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衔仪式已过去四五天。
应召回到王都的将领,&bsp&bsp都已带着敕令,赶赴尼禄指派的重要岗位。
而一路火箭般晋升、挂了少将军衔,却没领到任何指派任务的海德里希,&bsp&bsp这种时候就特别显眼了。
“暴君的宠臣”这个称呼,成了王都贵族每日饭点的热门话题,本人却置若未闻。
年轻英俊的帝国少将,每天都穿一身漂亮笔挺的鸦黑军装,&bsp&bsp定点定时抵达太阳宫。
再由狼骑引进皇帝寝宫去,&bsp&bsp直到深夜,才搭乘皇帝亲派的穿梭艇回府。
久而久之,王都的流言开始朝另一个方向跑偏,&bsp&bsp像脱缰野马一样拉不回来。
“哥,&bsp&bsp你和陛下到底是……?”
获得皇帝亲准,&bsp&bsp海德里希可以跟伊娃一起在寝宫餐厅用餐。
伊娃一边用餐,&bsp&bsp一边小心观察着兄长的脸。
不得不说,离开了德塔要塞的海德里希,简直就是宝剑蒙尘多年、一朝被人拭净,&bsp&bsp即便站在以奢靡温养出来的王都年轻贵族中间,他的天生俊美和凌厉气魄,&bsp&bsp也会让他成为人群唯一的焦点。
而伊娃现在已经成功治疗了性腺剥除的并发症。
尽管永久失去生育能力,&bsp&bsp但也再不会轻易被alpha信息素干扰。因此,&bsp&bsp她获准自由进出皇帝寝宫,在太阳宫附近范围活动。
偶尔还会给蹲在寝宫看书的米弥尔,&bsp&bsp带点王都零食回来。
“我、我连在王都的集市采购时,&bsp&bsp都听他们在肆意议论您和陛下……当然!当然!我是不会相信的。都是那群碎嘴贵族,&bsp&bsp生活太枯燥乏味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
餐桌对面的海德里希神色淡淡,&bsp&bsp安静地用餐巾擦拭嘴角。
“我们没什么可议论的。”他说,&bsp&bsp“陛下政务繁重,我只是顺便分担。”
伊娃有点愤慨“我就知道!该死,他们居然编排你和陛下的那……那方面谣言!说从北境把我救回只是障眼法,实际是想把你留在寝宫,然后天天跟你那……那个!他们总是管不住嘴,成天造谣陛下,陛下太忙才懒得管他们罢了!”
海德里希轻按军装起身,并按照贵族礼节,把解开的制服扣一粒粒扣上。
“捕风捉影罢了。”
“哥,我知道陛下绝不可能那样对待你。但是,我想让你知道,”
伊娃手指用力,攥紧了刀叉,“我从来不愿让你为了我,折损自己的尊严,活在屈辱之中……”
海德里希笑了笑。他没有过多提及德塔要塞的往事,只是拍拍妹妹的肩膀,“过去了。”
餐厅的挂钟发出整点报时。海德里希离开餐桌,再次走向通往二楼书房的楼梯。
伊娃发现他的步伐十分轻快愉悦,甚至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尽管她知道以尼禄的品性,绝不可能屈待下属,但向来冷心冷情的兄长,也很少会在什么事情上显得如此迫切。
这不禁又让她回想起,集市里听到的那些奇葩传闻。
所以……难道是哥哥在主动?
“天啊!伊娃!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伊娃从臆想中清醒,顿时羞愤至极,把自己的双颊拍得噼里啪啦响。
一周后,帝国被一桩爆炸性新闻震动。
皇帝起调了海德里希家族的旧案。
当年,老海德里希任职麦哲伦星系总司令,其所任星系中,最繁华、人口密度最大的居住行星,被突如其来的巨量辐射袭击。
当时该行星包括行星环,居住总人口达亿,一夜之间伤亡近半,无数人被辐射影响患病,几乎所有居住人口迫流离失所。
这起事件,被当年的人们称为“麦哲伦惨案”,以其惨烈程度,震撼了整个银河帝国。
作为总司令的老海德里希首当其冲,成了最显眼的、用来吸引众怒的靶子。
当年卡拉古先帝大半时间都在疗养,功勋贵族鲁珀特临朝摄政。
他在御前会议定了老海德里希的重罪,并提供大量证据证明,因老海德里希急于晋衔,在麦哲伦星系藏匿和实验秘密武器,结果实验失败,导致整颗行星覆灭。
当年风头极盛的海德里希家族,就此走向末路。
皇帝起调这桩旧案后,确认证据链无误,便向全帝国发布了狼骑的调查结果。
“麦哲伦惨案”的起因,是来自帝国号观测宙域爆发的伽玛射线暴。
伽马射线暴,是当今毁灭性最大、人类无法干预的宇宙灾难,相当于古地球时期的地震和海啸。
当至倍于德尔斐太阳的恒星毁灭,或者超致密中子星相撞,就会产生横扫数亿光年的伽玛射线暴,在射线波及范围内,绝不可能有任何生命留存。
这种量级的灾难,通常会由帝国观测站负责监测,并提前向王都发出预警,皇帝再组织民众疏散。
但当年帝国号观测站,忽略了他们负责宙域内一次遥远而猛烈的伽玛射线暴。
尽管麦哲伦星系不在本次射线暴的攻击范围内,但运行轨道位于星系边缘的居住行星被波及,造成了惨绝人寰的“麦哲伦惨案”。
尼禄在调查“麦哲伦惨案”时,顺带查出了号观测站所在领地的贵族名字。
是当年的财政大臣,鲁珀特一派的核心人员之一。
一桩冤假错案,十二年才得以沉冤昭雪;
而当年立下无数战功、几代人都在为卡厄西斯誓死效力的海德里希家族,如今只剩最后两名成员。
一时间,帝国民众沸腾,议论甚嚣尘上。
海德里希用力推开书房门时,银发皇帝仍旧坐在桌前,埋头伏案工作。
见男人突然进来,他挑起眉,问“怎么?还没到我们的商议时间吧。”
“陛下,”海德里希尽力调整呼吸频率,试图恢复往日的冷静,“您不该……或许您不应该这样做。”
“我不应该?”尼禄将光子笔往桌上一丢,似笑非笑地,“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给你的家族平反?这种话不符合你身为海德里希家族长子的立场,不是吗?”
海德里希微微一噎。
的确,在帝国星网上浏览到皇室檄文时,说不震撼是假的。
海德里希家族蒙受冤屈已有数十年,期间亦有心怀悲悯的审判官,想要为他们洗刷冤情,但最后都不了了之。最大缘由,就是因为先帝卡拉古深深牵涉其中。
倘若证明海德里希家族无罪,那么作为统治者和审判者的卡厄西斯家族,必将面临全国性的质疑和指摘。
但凡精通帝王术的皇帝,哪怕私下再给冤屈者授以钱财安抚,都绝无可能让他人怀疑皇室统治的正当性。
海德里希“陛下,我的意思是,倘若您坚持要将案情公示,最好也该再等一段时间。”
尼禄“你是想说,像我眼下这般处境,手中既无军队也无实权,倘若这时再给政敌递上把柄,我的脑袋随时能挂上审判庭,是吗?”
“……陛下,”男人声线变沉了些,“先不提狼骑不会坐视,我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帝国需要一名卡厄西斯统领,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的。”
银发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冷冷一哼,不再就掉脑袋的事情继续讨论。
他抬高下颌,傲然道“你错了,少将。你知道自从镜泉宫的直谏通道开启,至今有多少敢绕过自己的贵族上级,直接向我宣誓效忠的人么?”
“陛下,请您明示。”
“一个都没有。帝国除了大贵族集团,还有在夹缝中生存的下级贵族、平民保民官,他们的数量应该远在大贵族之上。但是为什么,即便皇帝将橄榄枝摆在他们面前,即便受尽大贵族欺凌,他们却依然不敢伸手?”
“因为,”海德里希蓝眸微动,“信任已经破灭,重塑并非易事。”
“是的。如你和所有人所见,我的父王——”
尼禄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宽厚的背影。银发皇帝身披重甲,连披风缝隙里都是硝烟气息。但是抱起幼子的双手,永远只有温柔怜惜。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闭了眼,让自己从记忆中抽离。
再睁眼时,他眼中开始有股发狠的意味。
“——我的父王,对属于大贵族集团的鲁铂特一脉赋予超乎寻常的信任,违背了君主独身其外的信条。让银河帝国和卡厄西斯家族,同时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
“经历过叛党篡位时期,帝国如今已是被辐射重度污染的绝症患者,每一个细胞都濒临坏死。手术刀在任何部位刺入,都会引发大面积感染,随之而来的就是全面溃烂。在这种情势下,我能做的事唯有一件——”
尼禄抬起眼眸,看向书桌对面沉思的男人。
“——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抽骨换髓!
“我会无视任何反抗和哀求,将已经腐烂的心脏挖出,再填进未被污染的健康心脏,让它重新泵出新鲜的血浆。作为帝国的主刀人,获取新生组织的信任非常重要。这会决定他们能尽多大力量,迎战腐坏细胞的攻击,在最快的时间内克服排异反应,重新让帝国这具病躯运转起来。”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陛下。”
海德里希低声说。
在刚得知尼禄公示家族冤罪时,心底深处那种古怪的悸动,此刻正在一点点被压抑下去。
他又变回战场上那个冷酷理智的指挥官了。
“您为海德里希家族翻案,是想向全帝国昭示您与您的父王不同,甚至与从前的任何卡厄西斯皇帝都不同。”
“哼。你明白就好。”
说完,尼禄撑了一下桌子,让座椅转了个圈,用椅背对着海德里希。
“当然了,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过了一会儿,海德里希才听见小皇帝轻咳了一声,语调似乎有一丝别扭。
“……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
海德里希盯着高耸的椅背。
他感觉脚下的红毯,好似变成了芬芳的蔷薇花海,而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往下陷落。
心底那股刚压制下去的悸动,这会儿找到了出口,简直迎风见长,腾然生出燎天的火焰来。
不要听。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警告他。
一旦听了这个理由,他就不会再成为自己理想中,那个冷酷无情、心无旁骛的指挥官了。
甚至连肩上沉甸甸的家族血仇,都会变得摇摇欲坠。
但是他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很轻地问
“是什么,陛下?”
“在德塔要塞,我说要你回王都来,取你曾舍弃过的尊严。”
尼禄还是没回头。他在看庭院里盛放的野蔷薇。
“这并不是一个命令,而是我给你的承诺。既然你凭自己的能力抵达王都,我就将承诺全须全尾兑现给你。赫尔曼·海德里希,你的尊严是无价之宝,从今往后,不要再轻易丢到庸人脚下,任其践踏。”
有那么一会儿,椅子背后的男人并没有出声,他也没再说什么。
直到一阵“biubiubiu”的掉血音效在脑中响起,尼禄才皱起眉,打开正在报警的仇恨值面板查看。
系统明显没睡醒,机械音都有点含糊【宿老师?发生甚么事了……】
一人一统往仇恨值面板看,看到海德里希的仇恨值,正从“”大管大管地往下掉,大有直接掉成负数的趋势。
系统这下醒全了【我焯,发生甚么事了?!】
尼禄不自觉顶了顶虎牙,他控制不住自己惜才的本能,倒把仇恨值这茬给忘了。
虽说仇恨值大幅降低,可以确保海德里希的忠诚度,但毕竟这是主系统的任务目标。
在没有找到办法,应对所谓的“随机惩罚”以前,他不打算让海德里希的仇恨值掉得太低。
尼禄立刻转回椅子,神情冷漠,准备补救“不过说到底,还是你的妹妹侍奉有功。要不是伊娃三番四次向我乞求,我绝不可能让你踏进王都一步……”
他话没说完,就见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底诸多情绪在涌动混杂,几乎要将那双蓝眸彻底染成深黑。
系统惨叫【啊~~~~又往下掉了一大截!仇恨值掉到了宿老师!】
尼禄也很不悦【……啧。】
系统崩溃了【怎么搞的啊六边形!!妹妹这个杀手锏都没用了,你还是那个究极妹控吗六边形!!】
书桌后那个随手就将他灵魂引燃的人,此时倒像懊悔说得那么直白了。
见海德里希还在定定看着他,小皇帝很不高兴地别开脸,两手往胸前一抱“行了。听过就滚吧!”
“谨遵您的意愿,陛下。”
海德里希屈膝下跪,温顺地告退了。
转过书房的阶梯时,有一列上楼换班的狼骑。
男人不得不以拳掩唇轻咳,才能勉强挡住不受控制上扬的唇角。
及至到了阶梯底部的皇室画像前,海德里希抬起眼。巨幅的画像前,卡拉古先帝和他的王后并肩而坐,身侧环绕四个容貌精致的银发少年少女。
而王后怀中坐着的,是还穿着背带裤和小靴子的年幼小皇子。
陛下……
男人喉结微滚,在心底低喃这个不容亵渎的称呼。
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触上皇家画像下方的铜牌。
几排名字的最末行,以漂亮的花体帝国文字,篆刻着“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
“……哥哥?”
伊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海德里希瞬间把手收回,同时敛起满眼的**。
他回过头,看见伊娃抱着一沓古籍,正在楼梯下犹疑不定地看他。
“伊娃,”男人开口时,嗓音似有些沙哑,面上却带着平淡的笑意,“你今天要整理旧书?”
“对、对,”伊娃始终显得有些慌乱,不太敢抬头看自己的兄长,“给陛……陛下的藏书除一除尘。”
“好。”海德里希温声说,“早些休息。”
“嗯……好。哥哥也是。”
海德里希穿好军装外套,就消失在寝宫外茫茫的夜色中。
伊娃站在原地目送。
直到抱着书的胳膊酸痛,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发了将近一小时的呆。
她便赶忙摇摇脑袋,快步上楼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