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枫目光漂移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按耐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怀着陀总的瓜不吃白不吃的心态,随口问道“所以?你的监护人是?”
“他么?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年轻的魔人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而乖巧的微笑,看上去就是一个可可爱爱的礼貌幼崽——如果忽略对方酒红色眼眸中的危险意味的话。
“说起来,北原先生应该也认识吧。”
旅行家???啥?
谁是你监护人,你再说一遍?
北原和枫想了想眼前这只仓鼠球未来会干的事情,再想了想自家朋友,在心里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为全球变暖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你这么干,托尔斯泰他心脏受得了吗?
一时间旅行家对朋友未来的担心甚至压过了内心的吐槽欲和“剧本组不愧是剧本组”的无奈,满脑子都是各种忧心忡忡。
毕竟这只崽子未来作为非法分子可是名声在外,做的事不说和托尔斯泰背道而驰,基本上也属于绝对的理念冲突。
以对方现在这个本身就自罪感严重的心理状态,要是托尔斯泰知道自己家养的西伯利亚仓鼠球后来会变成西伯利亚大仓鼠……
北原和枫默默地把脑子里突兀冒出的“杀亲证道”“先他杀再自杀”等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给按了下去。
他对自己的朋友还是有点了解的,这么极端的事情托尔斯泰也干不出来,顶多就是心理更抑郁,负罪感更强——好吧,这也好不到哪里去。
北原和枫头疼jpg
问题是这件事……还真避免不了。
就算是处于迷茫期的托尔斯泰和尚且年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坚持的理念也不会被他人轻易改变。
“那托尔斯泰怎么办?”北原和枫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直接问道。
既然自己这个笨蛋脑子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那就把问题丟给剧本组好了。
“……”费奥多尔也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没有想到对方的第一反应竟然会是这个,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和他的关系没你想象的那么紧密。”
北原和枫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别说根据他目前的观察,费奥多尔对托尔斯泰的感官绝对算不上差,光是考虑到三次元两个人之间错综复杂、爱恨交织(?)的关系,两个人之间没什么深刻的故事,他第一个不信。
“……而且他知道我会选择什么的路。”年轻的死屋之鼠首领看着对方不加掩饰的质疑表情,缓缓开口道,“他默许了。”
在大厅昏暗的灯光里,玛丽、或者说娜塔莉娅的歌声依旧在飘荡。哀婉而空灵,就像是一场繁华风尘尽数支离破碎的梦境。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似乎没有一个人想要开口。
“不默许也没办法吧,他也不能一辈子把你困在莫斯科。”最后还是旅行家主动打破了这古怪的寂静。
他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舞台,橘金色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无奈和厌倦“不过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道路,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费奥多尔错了吗?不,他的理想甚至可以说是高远和崇高的。
想要把整个冰原都融化的火,想要创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新世界的火——他的魅力不是来自于外表,而是本身与寒冷和黑暗对抗的热与光。
只不过这种热量和光明也是一种漠视生命的傲慢和冷漠……但就算对固有事物的改变必然伴随着牺牲和数不尽的死亡,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还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对费奥多尔,旅行家从来都不想去做什么评价。是非功过都是留给后人说的,当代人站在当代的角度上,总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局限。
虽然不管怎么样,都没法阻止他对漠视生命这种行为的不爽就是了。
舞台上,玛丽的歌声告一段落,主席站起身来,男中音浑厚的声音响起
“往日里,类似这样的鼠疫,
显然光顾过你们的山峰和谷隙,
岸边和流淌的小溪
处处都能听到悲伤的□□,
岸边和流淌的小溪
亦有着在乐土愉快、平静奔流的如今;
有多少勇敢、善良、公正的人们死去,
在那阴暗的年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只有一首纯朴、凄凉、动听的牧歌……
不,什么也不能引起欢乐中的我们的悲伤之情,
除了又响在我们心头的痛苦的声音!”
“您很喜欢这部剧?”
旅行家眨了下眼睛,就算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这到底是谁说的,毕竟他身边也就一个人。
“很喜欢。”北原和枫换了个姿势,继续依靠在椅背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其实我觉得你也应该……唔,不一定喜欢,但估计也不会讨厌?”
“为什么这么说呢?”
“啊,因为都是火嘛。”旅行家终于转移了目光,用审视般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火焰就是了。”
“火焰?”费奥多尔偏了下头,也看了过来,看得出来,他对这个比喻很有兴趣。
“你是冰原上燃烧的不灭的火,尼古莱小先生是整天就喜欢围着火转圈的风。”
北原和枫挑了下眉,说实在的,他不是很想应付这种耗脑子的来回试探,干脆实话实说了“然后呢……亚历山大是耀眼的太阳,伊丽莎白是连接爱与缘的丝线,托尔斯泰是尸骨和战争的废墟上盛开的花。”
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那您呢?您对自己的形容是什么?”
那我呢?
第一次被人闻到这个问题的北原和枫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在发现对方酒红色的瞳孔中竟然还有些认真的神色后,一时有些哑然。
事实上,他也在心里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也拿这个视角看过镜子里的自己。
但是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普通人身上近乎于透明的、一点也不起眼的光也看不到。
“一个……追逐着光的凡人吧。”北原和枫想了一会儿,然后这么笑着回答。
他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清晰得很。
他不是人类文明中那些最为闪耀的群星;也不是那些有着改变世界愿望的伟人;更不是那些不管遭受了什么样的打击,还能够继续怀抱着理想走下去的意志坚定者。
他只不过是在追逐着人类文明里这些璀璨的光辉而已。
北原和枫弯了弯眼眸,看向还显得相当年幼的费奥多尔,语气里带着笑意“怎么,有点意外?”
“的确,但仔细想想也很合理。”费奥多尔看上去没有什么隐瞒的意思,向他点了点头,“只是有一点好奇,您这样的性格到底怎么培养起来的。”
“小孩子不要那么纠结大人的过去。”
北原和枫“啧”了一声,嘴角扬起一个戏谑的弧度,然后伸手把按住对方的脑袋,狠狠地揉了一把,“很不礼貌的——”
啧,头上顶着一个“战争与和平”的状态就是爽,至少在莫斯科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可以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罪与罚,那是什么,能吃吗jpg
费奥多尔……
还是一个幼崽的饭团仓鼠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感觉和对方搭话的**瞬间消失了大半。
“也没有必要那么执着地要和我聊什么吧?毕竟我只是一个超级无害的旅行家哎。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不被卷入任何麻烦,能安安心心地好好旅行。”
这会轮到旅行家有些无奈了。他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陀总对他的关注度那么高。
托尔斯泰是他自己凑上去交的朋友,伊丽莎白是因为她看到了“未来”,伍尔芙是因为伊丽莎白和纯纯的意外。
那么问题来了,陀总他该不会是因为托尔斯泰的事情才对我这么上心的吧?
“的确如此。”费奥多尔先生露出一个看起来就显得很假的笑,“但真的很让人好奇啊。”
行吧,剧本组无聊的掌控欲,加上比猫还要离谱的好奇心。
北原和枫虚起眼睛,同时为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稍微感到了一丝遗憾。
“倒霉的运气加上能看到别人灵魂的小天赋罢了,能有什么可好奇的。”
旅行家简短地给自己下了个定论,然后转过头,继续看着正在走向**的剧目。
此时,台上的男中音正在唱着来自《瘟疫流行时期的宴会》的《鼠疫颂》。调子似乎是选用了某篇俄罗斯民间的小调,充满了自由的活力和生命的激情。
也正是普希金在酒吧里自由发挥写出的那一段。
如果说在原来的世界,它代表着“人”的勇气和觉醒;那么在这个世界,它则可以代表着一个民族在战争后的重新振作,也代表着一位诗人的涅槃和新生。
“乐在亲赴沙场,战斗厮杀。”
北原和枫闭上眼眸,脑海中的图书馆里,那本被命名为《普希金诗集》的书缓缓打开。
他轻轻地应和着这首歌的调子,指节微微弯曲,在椅子上打着节拍,低声重复道
“乐在面临深渊,无所惧怕。”
“乐在航行于怒吼的海洋——
沉沉的乌云,翻滚的浪花。”
“乐在狂风把人吹得不辨方向。”
这一句话是边上的费奥多尔接了过去,少年的嗓音中虽然还有着稚嫩的味道,但也已经带上了几分沉静的气质。
“乐在瘟疫的蔓延和它肆意猖狂。”
“以死亡相威胁的一切,
在视死如归的人们心里,
只是无法形容的乐趣的激起。”
少年跟着歌曲的调子把这句话念完,然后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您说的没错,的确是火焰一样的句子。”
“说来惭愧,至少我在文学鉴赏上还是有一点不知所谓的自信心的……所以你想干什么?”
旅行家睁开双眼,警觉地看着对方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同时心里再一次涌上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所以我对北原先生的警惕心一直感到很好奇呢,自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了吧?我可还没做什么诶。”
等你真的做了什么,那就晚了……
北原和枫在心里如是吐槽道,表面上很认真地回复“因为被火焰当作薪柴烧死,对我来说并不算个很好的死法?”
“这样吗?”费奥多尔故意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笑着道,“那就这样吧,北原先生写的《复活》是给他的吗?”
旅行家自然知道那个“他”指的谁,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指正道“不,是托尔斯泰写的《复活》。而且我也不可能把全篇都先给你看过后再交给他。”
“我的意思是。”费奥多尔看上去对这个回答并不奇怪,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语气,“北原先生不介意也给我写几本吗?这样说不定我就不会继续故意来找您了哦。”
你这个“故意”和“继续”用的就很有灵性……
北原和枫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抵御住诱惑,十分可耻地一脚跳入了对方早就挖好的坑里“一本。你别来找我麻烦。”
“两本。里面还有尼古莱的份呢。”
“两本就两本。”旅行家噎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咬牙切齿的幽怨语调回答道,“这样行了吧?”
你们还真是“挚友”啊,呵呵。
费奥多尔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乖巧无辜又可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位人的古怪语调“那就谢谢北原先生了。”
北原和枫不想说话,北原和枫选择继续看自己的歌剧。
他早该知道的,就算是十三岁的魔人,他也还是魔人,同样都是能把你给坑到被卖了还能替他数钱的家伙。
话说回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写过什么短篇吗,他真的不想在抄完三十多万字的《复活》之后,再去抄一本四十万字的《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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