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校学生守则研习
眼前的人和刚刚的贾老师长相分明一模一样,曲月却不知为何如此清晰地认知到——
——这不是他。
这是雪雀、季嘉恒和张晟遇到的,叫他们八点响铃之后再敲门进来的……
……最初的那名「老师」。
想来也是,刚刚的那位贾老师从头到尾根本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历史老师”,就连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也是……
“……我是你们的老师,姓贾。”
从开头起,他就在误导他们了。他把他们拉入了一个空间或是让时间停止,在这段外界相对静止的时间,给他们上了一节“历史课”。
那么刚刚他们见到的,又是谁?
谁能钻守则的空子,把他们拉到一个异常空间?
谁会在上课的过程中莫名其妙提起关于十八层地狱的内容?还有,因为流言而逼得跳楼自杀,对「枉死地狱」的理解……
曲月面色复杂地看向眼前的这位「贾老师」,心里浮现出了一种猜测。
刚刚他们见到的,绝不是普通的「怪物」。如果说,将在宿舍楼遇到的那只怪物称之为「执行者」,那么刚刚那种有一定自我意识、巧妙利用守则的,至少也是「领导者」。
甚至是……
思及此处,曲月蹙了蹙眉,有些焦躁不安地拉了拉胡桃的袖子。她还是一副神神在在的样子,只是冲曲月安抚性地眨了眨眼,似乎示意着她稍安勿躁。
其他几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明显脸色不是很好看。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甚至无从下手的危机,学生的思维惯性之一便是求助老师;可如今眼前这位「老师」,就算是真正的历史老师,终究也只不过是这个满怀恶意的游戏副本的产物,真心帮助他们的几率少之又少。
他们在犹豫要不要「真相」告诉眼前的老师。曲月不安地看向胡桃,胡桃只是轻轻向她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张曲月曾经听见哭声的课桌。
最后,没有人向这位老师报告上一位「贾老师」的事情。雪雀道了个歉,把这件事略略带过地敷衍了过去。
贾老师照旧向他们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面色如常地开始教课。他的教学水平明显也一般,好像只是照着那本书念一样,声音呆板而平淡——某几个瞬间,曲月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位贾老师,还不如上一位老师讲的好呢。
她用拇指轻轻蹭着学生守则册黑色的封皮,假装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悄悄地看向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八点二十分。
时间开始流动了。
窗外还是灰蒙蒙的,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教室里的一盏白炽灯似乎因为老旧或是质量不好,正在缓慢地频闪着。台前的老师正用一种机械平板的声调念着课本,只有偶尔翻书时的停顿,便又开始继续地念了起来。
如果这是现实世界,曲月肯定要下课跟朋友们好好吐槽一下这位教师的教学水平——但在这个「游戏」中,她只祈祷这些「老师」们别作妖,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把一天渡过去。
就在曲月正一边假装停课一边熟练地神游的时候,一道带着上扬笑意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教室中一潭死水的气氛。
在曲月惊恐的眼神中,雪雀举起手,笑眯眯地抬起头看向台前的老师“老师,能不能给我们科普一下十八层地狱的相关知识?”
教室陷入了沉寂,只有钟表的指针挪动时发出的单调而重复的声音。白炽灯缓慢地频闪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而雪雀只是带着如常的笑容,静静地望向台上的老师。
他缓缓地从讲台走了下来,走近了位于第一排的雪雀。在灯光下,它的影子在微微晃动——
——扭曲。
曲月不安地靠近了胡桃,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胡桃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讲台,感觉她的动作后,才微微侧过脸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随后,在曲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胡桃忽然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打断了他的动作
“老师,请问能不能详细讲一讲这位大臣的生平?我很感兴趣。”
他抬起头看向她,僵硬地回过身走到了讲台上,缓慢地翻着书,似乎在努力地找着什么。
可还没等他翻到那一页,胡桃的下一个问题便又抛出来了“老师,您能不能讲一讲一些细节?比如在这个地方,当时这个政策提出的原因是什么?和当时的社会背景、经济条件或者国际局势之间有什么联系?”
台上的贾老师顿了顿。曲月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却在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被学生刁难的恼怒不满,也没有遇到“积极好学”的学生时的赞赏或饶有趣味。
他似乎只是很茫然。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眼神,就像一只失去指挥的提线木偶,又像一条遇到已设指令外要求而卡顿的程序。
他……
……不,准确来说,「它」是没有自己的自主意志的。
胡桃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开口问道“老师,上课没有书很麻烦,请问我们能从哪儿领教材啊?”
它说“请不要讨论与课程无关的内容。”
胡桃神色如常“上课当然需要课本,怎么会与课程无关呢?”
它“……”
曲月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看见胡桃像她状似无意地指了指耳朵。
指着耳朵……
……「聆听」?
曲月抿了抿嘴,向胡桃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在一个深呼吸后,她正视着讲台,开启了「聆听」。
技能开启的瞬间,那些熟悉的低语声再度涌入了她的脑海。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自己确实已经对此轻车熟路了,曲月感觉这些低语声较之上次已经弱了很多。她不敢耽误,娴熟地屏蔽掉无关的声音,将「锚点」放在了讲台身上。
一片空洞。
它没有声音……
……这只是一只人偶,一具空壳。
她向胡桃轻微地摇了摇头。
胡桃笑容仍旧真诚,语气上和一个好学的学生并无二样,言语上却是步步紧逼“老师,您为什么不说话?是学校有什么困难吗?我们学费交上去,不会连个课本也没有吧?”
曲月一时不能理解胡桃为什么对课本这么执着,但还是忠诚地执行了胡桃一开始布置给她的任务——
——去聆听。
在胡桃反复的追问下,它的动作开始越来越僵硬,甚至到最后,它直接陷入了一种沉寂的状态。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地坐在教室中,一言不发地望着讲台上停滞的空壳。带着些许污渍的玻璃窗外仍旧是一片雾蒙蒙,白炽灯以某种规律明明灭灭,只有时钟的指针在滴滴答答地行走着。
曲月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凝心聚神,再度压缩聆听的范围。
下一个「锚点」,是这具空壳。
胡桃语气微微加重“老师,我——”
曲月瞳孔瞬间一缩,用最后的力气捏了一下胡桃的手。胡桃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手扶住曲月,另一手则暗暗握住了枪身。
台上的空壳仿佛真的是一只提线人偶,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动了动。他用所有人熟悉的、呆板的音调冷冷地回答道“你们可以去找督导,或者年级主任。”他顿了顿,盯着胡桃的脸,“这位同学,请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题吗?”
胡桃扶着曲月看了他几秒钟,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没有了。”
“怎么,曲月同学又不舒服了吗?”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面色苍白的曲月,语气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身体是学习的本钱,白天少瞎想瞎看,晚上也能少做点噩梦,才能养足精神啊。”
胡桃扬起的嘴角落了下去,一双梅花瞳中淬着些许冷意“劳烦费心了。”
曲月没有听见发生的这一切。她急促地呼吸着,捂着耳朵,在黑暗中狂奔着。无数的喁喁细语杂乱地在她的耳边不断地重复着、低喃着、哭泣着、狂笑着,无数个声音齐齐张开口,高昂而虔诚地唱着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祂赋予怨恨者权能」
「祂赋予爱人者权能」
「祂割裂时间与空间」
「天穹即是祂的缝隙」
「祂自海底而来,自天空降下」
「赞美我主,赞美我主」
「归于我主,归于我主」
无数双手从黑水中伸出,它们张开獠牙与利爪,用柔软而昏沉的黑暗一点点地攀附上她的脸庞。它们在她的耳边低喃着、哭泣着、狂笑着,它们用手指掰开她的嘴,试图做出唱诵的口型。
一千种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便有一千双手从黑水中探出,用一千种姿态拉住她,邀请她共同堕入这片昏沉永恒的黑暗中。
无数的黑影杂乱地交替着,噪音让她头疼欲裂。就在她几近承受不住的时候,那些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徘徊着。
她已经无力挣扎,瘫坐在柔软的“地面”上——如果这个未知的空间存在地面的话——痛苦地喘着粗气。她下意识地触碰着疼痛的耳朵,用冰凉的手指探入,试图缓解耳膜剧烈的疼痛感。
“咚——”
“咚——”
“咚——”
……
“咚——”
“咚——”
“咚——”
……
什么东西……在跳动?
地面……在震动。
这里……是在谁的体内?
……
是……
「祂」吗?
柔软的地面在那一瞬间被解构,曲月在剧烈的失重感中飞速落地,连尖叫声也发不出。她空洞地睁开眼,看到了一片如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天空。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还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闪着,晃得她又痛苦地闭紧了眼睛。
自天空落下,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是说跳吗?怎么还不跳?”
“跳不跳啊?等了多久了,热死了……”
“现在的孩子,心理忒脆弱了……”
“浪费时间,有本事跳下来啊,大热天的还等着看呢!”
……
“孩子,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
“……你有什么诉求,给姐姐讲好不好……”
“你要相信……”
“别害怕,孩子……”
“……相信……”
……
“跳!”
“跳!”
“跳!”
……
“咚——”
……
……
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紧闭的眼睛。「祂」吞噬了所有的噪音、喊叫、咒骂、哭嚎,吞噬了人群、地面、天空。
「祂」吞噬了一切。
“……咚。”
“咚——”
“咚——”
那只巨大的、黄澄色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那是多么大的眼睛,让人想起了灼灼的太阳。眼球在缓慢地鼓动着、蠕动着——
——「我看到你了。」
曲月猛然睁开眼,死死地盯着讲台上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伸直胳膊,举起了手
“老师,我要请假。”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咧开了嘴角“如果我说不呢?”
曲月咬了咬嘴唇,一把拉起了胡桃,向整个教室的人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道
“快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