绝了世俗一般,很是宁静。
尤其是下午那边院子里下学的时候她最为高兴,那个时候孩子们的声音特别大,运气好些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跑到房顶上来打闹的身影。
所以,她不羡慕沈煜和明玥有多相爱多相互信任,她羡慕的是这些孩子。
有一对好的父母,是何等重要?
他们活得那样肆意,那样无忧无虑。
而就在刚才,余娘子来传话,“夫人说,明日她若得闲,便带你去见李置。”
曹乐兰自然是欢喜,只是也猜到,这多半是诀别了。
看着自己还没缝好的衣裳,虽那针脚实在难看,连两只袖子都不一样长,但她已经尽力了。
又有些心急,晚上更是熬到半夜,瞧着算是勉强完工了,才去休息。
一早起来便等,等到下午些隔壁不远处又传来那熟悉的下学声音,余娘子才过来,“夫人得空了,你这里可收拾好了?”
曹乐兰提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劳烦余嫂子。”
这厢同余娘子一起到了侧门,只见明玥已经在这里候着了。
曹乐兰福身行了一礼,“见过夫人。”
“不必客气。”明玥回着,瞥了一眼她带的包袱,“不日他就要与三殿下一起回上京,只怕是许久见不得。”
曹乐兰在自己这里,明玥也不怕李置为了活命狗急跳墙,在那回上京的路上告知上官锦无自己的身份。
因此沈煜提议暗中处置李置的时候,明玥还是摇着头,继续叫他上京去做个证人吧。
若是造化好,没斩头流放了,总是让曹乐兰看到些希望。
而曹乐兰一听这话,也猜出了来了,果然是最后一面,忍不住哽咽起来,“都带好了。”
“那走吧。”明玥闻言,便先出了门。
曹乐兰跟着上了马车,似乎也没走多远,又到一处陌生的院子里。
然后就看到了李置。
李置求了明玥,想给这曹乐兰一个好些的印象,所以身上的药效轻了些,这会儿是能勉强行走的。
他看着眼前的曹乐兰,只觉得她变了,身上那些凌厉一点不见了,整个人变得温和柔软了不少。
扶着她的肩膀看了好一会儿,才欢喜道“果然做了娘,便不一样。”
曹乐兰却想着他这一趟去上京,纵使是能活着回到上京,也不晓得能不能得活命,到时候孩子出生了他也瞧不见,心里一难受眼泪就掉出来了。
李置见此,自是心疼,只将她抱在怀中,一面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安慰,“别怕,我这一趟去,没准能将功折罪呢?”
但其实他知道自己罪该万死。
曹乐兰趴在他怀里哭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给他做的衣裳,连忙给拿了出来,“我在学做针线,这是给你做的衣裳,你快试试。”
李置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眼角带着笑,“你果然变了。”然后欢喜地脱下外裳,配合着曹乐兰试那新衣裳。
只是穿好了有些哭笑不得,两只袖子不一样长,袍裾也有些不对劲,但也没事,他还是笑得很开心,“我很喜欢。”
穿着她做的衣裳上路,自己也心无遗憾了。
曹乐兰眼睛一直是红的,看着此刻因为穿上自己做的衣裳而显得滑稽的李置,又有些想笑,给他整理着衣襟,试图将那两条不一样的袖子扯一样。
也是奇怪,以往两人见了面,多的是曹乐兰问李置爱不爱她?可如今却也不提这些情爱了,两人竟是说了些身边发生的闲事儿。
却不觉得无趣,反而温馨异常,让人有种恨不得往后余生都沉溺在其中,再也不出来了的冲动。
只是可惜这一刻的闲暇时光,让李置觉得好像这才是真实的,尘世烟火就该如此才是。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依依不舍地收回放在曹乐兰肚子上的手,他都还没有感受到那个小生命的蓬勃生机,太阳已经往西山坠下去了。
他忽然有些心急起来,仿佛这天黑之后,就是他的生命终结之时一般,眼睛有些湿润地捧着曹乐兰的脸交代着,声音也开始发抖,害怕起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去质疑沈夫人,你好好听她的话,只要你听她的话,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谁也伤不了你们。”就算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男人都这样罪大恶极。
可是李置知道,自己这个堂妹会想办法让曹乐兰活下来的。
不然的话,早就不会留自己了。毕竟自己是知晓她的身份,更是晓得长公主一直被关押在这里。
所以他这一次去上京,就算是死,他也会在给沈煜这功绩上做出一份漂亮的贡献来。那皇上要的,不但是青丘州,还有李家。
他除了是李置,还是李家家主李梦山的儿子。何曾几时,他也没想到这个身份也是有些用的。
他不能白白受了明玥这天大的恩惠。
曹乐兰哽咽着点头,其实这会儿她根本就没怎么听清楚李置在说什么,只是叫她要好好活着,好好听沈夫人的话。
她没有去想李置为什么要这样说,只乖巧地点着头,没有像是以前那样任性地和他对着干反着来。
李置满眼的不舍,可是最终还是只能放下手,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走吧。”然后狠心转身朝房间里去。
曹乐兰站在那里无声地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要上前去将他拦住,但终究是忍住了,她要听话,她不能得寸进尺,也许沈夫人就在附近。
不能给沈夫人添麻烦。
身体是控制住了,没朝李置跑去,但情绪却管不住,还是哭喊了出来,“李置,你要好好地活着,我和孩子会等你的!”
李置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还是抬脚狠心进去了。
余娘子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将曹乐兰扶着,“天色不早,一会儿越发凉了,曹小姐走吧。”
曹乐兰擦了眼泪,双脚机械性地随着余娘子离开。
她走后片刻,明玥和阿九才从那山石后出来,李置也将房门打开,朝明玥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