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寰顿时火大,她好歹也是连中两元,刚想要大骂一顿,回头看见那个男子又把怒气憋了回去,此人是杨国公杨孑之子杨素愠,世子跟他父亲一样,是个忠贞又义气之人,多一个强劲的敌人不如交一个聪慧的朋友。
徐子寰拱手作揖“世子此言差矣,你我都有权参加科举,为何只有男子可以志向高远,女子却只能相夫教子。太祖既已布令天下,那这红榜便是有才有能着者得之。如今,进了这保和殿,你我谁强谁弱一试便知。”
“一介女子,岂能与我一争高下?”
徐子寰笑了笑便不再回应,心中暗自腹诽都是在长安科考,老子连中两元,你算哪门子高贵?还敢瞧不起我?
鸿胪寺官人早已在保和殿内等候,新贡士穿袍服冠靴于丹陛排立,王公百官亦穿朝服分列丹陛内外。稍后,鸣鞭,鼓乐齐鸣,皇帝升座。
不久后,殿试开始。派王、大臣监试,护军统领稽察中、左右二门,侍卫、护军巡逻,又派御史四人参与监试,以礼部尚书为提调。
殿试命题为“平”,这是九年前赵景佑为百姓安康幸福出的一道题,新法颁布九年,旧题新考,他就是想看看多年之后,学子们的心中是否有“平”字。
考生们,有写天下太平的,有写公平公正的,各家思想层出不穷,五花八门。多的是恭维赞美新法,而那些寒门子弟有着明亮的眼睛却没有批判的胆量,而那些勋贵子弟倒是什么都敢说,只是见识短浅,他们从未体会过人间疾苦,怎能写出真正的公平与太平。
有的文章却又充满灰暗,完全无视了九年来梁国翻天覆地的变化。
徐子寰迟迟无法下笔,这一字她心之所求,可怎么也做不到,她再怎么克制自己,脑子里也有磨灭不掉的三教九流的尊卑思想,天下既不公平也不太平。
最后她无奈提笔,在纸上写下两行字平,天下苦求千载未有也,盖悬衡不在手而在心,又严其制御不得人心;平,天下人苦求千载未有也,然公与平者,天下大同。
此题只写区区几个字,无理无据,当之无愧的最后一名。
这次的阅卷官是太子太师伍启、吏部尚书杜雄和中书令相里寒,他们都是曾经参加过科举的高官要员,甚至成绩都还不错。
杜雄自然将徐子寰排在了最后,伍启到现在也不明白赵煜晢的心思,徐家该怎么拉拢?若是不能做朋友,徐家的强大必然祸患无穷,他只能先将徐子寰排在了最后。
相里寒倒是喜欢徐子寰,只不过她写的这些没有任何东西支撑,犹如纸上谈兵、空说大话,也是给她排在了最后。
她写的虽然一针见血,但不符合规则,他们这么做并无过错。
赵景佑从相里寒那里得知徐子寰只写了区区两行字,便看了她的卷子,又找来一甲的三名,是杨国公之子杨素愠、寒门之子刘志、中书令相里寒之子相里临风。
圣上想见见殿试一甲还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还要见徐子寰?
四个人都在殿外等候,杨素愠高傲的仰着头站在最前面,刘志第一次来到皇宫,第一次看见养心殿,整个人呆呆的,小心的低着头,不敢到处乱看。
徐家和相里两家交好,他们从小便认识,跟亲兄妹似的,徐子寰和相里临风闲来无事,在后面闲谈。
“阿朝,我爹跟我说了,你是倒数第一。”
“哦,意料之中。”
“你不会是在卷子上写了腌臜之语,骂了人吧!”徐子寰脾气差、没规矩,能做出这种事情不奇怪。
可徐子寰是整个国子监成绩最好的,就算是破口大骂都一定有她的道理,别说是倒数第一了,就是排第二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杨素愠不在国子监读书,自然也用不着跟他比,徐子寰和相里临风在国子监常年排在前两名,准确的来说一直都是徐子寰第一、相里临风第二。
别说是相里临风了,就是长安的所有有学问的郎君都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
徐子寰只是微微摇头,轻飘飘一句这个命题我写不出来。
随后,他们被带进大殿,赵景佑询问她,她才说写不出这个命题的原因。
“我无法把天下的‘平’写下来,成为我纸上吸引诸位的精彩文字。而谁又能准确的解读“平”又能对答呢?”
杨素愠不屑一顾,向赵景佑示意自己有见解,得到他的肯定才开口“所谓公平,如吕不韦所说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所谓太平便是社会兴盛安定。”
“天下真的会太平吗?真的会公平吗?世子说的对,但小女所愿极小,男婚女嫁,两情相悦为平;生命同等重要,人无贵贱为平;无主仆之分为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为平……到底何为平?平与不平都在百姓的生活中,在诸位的作为里,不在纸上。此题宏伟壮大,小女写不出。”
之后一个时辰,都是徐子寰和杨素愠的针锋相对、相互辩论的时间,双方争吵不休,临风插不进嘴,只静静地听着,刘志则觉得两人辩论十分有趣,认真琢磨着。
徐子寰伶牙俐齿,咄咄逼人,杨素愠学富五车、底蕴丰厚,更是越说越停不下来,连赵景佑都插不上嘴,气得他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他们由宦官引路出了皇城,各家丫头仆人都在等着自家的主子,徐子寰看到不远处徐家的马车和马车旁边的平平,走过去时正路过杨素愠的马车,车上的人俯视着她“你确实有些思想,若有机会希望能再次与你探讨。”
“多谢世子抬爱。”
徐子寰回府后,徐子妧和两个哥哥都在门口等着她,徐淮阳已经叫厨房做了徐子寰最爱吃的饭菜。
夕阳落在院子里,徐府在徐子寰面前格外的可爱,府里的人相亲相爱,她很是贪恋此刻的一分一秒。
……
长公主府
赵煜晢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去仙宵阁,却被阿囧制止“殿下,圣上说您最好不要再去烟花之地了,否则就要您进宫住了。”
阿囧是赵景佑给的宦官,虽然是长公主府的大管家,但赵煜晢不喜同他讲话,此人废话极多,总是‘官家长官家短’的,听的赵煜晢实在烦闷。
大木头跟了他十几年,就是有点儿呆,经常动作迟钝,胆子还小,竟然还比不上阿囧这个老头利索。
赵煜晢又是想想就来气,但好在大木头不是他爹派来监视他的人。
“大木头,去帮我把府里的歌姬美人都发打了吧,本宫腻了。听说最近仙宵阁来了许多扬州姑娘,本宫倒要瞧瞧,蕙心纨质、玉貌绛唇的南国佳人。”
赵煜晢故意在阿囧面前说,不为别的,就是想宣誓一下自己的地位,这长公主府还是他这个宦官的了不成?
阿囧面无表情的恭送三殿下出府,心里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赵煜晢一行人到仙宵阁时,仙宵阁早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今晚有花魁小小的争夺战,据说小小不同于其他花魁,今夜并不是价高者得,而是要找到小小藏在仙宵阁内的绣鞋。
没有人见过小小的样貌,单凭传闻,便如此疯狂,大早上的便在仙宵阁找鞋,但是比起小小,他更想趁此机会大赚一笔。
赵煜晢早就听说罗亮亮也派人来找绣鞋。
罗亮亮是三品御史大夫罗钊之子,盐运司运判,此次是进京述职的,罗家有罗贵妃撑腰,还与杜太师一家是亲戚,连盐运司的运同和运副都是听他这个小官的,这几年的油水全都到了罗家和杜家的口袋里了。
赵煜晢早就想在他们两家找个口子好安插进去自己的人,但他们还挺谨慎的,做得都挺干净,他只能用点不太干净的手段了。
罗亮亮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就是喜欢小小,人傻钱多,若是这口子一开,盐运司可就不归罗家了,不坑他一次这一趟算白来。
赵煜晢打听到了小小的房间,带着大木头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小小见到两个陌生人也惊了一下,但是看到赵煜晢的样子,便叫人无法自拔,恐怕无论是谁都不能对如此英俊的人儿破口大骂吧!
“你就是小小?”
“正是小女。”
“鞋在哪?”
小小走到赵煜晢的身边,顺势摔倒在他的怀里“公子可是要与我共度这一夜?”
赵煜晢抱起小小走到床边,把她放在了床上,在她的耳边温柔的说“难不成小小姑娘要求太高,我入不了姑娘的眼?”
小小胀红了脸,害羞道“公子说笑了,绣花鞋就在桌上的木盒里,今晚我等公子来。”
她今日看了一天,都没有像眼前的男子这样雄伟俊朗的,看他的穿着定是长安权贵,她再不决定可就没有更好的了。
赵煜晢手指划过小小的脸颊,挑逗着说“等我。”
这小小姑娘既不肯为自己找一个有钱的,必定是要找一个自己最中意的,信物怎么可能随便让人找到,必然是她看中了谁便送给谁。
随后,赵煜晢拿了绣花鞋带着大木头便出去了,罗亮亮看见他拿着盒子往外走,便带着人追了出去“三殿下,请留步。”
赵煜晢满面春风,生怕罗亮亮不知道绣花鞋在他手中“罗运判?有何贵干啊?”
“下官爱慕小小已久,终日寝食难安,如今终于有机会与小小相守,还望殿下成全。”
赵煜晢见他扭扭捏捏的样子,也懒得同他废话“好,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五百两白银。”
“这……好,下官马上叫人送到府上。”
赵煜晢心中窃喜,把鞋给了他顺便还送了他一瓶‘强健体魄’的药丸,大木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朝廷命官为何愿意花大价钱买一个花魁一夜。
赵煜晢撇了撇嘴“可能是因为真的相爱吧。”赵煜晢看着罗亮亮的背影竟还有些怜悯之情。
赵煜晢摆出这种神情,定然要有人出大事了……
夜已经深了,各衙门都要放班了,大理寺内却鸡飞狗跳。
“严卿,罗亮亮虽传闻生性放荡,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如今他无故在仙宵阁变得疯癫痴傻,实在是蹊跷啊!”
“陈一一,别怪我没提醒你,罗亮亮的父亲是从三品御史大夫,妹妹是杜府的儿媳,人家还有个做贵妃的姑姑,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罗家父子都是朝廷命官,罗府嫌此事丢了脸面,就此作罢,难不成你还要折腾一番,叫大家难堪吗?再说了,上面人叫咱们随便办办就算了,你嫌我活的太久是不是?”
陈一一也没查过几次案子,毕竟皇权贵胄的案子也轮不到他,整个大理寺都被国丈洪涛控制,别说他了,就连大理寺卿都没什么话语权。
罗家控制贵妃罗攸妍到处给太子找麻烦。如今,罗家嫡子疯了,自家又吃了个哑巴亏,洪家不高兴才怪呢,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打压他们了。
“严卿,此事一定是人为,怎么会有人突然之间疯癫痴傻……”
“证据呢?”
“证据……这不是还去没找吗?凭我的感觉,一定是人为?”
严良叫人抓住陈一一,摆脱了陈一一后便快速逃了出去“断案靠的可不是直觉,别多管闲事儿了。”
陈一一是大理寺少卿,来这已经六七年了,一点都不懂人情世故,每次都能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严良,而严良是个就会和稀泥的,能推则推,能躲则躲。
“陈少卿,罗府咱们可惹不起,既然他们不追究咱们也没必要得罪他们不是吗?”
“滚开,一群胆小鬼。老子自己去查,用不着你们,呸。”
陈一一自己跑去仙宵阁暗中调查,当他找到小小的时候,小小看样子已经被吓傻了,呆呆的又在床上,一动不动。
陈一一不仅什么也问不出,还被洪家的和罗家的人都警告了一遍,灰头土脸的便走了,之后也只能暗暗查访了。
……
五月初,殿试放榜之日,得知原本排在最末的徐子寰高中状元,不少人忿忿不平。
其实那日面见圣上之后,她便被赵景佑亲自评为了状元,她文章虽然写的不怎么样,但是两句话全说进了不少忠臣良将的心里,多少都在背后说了些好话。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在长安城里设了几处刺绣坊,使贫苦人家的女子也可有一份生计,又开了几处茶园接济无家可归之人,听说那里的毛尖被大户人家争抢着要。
她还每年举办活动,向全长安贵女募集金银财帛,全部捐给悲田院和慈幼院,收容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儿童。
她为长安的稳定做了很大的贡献,就只这一点,胜过万千考生。
长安的百姓大多都感激、喜欢她,唯有那些看不惯女子被人如此尊重的人处处诋毁她。
【我有小道消息,原本那榜上的一甲是现在的二三四名,谁知道圣人突然传他们三个和徐子寰进宫,不知怎的,他们一出来,本来排名垫底的徐子寰成了状元!】
【果真如此?我就说嘛,哪有女子参加科考的,真是寡廉鲜耻。】
五月初,阳光明朗,清风拂袖带香浓。
徐子寰穿上了一个月前特意找梁国最好的十几位绣娘缝制的衣服。此衣红色石榴裙,不同之处便是衣身绣满了浪花,其中夹杂着用金丝绣的鱼儿。
徐子寰头上顶着孔雀衔珠金步摇,腕上戴着飞鸟白玉镯。
整个人招摇至极。
此时的徐子寰看起来庄严肃穆而又仪态万方,脚踏之处,步步生莲,一颦一笑,摄人心魂。光鲜亮丽,神仙娘子也不过如此。
“平平安安,快来看看这件衣裳怎么样?”
安安摸着徐子寰的衣服说“端庄优雅,甚美。”
平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娘子,明月公主和小洪娘子已经在等您了。”
“好。”徐子寰挺了挺胸,整理了衣袖。
徐府外停着宫中和洪府的马车,赵明月和洪迎迎站在马车前,本也没想着进去,因为他们急着去看榜,不只是他们,整个长安的人都想去那瞧瞧。
看着徐子寰出来,赵明月迎上去“你终于出来了,可叫我们好等啊。今儿个还真是与众不同啊,真真像是是中了状元一样。”
“岂止是像,我今日便要中个状元回来。”
……
徐子寰、赵明月一行人来到长安街。这本就是及其繁华的街市,今天为了看榜更是热闹非凡。
众人看见了宫中和徐府的马车,看榜的人边议论着边让出一条路出来。
平平安安跑着过去看完榜,平平回到马车旁,双手抱拳作揖,用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恭喜寰娘子金榜题名,连中三元。”
一时间,人群中一片唏嘘……
【她就是徐子寰?状元?】
【此女非同寻常啊。】
【此女到底有何能耐!】
【徐娘子心怀百姓、才华出众,不过一个状元而已,有何可叹?】
……
旁边来了个宦官打扮的,对徐子寰说“老奴恭喜状元娘子了,状元娘子这就请随咋家来吧。”
徐子寰告诉安安与赵明月、洪迎迎可在此等候,看看稍后状元游街的风光。
传胪之后,徐子寰、杨素愠、刘志等人到国子监,领取了天下读书人认为最辉煌的衣服。
簪花披彩,走出宫门。
徐子寰骑马游长安,各家各户男子皆出,整个长安街挤满了人,女子登高的、掩门的,小孩子也凑着热闹,都想瞧瞧天下第一状元娘子,如此光景,好不威风。
听着男子议论、女子钦佩的声音,徐子寰更加神气,连胯下的马儿也傲气的仰着头。
男子做得,女子也能做,你们男子做不得的,我徐子寰照样能做。自从徐子寰连中三元后,大力弘扬女子独立精神,长安女人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了。
杨素愠和刘志也是心胸宽旷之人、心系百姓,容得下女子入朝堂,他们在徐子寰身后也是风光得很。
徐子寰游完街后与赵明月、洪迎迎一同回府后,竟还有些意犹未尽,可能她天生就喜欢受人瞩目吧。
第二天,圣人在礼部设琼林宴,赏新科进士。有各部官员挑选人才,还有长安勋贵挑选女婿。
徐淮阳、徐淮忠皆在应酬,徐子凯、徐子旋替徐子妧一一回绝那群痴心妄想的癞□□,一会儿拉拢她、一会儿竟还要娶了她!
其他进士都红了眼,谁不想中状元、娶公主,从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如今都被这女子夺去,叫人好生妒忌。
琼林宴结束后,徐淮阳替徐子寰回绝了所有应酬,正等着回家庆祝呢。
回家后,众人换上了常服,其乐融融的赏玩着官家送来的羊脂白玉,别说徐家了,就是宫里的皇后和贵妃娘娘都没有几块儿。
从此官家大力支持女子读书、独立,赠徐子寰天下第一状元牌匾,此事口口相传,成为佳话!
第二日一早,宫里便来的赵公公传话,叫徐子寰去面圣。
徐子寰简单收拾一番,不敢让公公久等,便随赵公公去了。
赵公公引徐子寰七拐八拐到了养心殿,得了圣上旨意,让徐子寰进去等待圣驾。
徐子寰来这无数次了,跟进了自己家似的,大步流星的进去了,刚入门,便瞧见了眼前的谦谦君子,英姿挺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