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一生,&bsp&bsp是由很多好东西构成的。糖果,玫瑰花,清晨的露珠,和在蛋糕顶端流淌的巧克力。’
“圣洛斐斯从昏迷中醒来时,&bsp&bsp朦胧的阳光恰好透进窗纱。他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窗台上,&bsp&bsp姿态慵懒地托着下巴,&bsp&bsp正念着一本书。
“‘而我的一生,&bsp&bsp由这个宇宙随处可见的尘埃构成。是不被命名的亡魂,是可有可无的尘土,&bsp&bsp是支离破碎的行星碎片构成了我。有一天当我在黑洞中消亡,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因为那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归宿——消失在深深的、旋涡般的阴影中。’
“青年轻声念完,&bsp&bsp绿莹莹的狐狸眼侧过来,微笑道‘圣子殿下,你读过这本书吗?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科幻作品。’
“圣洛斐斯茫然地摇头‘没看过。’”
——《圣子沦陷记》
……
房间内灯光昏暗,全息壁炉烧得哔剥作响。尼禄披衣坐在天鹅绒椅上,眸光幽沉,&bsp&bsp正在重读《圣子沦陷记》里有关叶斯廷的部分。
他刚经历一次程度较轻的发作,让系统给稳住了。
但发作后的余韵仍在,尼禄的额发还湿着,&bsp&bsp呼吸也不太稳定。
白狼骑单膝跪在他面前,小心解开他的睡袍,然后用蒸得温热的湿毛巾,&bsp&bsp擦拭那些淌过雪白肌肤上的冰冷汗珠。
“……《流浪者号》。”
尼禄突然低声喃喃。
“什么,陛下?”
白狼骑抬起头。
他的手还有点发抖,随着疯症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bsp&bsp尼禄如今似乎已把发病当做吃饭喝水般平常,&bsp&bsp发作结束后,&bsp&bsp就自顾自继续工作。
但骑士根本无法做到像他这样冷静。
每次看见小主人发作时的痛苦模样,他都像要在心脏上生生撕一层皮。
“你看过《流浪者号》吗?”尼禄问。
“我听说过,陛下。是帝国男爵谢尔曼·温斯顿的系列作品,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有十多部的科幻长篇巨著。”
尼禄点头,“是的,总共部。我当年听得零零散散,应该只来得及听到第六部还是第七部。”
白狼骑拧着毛巾,努力回忆“主人公是姬丽丝公主,和无名舰长吗?如果我没记错,您小时候寝宫里的书架上好像有。您当时很喜欢睡前听故事,但您总是只记得情节,对不上书名。所以有时,我实在找不着您想听的是哪本书,就会偷偷去问二殿下——”
他说到一半,突兀地把话音截住。
尼禄几乎是从急救基地匆匆逃离的。
他不会允许自己在人前展露情绪。与叶斯廷对视几秒后,就淡淡侧过脸,吩咐医官
“把他看管好。审判官介入前,确保他不会离开这个治疗舱”
说罢,他就头也不回地带着白狼骑走了。
起初银发皇帝还能维持步伐平稳。
但随着离医疗基地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步速也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冲进了自己的穿梭艇。
舱门一关,尼禄就“砰”地一声,将拳头重重砸在舱壁上,半天没出声。
觊觎已久的疯症,迅速抓住空档,朝着尼禄的理智攻城伐地。
白狼骑早已有丰富应对经验,一见尼禄面色发白,立刻将他拦腰抱起,直奔空无一人的寝舱。
尔后,再将小主人深深压进柔软的床垫,直到少年在自己身下的挣扎,逐渐停下来为止。
“陛下,”白狼骑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握住尼禄的手,如实告知,“在您神志不清时,您一直在呼唤您的兄姐们。是那位冒充者,让您受到刺激了吗?”
尼禄按揉眉心的手一顿。
他沉默许久,最终缓慢吐出一口气,睁开幽深的红眸。
“一个真正的帝国君主,即便是自己的过去也要无畏征服。从进入东境到现在,我的表现无疑是不合格的。”
他嗓音很低,眼神在慢慢变冷。
“纵使是我的至亲,他们也早已是被星尘掩埋的亡魂。而我的使命,是坚守他们的安息之地,守卫卡厄西斯家族九百年的荣耀——为此,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应该成为我的阻碍。”
说罢,尼禄倾身打开光屏,要求舰队即日启程,携带所有涉事贵族和主谋者返回王都。
同时,海德里希一直在主理赫卡前线的俘虏接收工作,大贵族领主手中最后的精锐兵力,终于被尽数收入尼禄麾下。
至此,帝国大贵族再也没有与皇帝正面对抗的实力。
尼禄抓紧机会,迅速修改敕令,要求大贵族领主立即交出领星兵权,否则一律视为叛国。
同时,早已选组完成的星省委员会,也启程奔赴各个领星的腹地深处,进一步提升皇帝陛下对帝国领星的掌控程度。
白狼骑默默坐在他身边,协助尼禄处理政务。
期间,他抬起眼灯,凝望小主人刻意忙碌的背影。
他深知尼禄心中有一个极深的空洞,且永远不会被胜利和荣耀填补。
这个空洞,自他们逃离王都时开始塌陷,然后再在漫长的逃亡中,被孤独和日复一日的等待蛀空。
在得知兄姐们惨死的噩耗前,小尼禄曾整日整夜坐在星舰甲板上,仰着瘦削的脸蛋望向天空,等待兄姐们真如他们保证过的那样回来接他。
但谁也没有来。
往后,他又从蝎尾处知道,其实从一开始,谁都不会在那片天空中出现。
从此往后,白狼骑便再也没有在甲板上看见那个苦等的小小身影。
某种程度上,狼骑是尼禄用来填补这个空洞的幻影。
因此在目睹狼骑受难时,尼禄总会展现出异乎寻常的暴怒,也会作出比平日更加激进的行为。
但没有人能替代真正的卡厄西斯家族。
那些本该属于尼禄的温暖怀抱,早已经被鲁铂特一手葬送,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想到这里,白狼骑不由心痛如绞。
他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医疗基地去,抓着医官的领子让他们重新检查,或者再来一次什么劳什子时空乱流,将尼禄的亲人从过去拉拽回来。
他正低头沉默时,尼禄却将一面光屏移到他面前,嗓音比刚刚要冷静许多“阿列克谢,对那名假冒者的审讯,我将全权交给你和狼骑。”
“遵命,陛下。”白狼骑本能地点头应下,又抬起头,“陛下?”
“他体内的生物工程,使他能在非克隆体的情况下,仍然具有卡厄西斯皇室的da密钥。”
尼禄说,“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返回王都以后,从医学院和赫卡军科局里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弄清楚他为什么能持有皇室的密钥,且出现迄今的目的是什么。”
“遵命,陛下。”
尼禄把叶斯廷的事务交给白狼骑后,不知为何,心头涌动的杂念也像平复了不少。
他短暂休憩,又再次打开帝国的全息星图。
磅礴的玫瑰星云,在全息星图中不知昼夜地缓缓旋转。无数行星拖曳着光尾,在既定轨道上高速环绕。
纵然过程曲折艰难,但税法令颁发至今,他还是凭借强硬的镇压平叛,成了这盘棋局的最大赢家。
国库被强行征收的税金填得盆满钵满,大贵族的兵权即将全部集中在他手中。锚点和军队的建设进度,都在呈指数级别增长。
而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
星光沸腾如海,银发皇帝坐在天鹅绒椅上,安静地注视这一切。
他的眸光冷淡如刀,穿过瑰丽的红色星云,刺向星图外无法探查的虚无之地。
……
叶斯廷睁开眼时,发现与预期不太一样
他并非在王都的地牢中。
相反,这里是窗明几净的疗养病房,虽然他的手上,还带着防止逃跑的定位手环。
透过被封死的单向玻璃窗,他甚至能看见庭院里一些晒太阳的病人。
他们正坐在轮椅上,三三两两地谈着话,姿态看起来很放松,但一些行为动作,明显是受训的精锐军人。
还有一个鬓发斑白的中年病人,执着地用树枝在地上画画。
一切看上去都很好,但对叶斯廷来说不是。
他曾被迫承诺,要将一个秘密带进坟墓。
后来费尽周折才逃离桎梏,但当他得知尼禄归位时,却发现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都必须继续信守那个诺言。
如今他被转移到这里,也就意味着,他在与尼禄的第一次会面中,有可能露出马脚了。
叶斯廷不由用缠满绷带的手按上双目,颇为头疼地回忆。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胸腔的伤口,他不由喘咳了好几声,咳嗽的震动,使他刚刚愈合的肋骨剧痛无比。
不。
他与尼禄见面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说。
从重伤昏迷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少年尼禄,他甚至凭借理智,就压抑住所有情绪。
是哪里露馅了?
他艰难地从病床上坐起,靠在窗边朝下看。
画画的中年病人已经离开了,地上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
疗养院的庭院里一派安宁,不过叶斯廷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比如正在庭院角落里安静站立的帝国将领。
他看起来很像是途径疗养院看望病人,但军帽下那双冰冷的蓝眼睛,却始终在扫视楼层病房的窗户。
叶斯廷知道,王都疗养院的秘密病房,使用的是全息单向窗,若从外部看,只能看见窗户上显示的空病房影像。
不过偶尔会露出破绽
因为全息影像跟自然光照的效果,还是会有微妙的不同。
这会儿正是王都日落,第一抹晚霞洒上病房楼层时,黑发将领的眸光,便精准锁定在叶斯廷所在的病房。
他没什么表情,只稍稍掠过一眼,又若无其事般移开目光。
这个人有些面熟。
叶斯廷想起来了。
这是在尼禄失踪期间,负责镇守王都的海德里希上将。
不多时,又一个看起来不属于这里的角色出现了。
是一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褐肤战士。
但他跟有心调查的海德里希不同,似乎纯粹是值勤结束后闲逛过来的。
他一路埋着头,不知道是在观察还是嗅闻什么东西,默默地从疗养院前的蔷薇小径走过来,在疗养院前方转了会儿圈圈,又像是猛地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很见不得人的事,大手在迷彩军裤上搓了搓,那张英俊冷冽的脸上,居然浮出一点点红晕。
叶斯廷微微挑起眉,又收回目光,看向立在庭院角落的海德里希。
海德里希早就发现了那名战士。
他也不作声,就在庭院中冷淡地望着对方,嘴角有一丝很淡的嘲弄。
直到阿撒迦自己转过身来,一眼看见庭院里的海德里希,那副窘迫模样,一瞬间便荡然无存。
从那双凛然的金眸,叶斯廷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帝国杀神阿撒迦。
两个皇帝陛下
面前最炙手可热的红人打了照面,却诡异地一个招呼都不打,只隔着庭院的蓠墙遥遥对立。
期间有王都小队巡逻经过,不得不走过他俩中间时,都莫名缩了缩脖子,竟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敢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窗外响起穿梭艇降落的声音。
叶斯廷抬起目光。
一列重装具甲的狼骑从穿梭艇上下来,为首的,就是银盔白袍的白狼骑。
他的步伐毫无迟疑,径直越过小径旁的阿撒迦,率领狼骑走入疗养院。
海德里希就站在狼骑们的必经之道上。
在白狼骑走近时,黑发将领突然开口,似乎淡淡地说了句什么。
然而骑士像是全然没有听见,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坚硬的肩甲,甚至差点撞上男人的肩膀。
海德里希稍稍侧身避开,回眸看向骑士的背影时,本就冷漠的蓝瞳,温度又下降几分。
叶斯廷就在楼上俯瞰着这一切。
高高挑起的眉,始终没机会放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