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a,&bsp&bsp你给我滚出去。”
朱利安的声音从洞穴里传出来,而后,&bsp&bsp一只银白色的虫族猛地从里面滚出来,&bsp&bsp委屈可怜地趴在门口,但它可怜攻势的对象连头都没有探出来,还在洞穴里忙活。
这已经是他们在这颗无人星上的第不知道多少天。
两天前,&bsp&bsp朱利安的营养剂刚刚吃完,开始不得不硬着头皮尝试虫族们猎杀带回来的肉。
这无人星上,并非没有生物。
这颗最初以为安静的死星,其实遍及了生命,&bsp&bsp只是为了适应星球生活下去而变得非常隐蔽,难以寻找踪迹。
它们往往掩藏在地下,&bsp&bsp只在晚上出没,是一种如同负鼠的小东西,&bsp&bsp形状有点诡异,但肉质还可以。除了这些负鼠外,&bsp&bsp还有长着三只脚的吉力兽,&bsp&bsp有六个翅膀的古牙兽……看起来都是变异种,&bsp&bsp而且还是往稀奇古怪的方向变异,也不知道它们体内有没有什么诡异的射线残留。
但作为这一群虫族里唯一的人……朱利安没有选择的余地。
毕竟他现在颇有种靠虫养着的感觉。
朱利安把捣乱的代号a赶出去后,头痛地看着刚剥了皮的吉力兽,一想到还得忍受自己难吃的厨艺,&bsp&bsp他的胃就开始痛。如果不是他之前储物项链里还有点做饭的家伙,朱利安就得面对生吃,&bsp&bsp还是生吃的问题了。
他头疼地把存下来的雨水放到过滤处理器里煮开——这个小仪器能最大可能过滤掉雨水中的酸性物质——又把处理好的肉丢到一边去,&bsp&bsp准备等煮开后就丢下去煮肉,&bsp&bsp顶多再加点调料。
——这就是朱利安的基本厨艺。
以前他在主星,&bsp&bsp室友还没来的时候,他就是靠外卖活着的。等室友搬来和他合租后,朱利安就是靠着室友的一手厨艺过活的。
他本人的厨艺非常之垃圾,已经到了自己都快受不了的地步。
朱利安处理完手上的血水,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也吐槽自己的娇生惯养。如果不是有低阶虫族和代号a在,朱利安怕不是在逃离了逃生舱后,撑不住三个月人就没了。
整颗星球非常荒凉,朱利安手里头留着的器具都无法定位。
不知道星球的定位就没办法知道自己在哪里,自然也发不出去求救信号。
不过朱利安对这件事不太上心,他呆在这里的时候虽然还得考虑下怎么生存下去,但那种禁锢在身上的绝望已经消散了,他活得比在主星还要自在。
水煮开了,朱利安面无表情地把肉丢下去,简单弄熟后,就开始艰难地给自己塞。
吉力兽的肉不难吃,就算是朱利安的垃圾手艺,还是能勉强让他吞吃下去。吃完后,朱利安欢呼地把东西丢到一边,准备等下一餐再开始痛苦做饭的事情。
他走出洞穴。
他现在住着的地方,是经过几次寻找后,在略显崎岖的山上由几个虫族挖出来的。毕竟又要干燥,又要方便,还得出入容易,这样天然的洞穴可不好找。结果代号a哼哼唧唧地和几只低阶虫族比划了两下——用须须,朱利安都不知道代号a之前都把脑袋上的须须藏在哪里——它爬到低阶虫族的大脑壳上和它们对波了一下,然后低阶虫族就给朱利安挖出了这么一个完美的洞穴。
连排水都很方便——清理做饭的血水的时候。
洞穴外,代号a还趴着。
它不服气地哼唧,“妈妈,我比它们听话多了,妈妈不要理它们。”
朱利安“……”
代号a这种争宠的行为,叫人不知如何反应&bsp&bsp,而且它死活改不过来妈妈这个称呼了,除非是朱利安生气,它才会扭扭捏捏换成朱利安。
“你不要老是欺负它们。”朱利安弯腰把代号a抱起来,它现在老沉老
沉了,可不只是拳头大,都有个小抱枕那样的体积,这重量自然也越来越沉。
朱利安颠了颠,喃喃地说道“半只吉力兽。”
代号a僵住,代号a想哼哼。
代号a又耷拉下来,软绵绵地说道“妈妈想要吃掉我吗?”
朱利安像是没想到这个话题怎么突然转变到这里,神色奇怪地看向它,就看着代号a小心翼翼地在朱利安的怀里转了个身——作为一只虫族,它这个灵活性也够强了——然后代号a裂开自己的背甲,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探出了四五条灰黑色的触须,一起涌动到朱利安的嘴边,“妈妈,吃。”
朱利安……yue!
他一下子撒开手,避开递到嘴边的触须丛。
这点小高度对虫族来说就像是在玩耍,代号a灵活地在地面停住,两对复眼紧紧地盯着朱利安,“咕”了一声,小小声的,然后说,“妈妈,不吃?”
朱利安捂着已经饱得塞不下的胃,用力压抑刚才反胃的抽搐,他可不想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不吃。”
朱利安干巴巴地说道。
虽然他和虫族们相处还算融洽,但总有些时候会让他意识到人和虫族是不太一样的。
几天前,有一只低阶虫族在猎杀的时候受了伤,一只前足掉了,回来的时候,整齐的队伍后面跟着一只走得缓慢的大家伙,朱利安当然一眼看得出来它受伤。
但是他的储物项链里只有一点普通药物,对外伤的压根没有。
代号a那会趴在朱利安的脚背上,沉甸甸得很,“活不下来,就,没用了。”
朱利安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脚背,被小肥虫压得麻了,“如果它们死掉了呢?”
“就,死掉了。”
“尸体呢?”
“吃掉。”
“同族也吃?”
“是食物。”
那时候,朱利安就没说话了。
他看着那只守在最外围的大脑壳,想了想,还是拖着小肥虫挪了过去。
受伤的大脑壳动了动,橙红色的复眼盯着朱利安。
这些天的相处,朱利安已经分清楚不同的虫族复眼颜色不一样,而当它们都统一变成猩红色时,就是面对外敌浸满杀意的时候。大脑壳伫立不动,还把锋利的前足往里面挪了挪,嘶嘶了一声,像是生怕这东西把朱利安捅了个对穿。
朱利安靠近去看,才发现是它的一只附肢分离断裂,断裂的缺口糊着一层仿佛有腐蚀性的粘液,正阻止着它的修复再生。他废了很大的劲,才把这些东西刮掉。那些粘液掉到地上,还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朱利安皱眉,看向大脑壳的伤口。
刚才还逐渐发黑的伤口横截面一下子收缩,像是已经开始自我修复。
这种强大的修复力量,的确叫朱利安吃惊。
代号a“妈妈,都说了不用管它。妈妈不信我……”它的声音还带着种呜呼呜呼的声音。
朱利安随手揉了一把它冰凉的背甲,“这只,是之前挡在洞穴门口的那只虫族吧。”
代号a昂起小脑袋,“妈妈认得出来?”
朱利安“这么明显,为什么认不出来?”
这一只大脑壳背上有好几道划痕,但背甲最大,趴在上面最舒服。它的颜色虽然也是铁红,但带着一点点和其他只虫族不太一样的粉,经常是走在最前面的虫。
代号a听完后不知道在叽叽咕咕什么,但从那一天起,他就很爱和它们吃醋。
朱利安也不知道它上哪来那么多心眼,仿佛这么努力学说话,就是为了把所有的撒娇都用上。
他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就跟上来好几只虫族。
这附近因为有了这一伙横行霸道虫族扎根后,很快就成为了禁地,基本上没什么小动物敢往这里来。但这些虫族在朱利安外出行走的时候,还是总会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朱利安看着它们挪那么一小步一小步,都替它们觉得难受。
“a,是谁派它们来的?”
代号a的两对复眼向上的则看上面,向下的则看下面,总之是不看朱利安。
朱利安揪住它的翅膀,幽幽地说道“不会是你吧?”
代号a呜咽了一声,“我没这么无耻呜呜呜……”它嗷呜嗷呜爬上朱利安的脖子,将冰凉的脑袋——或者说脸贴在了朱利安的肩窝里,湿凉湿凉的感觉,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它哭了。
糟糕,a这家伙特别会卖乖。
撒娇就算了,还经常委委屈屈地假哭,也不知道一只虫到底是上哪里学来的臭毛病。
尽管朱利安知道它是在假哭,但是一只会喷泪的小怪物贴着人一抽一抽,也只能翻了个白眼然后用力地抱紧它。
——勒死虫!
代号a虽然逐渐狡猾了起来,但它唯独学不会的就是对朱利安撒谎。
这些虫族的确不是它弄来的。
也是,就代号a这连身体都长不大的德性,怎么看都是个光杆司令。
“是红宝石号上那只吗?”出于一种奇怪的原因,朱利安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摸了摸有点冒冷汗的胳膊,仿佛有种无名的恐惧深藏在他的身体,平时没有任何的动静,一旦被提醒就会从骨髓里扎根冒出来。
代号a“咕咕咕咕咕——”
朱利安“……突然就不会说人话了。”
看来的确是。
但那只的等级比代号a高,所以代号a不敢说?
朱利安有点发愁。
他记不清楚在飞船上失控的时候做了什么,但他隐约记得他大概、也许、有可能和那只虫族打了个照面……但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只有刻在记忆里的恐惧。
他当然不想和那只虫族碰上。
但这一群憨厚的低阶虫族偏偏是它捣鼓来的。
不知不觉,朱利安溜达得有点远了。
身后大粉,大红,大黄这几只大脑壳突然都窜到了他的跟前,拦住了朱利安的去路。紧接着,他听到了地面轻微震动的声音。
朱利安一愣,就见灰扑扑、死寂一般的土壤上,突然钻出来许多如同负鼠的吉力兽,而后便是六个翅膀的古牙兽,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突然从地下钻了出来,如同逃命一般朝着西北方向逃去。
朱利安拍了拍大粉的前足,大脑壳把脑袋低了下来,又伸出一只冰冷的足,让朱利安能够爬上去。等到朱利安扶稳后,他对代号a说,“往它们相反的方向走,但隐蔽点。”
朱利安是没办法和这些低阶虫族们沟通的。
它们听不太懂人类的语言,而朱利安也做不到和它们须须对着须须,在思维联结里交流。
代号a不情不愿地伸出了自己的须须,爬到大脑壳的前头碰了碰,然后快速地跑了回来,连带着须须也没有了。
朱利安抱住猛地撞过来的代号a,无奈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嫌弃自己的触角?”
“丑,很丑,妈妈不喜欢,不要讨厌a。”代号a含羞带怯地说,“a,还小。”
朱利安抿唇,底下的大粉已经带着他们朝着和动物狂奔相反的方向在跑。而他看着正埋首在他怀里的代号a,一时间有点错乱。他记得,当初代号a在研究所的成长速度很快,它几乎是以非一般的速度变成了成虫,然后便是那些……朱利安略过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如果代号a在研究所都能成长
那么快,那没道理现在还是个幼虫、或者说若虫的形态。
是因为没吃饱吗?
在无人星扎根了后,代号a和虫族们一样开始吃上了肉。它也会捕猎,它捕捉到的动物基本填了它自己的肚子,余下最细嫩的地方就会被它带给朱利安邀功。
这么看来,吃的东西也不少。
怎么就长不大呢?
大粉就是之前受伤的那只虫族,在经过几天的休养后,它断掉的地方虽然没有重新长出来肢体,但是不影响它的行动。它依旧是冲在第一线的虫虫,它奔跑的速度极快,背甲上的两只翅膀起到辅助的作用,扑闪的时候,朱利安都往往要往后避开。
这看起来也挺锋利的,不失为一种武器。
它们疾行的速度很快,等到大粉大红它们突然停下来,急刹车藏在了岩山后时,那地面震动声已经非常明显,仿佛就在耳边突突突地响着。
朱利安正想示意最后面的大黄藏得更严实的时候,就见a飞了过去,重重往下一跳,就把大黄的大脑壳硬生生砸歪了。
原本有点突起的地方就恢复了平整,再看不出这里藏着三只大脑壳虫族、一只若虫,还有一个人类。
朱利安慢吞吞从大粉的脑壳上爬起来,靠着岩壁扒拉住自己的身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越过岩壁,在更远处的旷野上,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机器正伫立着,两条长长的铁臂摇摆着,正缓缓地从地底拉出来一条矿车般的队伍。而在这机器的下方,围着它似乎建立了一个营地,来来往往进出的人虽然不多,但是那的确是人类的面孔。
……就是看起来不太像是联邦人。
朱利安眯着眼看了老半天,总算从一个爬出来的矿工辨认出来一点点痕迹。
——灰色的皮肤。
朱利安立刻想起自己的室友。
灰色皮肤,矿工,几乎无人的星球,恶劣的天气……
朱利安微微瞪大了眼,这里难道是玛莎矿星?
可是玛莎矿星距离雅斯顿主星非常遥远,而且经常遭受虫族的袭击。当初因为能加入联邦,莫尔顿都抱着朱利安哭了一顿。
这么遥远的距离,那逃生舱里的燃料真的足够支撑朱利安飞跃星空到这里吗?
朱利安慢吞吞缩了回来,坐在大脑壳上发呆。
他没有留意到,刚才爬出来的那一批矿工在等新矿工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后,就四散出了营地。有两个结伴朝着这面岩壁走了过来,身上还带着灰扑扑的印记,有些矮小的他们看起来颇像是故事书上的小矮人。
“本杰明,预计还能再挖几天?”
“挖不了多少天了,雨季又要来了。我们得趁着开始下雨前搬走仪器,不然到时候损失太大。”
“真是倒霉,最近半年的气候为什么这么奇怪?”
朱利安屏住呼吸,示意地朝着虫族们摆摆手,也让它们都保持安静。
它们听不懂他的话,但能感觉到他的肢体动作,能轻轻触碰他细腻的思维,尽管他从来都没有回应,像是从不知道这群拙笨的虫族已经把他并入了思维联结里,心满意足地趴了下来。
至于代号a?
它当然知道。
但是这只小肥虫为什么要说呢?
这只重得要命的小胖虫心眼都比针还小。
那两个玛莎矿星的人走到岩壁下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后,也没有立刻回去营地。想来他们也不是很喜欢营地里乱糟糟的样子,趁着换班的空隙在外面走走总好过在那里闻着臭气。
“马奇,头儿说最近不要往南面去,好像是监控到了有低阶虫族出现。”
“又是那群该死的东西!它们到底看中这里哪里了?那些矿石?还
是这里贫瘠得要死种不出植物的土壤?这还不如一些垃圾星呢!”
“反正别往那边去。听说数量不多,等雨季来前,他们会顺便把它们都清理了,免得它们把矿洞弄塌了。”
“本杰明,不如担心它们会不会把矿石都给吃了。”
“哈哈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它们根本不喜欢吃那些矿石……”
他们交谈时用的是联邦通用语,带着非常浓重的口音。虽然交谈的时候没有提及这里到底是哪里,但朱利安觉得有的可能是玛莎矿星了。
……但清理虫族?
朱利安低头看着正趴在岩壁后,呆呆不动的憨货一号,憨货二号,憨货三号……
这说的就是它们吧?
最近也没听代号a说附近有别的虫族。
朱利安有点恼,都互不相干的事情,怎么还能顺手除虫呢?
这些憨货也不过是为了一口吃罢了。
他微顿,突然意识到自己想法的错位。
站在玛莎矿星人的角度上来说,想要灭掉这一小队虫族再正常不过,如果是在主星,突然报道有哪个地方出现了虫族被保卫队给击毙,那朱利安在看到新闻的时候也只会叫好。
这就是立场的根本不同。
人只能着眼于自己的利益,但是他刚才的想法……又是立足于哪?
营地又发出古怪的动静,那巨大的机器再一次把新的矿队拉了出来,这两个还靠在岩壁上说话的矿工连忙朝着营地的方向跑去。随着他们的远去,这里又恢复了安静。
朱利安盘膝在大脑壳坐了一会,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大脑壳,大粉就开始挪动身形悄咪咪离开。
以一只虫族的体形来说,大粉大黄它们是真的做到了举重若轻,基本没有任何的动静。等到远离了开采的营地后,才放开腿——很多只腿开始狂奔。
开采的营地距离朱利安的洞穴挺远,如果不是这一回他突然出去溜达,未必能够知道那里会有人。虽然从一颗无人星变成一颗矿星,还是他认识的玛莎矿星,这对朱利安来说当然是好事。
但是对这几十只曼斯塔虫族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的。
跟着朱利安出去的虫族只有三四只,但跟着朱利安来到玛莎矿星的曼斯塔虫族却少说有几十只。这几十只的数量对虫族而言过于稀少,想要弄死它们虽然不容易,但也的确如矿工他们所说也不难。虫族是个集体生活的种族,数量越多它们的战力越强悍,只有几十只不足为惧。
回到洞穴后,朱利安就看着被大粉分派出去狩猎的大脑壳们都回来了,一只只都血淋淋的,带着五颜六色的血液。不是所有的生物血液都和人类一样是红色,也有的是青色、或者绿色。凝聚在大脑壳的几丁质硬甲上,就仿佛涂抹的色彩。
其中一只大脑壳小心翼翼地把已经死掉的古牙兽夹着放到洞穴前,古牙兽外表的坑坑洼洼,是它们试图给其去毛无果的努力。
曼斯塔虫族吃古牙兽当然不需要拔毛,但人类朱利安需要。
它们最开始就是整只整只送过来,后来发现朱利安吃不了那么多,就夹碎一半、或者四分之一投喂。到最近,都发展到了想拔毛的地步……可惜的是它们锋利的节肢可完成不了这么精细的工作。
但这无法抹去朱利安在看到那一刻的熨帖。
他被一群曼斯塔虫族养了起来。
这种古怪的感觉非但没给朱利安带来恐惧,反而透着一种日常的温馨。
这实在是……
朱利安叉着腰,站在洞穴前出神。
别说那群虫族看起来血淋淋的,朱利安浑身上下其实也透着一股流浪荒野的气息。
为了方便做事,他
把最便于行动的衣服翻出来穿了,那是以前和同事——在还没有虫族这一摊子事之前——买了一起去园区郊野外作业的衣服,黄褐色,身上都是各种小袋子,非常能容纳各种零件和小物件。
过肩长的漆黑卷发被朱利安用发绳扎了起来,就是额前总有些碎发掉下来,他正琢磨着有空的时候要剪掉它们。
他看起来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落拓,但也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快活。
朱利安弯腰把古牙兽的一半尸体拎起来,把还赖在他身上的代号a丢了下去,“你重死了,该减减肥了。”然后抱着那一半肉去另一边处理。
a跟在朱利安的身后,“a不重,a轻,很轻。”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代号a的背上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两根灰黑色的触须溜了出来,在朱利安的面前晃悠比划。
朱利安一把掐住触须,石刀在上面比划了两下,“对人类来说,你现在的重量相当于个人,所以你就是胖了。”每次被压到脚背,朱利安都觉得自己的脚都在发出惨叫,负重前行。
代号a委屈地把触须缩了回去。
又立在自己的两对复眼前。
代号a开始掰着触须数自己到底有多重。
朱利安忍。朱利安忍了又忍。
朱利安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虫族没有教数学,或者其他知识吗?”
每次看到代号a连数数都不会的时候,朱利安都油然而生它是笨蛋的错觉。
……可能也不是错觉。
代号a“传承记忆,有。但a,不全,丢。”它说话的时候还分神在数着自己的触须,数着数着突然炸起了自己的羽翼,带着沉闷的郁气挥舞了两下。
朱利安眼角抽了抽,不用问,肯定发现自己数错,然后又不记得自己数到哪里了。
他决定闭嘴去处理自己的晚饭。
毕竟自己的胃更值得可怜。
…
朱利安不想睡觉。
他躺在大粉的脑壳上,双手交叉在后脑勺,看着苍穹上暗淡的星光。
玛莎矿星常年都是雨季和风暴,空气的质量不是很好,但勉强能让人生存。从矿星上往外看,是看不到太多的星星,基本上都被遮挡住了。
他看着这些暗淡的星光,脑子却惦记着别的事情。
他在思考着那个开采营地的事情。
按理说,看到人类的踪迹后,朱利安该做的事情应该是找他们求救,然后顺理成章地通过他们进入到人类世界,或是留下来、或是找个机会离开,都好过在旷野上流浪。但朱利安那个时候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找他们求救,而是让虫族们悄悄带他回来。
这当然有虫族们对他没危害,但不知道营地那群人态度的原因,但另外一个朱利安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他的确在乎。
他在乎他离开后,这群虫族会何去何从。
如同营地矿工说的那样被击杀?或者是离开这个星球,去别的地方?
代号a哼哧哼哧从大粉粗壮的节肢爬了上来,它在朱利安的面前总乐于表现出它柔弱的一面,这样一来妈妈对它总有无奈的妥协,比如现在……
朱利安把代号a捞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你是真的好重。”
朱利安嫌弃地说道。
代号a知道,妈妈总会这么说,他一边嫌弃着,一边用柔软细腻的手指抚弄着代号a坚硬的背甲。然后是那两片轻盈地贴在背甲上的翅膀,温热的指纹似乎也蹭热了虫族冰冷的血液,那双翅膀无力轻颤了两下,又顺着他的力道乖巧地任由其抚摸。
朱利安永远都无法弄清楚,代号a的翅膀纹路。
它已经逐渐长成,但
是那对翅膀还是如此精巧漂亮,带着繁杂细密的纹路。
朱利安有时候总会感慨造物主是多么奇怪,既然赋予了虫族冰冷残暴的天性,却还是在某处给它们留下了足以诱骗人的精妙。
代号a“妈妈怕我吗?”趴在朱利安的肚皮上,几乎把他整个上半身都盖住的虫族这么问。
它说它还是幼崽,它说它还是只小小虫,它装乖,它撒娇,都但无法掩饰它是虫族的本质。但它说得小小声,说得随意,就好像是一句随便的话。
朱利安便也说,“怕。”
哪怕是到现在,他的背后躺着的地方是大脑壳,是他起名大粉的大家伙,他的手抱住了代号a,手指还在小怪物的身上摸来摸去,但是该怕的东西,到底还是会怕的。
这种惧怕,来自于人类的本能,是潜藏在最深层的潜意识,那压根无法靠着人自己克服,只能在一次又一次过于亲密的接触中被触动,然后就是爬遍全身的鸡皮疙瘩。
“那妈妈,为什么要在意,我们?”
多么巧妙,这个时候,又不再是“我”,而是“我们”了。仿佛归结成“我们”,就不会暴露代号a最为关切的事情。
朱利安“如果没有你们,我也活不下来。想要你们活着,很奇怪吗?”
“不懂。”
代号a干脆地说。
朱利安叹了口气,“我也猜你不懂。”
人和虫族到底是隔着一层,他无法理解虫族在想什么,虫族也无法理解他在想什么。
如果让这些虫族们离开,他能承担日后若是在新闻,或者哪一处听闻它们伤人的后果吗?朱利安知道,他能认出来。就像是他现在可以认得出来大粉大黄大红他们,也当然能认得出来剩下这几十只虫族。
“但是,妈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若虫在朱利安的腰腹上蠕动了两下,把所有锋利的地方都收缩了起来,冰冷的腹甲贴着朱利安的胸膛,硬邦邦的,让朱利安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来气。
他忍不住把垫在脑后的胳膊抽了出来,隔开了还试图往上窜的代号a,明令禁止它的动作,只许呆在肚皮上。
代号a也没有不高兴,它难得和朱利安这么亲近。
平时朱利安顶多抱抱它,或者让它呆在肩膀上,可从来没有贴着肚皮这样的待遇。
如果遇到人类,可以和妈妈变得这么亲近的话,那是不是要去把那一堆人都抓过来呢?代号a开始想,想着想着,它的脑子就开始想朱利安那个光秃秃的洞穴,洞穴里除了能睡觉和做饭的地方外,就什么都没有。
朱利安带过来的衣服不多,除了轮流换的两件,其他都被拿去当垫子和被子。
这个洞穴,这个巢穴……
代号a不自觉发出嗡嗡声,太不合格了。
陷入沉思的代号a没有留神,自己的翅膀不自觉在朱利安的抚弄下打开,背甲裂开了一小道缝隙,正从后面钻了下来。
朱利安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代号a压着的地方痒痒的。
但紧接着,那种瘙痒的感觉就变作是另外一种诡异、古怪的刺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隔着衣服在顶他的肚皮。朱利安忍了忍,还是费劲地把代号a整个掀开,暴露了嫌疑犯·触须。
被莫名其妙掀开的代号a四只复眼乱转,都不在同一个方向上,然后才晕头转向地看着朱利安,刚想委屈地撒娇,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触须正被揪住。
代号a难得发出一种像是哽住的叽咕声。
朱利安“这根触须是什么意思?”
代号a着急得身后背甲又钻出来几根触须,一下子卷住了朱利安的手。
被灰黑色触须如同潮水一样卷住胳膊,说不害怕
那是假的。朱利安就感觉恐惧的情绪在后脑上扩散,让他差点不顾一切挥开那些湿腻冰凉的东西。
代号a看着朱利安眼底的恐惧,好奇怪,好奇怪,它感觉自己也变得苦苦的。但它没有松开触须,反而是无意识地卷缩得更紧、更用力。虫族实在是一种不知怎么体贴的种族,它们只会掠夺,用更残暴的手段确保它们想要的东西牢牢抓住。
“因为,底下,是妈妈的生殖腔。”隔着一层柔软的皮囊,再往下,就会是那一处最神秘、糜烂的腔道,“信息素,有点变了。”
代号a喃喃地说。
作为一只虫,它学习的速度还挺快,虽然感觉脑子只长了一半,但是说话都比之前好上太多,有时候总是让朱利安有种自己在和人类说话的错觉。
可它到底不是人类。
它没有眼皮,只有一层薄膜在眨眼时会从下往上覆盖。金黄色的复眼死死盯着朱利安,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朱利安看着它趴在自己的肚子上,尖锐的节肢拨着皙白的肚皮,仿佛隔着一层肉在逗弄藏在底下小小的腔道。他似乎听到代号a甜甜的声音,“妈妈,你说得对,我不是您的孩子……”疼痛的抓挠缓缓划过朱利安的肚皮。
冰冷的刺痛,仿佛是要剖开湿软的皮肉,带着一种诡异的偏执和疯狂。
“我想把妈妈的肚子剖开,再钻进去……”血腥残酷的话语贴在朱利安的耳后,仿佛有一只手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把寒冷和恐惧塞满了他的耳道,又埋进了胸口。
扑通、扑通……
朱利安好似听到自己狂跳的心。
——“这样妈妈生下来的我,就是您的孩子。”
朱利安猛地坐起来,他满头大汗,攥着心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紧张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衣服,又卷起贴身衣物看了好几眼肚腹,“……我在做梦。”他喃喃,“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做梦而已……”
睡前和代号a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夜里也做了奇怪的梦。
只是这样而已。
朱利安想,只是他脸上的潮红久久不散,不自觉把自己抱住的动作带着僵硬。
空气,似乎潮湿起来。
雨季比玛莎矿星人预计的又快了些,洞穴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朱利安细细密密的颤抖呼吸,也不自觉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是假的。
只要是假的,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