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将听着他这话,咬了咬牙,道“散关城里已经调了兵去,清了城里匪患,只怕要往这边来!秦乐,我看你猖狂到什么时候!”
他这话说得很硬气,却是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后退。等最后一个字出口,立时一挥手,道“咱们走!”
竟像是害怕自己撂了狠话,这个秦乐真会去找他麻烦一般。他这一挥手,身后那些军卒也立时哗啦啦地转身往山上跑。李伯辰看得发愣——这些官军如此畏惧这些临西军的么?
在隋境时听说“临西叛军”已经被追剿得走投无路,可眼下看,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那些临西军卒哄笑起来,秦乐转了脸看李伯辰“朋友,还没答我的话。”
这人竟然是临西军的将官,实在太好了。但这人看着颇有些傲气,李伯辰也不愿在林巧面前示弱,便也笑了笑,转脸对那匪首的方向高声道“我说,还认得我么?!”
那匪首原本微垂着脸,是将死的模样。但听着李伯辰的声音,立时像受了惊一样抬起头。两人对上目光,匪首瞪眼大叫“你!老子早晚要你的命!给兄弟们报仇!”
或许是知道将死,又有了骨气。李伯辰冷笑一声,道“取他们命的不是我,而是昭昭天道!”
他说这话,是因为之前的经历。倘若自己在思索是否要杀人的时候触动了些什么,不知如此行事、说话会不会再有所得。但叫人失望的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倒是那位秦将军咦了一声,又将李伯辰重新打量一番,道“之前是你伤了他们?”
李伯辰道“正是。”
他正欲再说几句,秦乐却忽然将大戟一抬,喝道“那就试试真假!”
这戟来得极快,横扫他的腰,但用的却是戟杆。尽管如此,要真着了道,虽不至于被戳上几个窟窿,却一定会被扫下马,摔得狼狈。
李伯辰没料到他来这一出,但知道这人该是想故意叫自己出丑——便是真要试,也用不着这样的手段。他中心一怒,抬手便去抓那戟杆。
秦乐见他空手来接,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似是觉得他不自量力。但电光石火间只听当的一声响,李伯辰竟真将大戟抓住了。秦乐面上一惊,用上另一只手发力想要往一边荡,可那大戟却像用铁铸在两人中间一般,纹丝不动。
李伯辰感受到他的力道,晓得这位秦将军虽也称得上力大,但同自己相比还远远不如,或许也只是个养气境。此时他倒是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要略略往后一撤,即便不将秦乐拉下马,也能叫他踉跄一下。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他或许还得用着这人,用不着结怨。
便握着戟杆,同秦乐对视了两息,忽然松开了,道“秦将军真是神力。”
这话言不由衷,秦乐该也听得出来。他脸上红了红,瞥一眼不远处那些没了声息的军卒,强笑道“谬赞。兄台才是神力。”
他收了戟,低咳一声道“你的确有这本领——刚才你说取他们性命的是天道?哈哈……天道在哪里?”
大概是觉得自讨没趣,没话找话吧。李伯辰实在不知他刚才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又为何想叫自己出丑。但既然这人借坡下驴,他便也随口应付一句“天道自在人心。”
秦乐愣了愣,将这话重复两遍,忽然笑了,道“说得真好。”
李伯辰也不知道哪里好,但只觉这人忽冷忽热,脾气实在有些怪。正思量到底要不要将东西交给他,却听秦乐又道“好吧,兄台允文允武,巧姑娘跟着你,也算美人配英雄了。”
说了这话,抬手向林巧施了一礼“巧姑娘,又见面了。”
李伯辰一愣——这人认得她?他转眼看林巧,见她也是略有些发怔。隔了一会儿,才道“秦将军……”
“上月我进城,吃过巧姑娘的茶。”秦乐笑了笑,“前些日子听说巧……林姑娘自赎了,原来是遇着了心仪的人。”
李伯辰不说话。林巧愣了愣,笑道“哦,秦将军上月的确吃过两盏茶。但吃过之后便说去忙军务,恕我一时没有记起来。”
说了这话,便略俯身去拍了拍马头,对它说了几句什么,不再看秦乐。
秦乐怔了一会儿,只得又向林巧抬抬手。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秦乐说这些话,是又在有意叫自己难堪么?真是如此,之前已经让过他一回,这次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
但又看秦乐,见他满脸怅然若失的模样,似乎又的确是无心的。李伯辰觉得心里一阵厌烦,正要开口告辞,却听秦乐低声道“兄台,尊姓大名?”
“李伯辰。”他说了这话,打定主意这人要是敢说什么“能否将林姑娘赠给我”之类的屁话,便立即拔刀。
不想秦乐却道“李兄真是好福气。”
说了这话,似乎才瞧见李伯辰面色不善,愣了一愣,忙拱手道、低头行了一礼,道“李兄莫怪,在下无心的。我这人……唉,这张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远处那些军卒窃窃私语起来。秦乐往那边一看,眉毛一竖,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押上山去!?”
那些军卒发出一阵哄笑,将匪首提起,忙走了。
他刚才行的这礼看着倒是真心实意,又见那些军卒也并不怕他,似乎兵将之间相处融洽……这样的人,该不会太坏。纵使如此,李伯辰心里仍有些不痛快,便只淡淡道“不必提了。告辞。”
一策马,便要离去。但秦乐立即打马跟过来,与他并行,又道“李兄生气了?那真是抱歉……我和林姑娘也实在没什么,我在军旅中,喝喝茶已经是忙里偷闲,哪还敢——”
说到这里,忙又闭了嘴,道“算了,我不说了。”
李伯辰在心里低叹口气。如此看这人或许真是天性率然,可说的话也的确叫人不痛快。因从前来处的经历,他相比这世上人更不大在意林巧出身欢场这件事。但不大在意,却并非不在意。听秦乐说了这话,忽然觉得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轻了轻。
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略落后些的林巧,只见她脸低垂着,似乎神情也有些黯然。她该会猜到自己如何想吧?但这些事,又实在怨不得她……
他又觉心里微微一痛,便正色道“秦将军,林姑娘从前种种,是命运莫测。但如今她与我纵马天地间,已是一世一隔。无论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都只当从未听过,也请将军不要再提。”
但说了后面几句,他忍不住在心里问,我真的能做到吗?
想到这里,又瞥了瞥林巧。瞧见她怔怔地坐在马上,眼中似乎泛起了些水光。
隔了一会儿,秦乐叹口气,也正色道“李兄,你是大丈夫,我佩服你。”
又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递过来“这是我的牌子。你剿匪有功,但我这儿赏不了。你要往哪儿去?要是去了咱们临西军的地盘,凭我这牌子去找官府,可以领赏。”
李伯辰原本是打算径自离去的,但听秦乐说了这些,心中又略有些犹豫。这人或许惹了自己不痛快,行事也略有些轻佻,但能将那两个匪首诛除,本领该是不凡。不论之前出于什么心思说了那些话,之后却能再三致歉,且而今要给自己这牌子,可见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他又想了想,到底还是说“铲奸除恶,是我辈分内的事。秦将军,我倒的确有一件事。”
他边说边从马匹身侧取了那个袋子,低声道“请看一看这东西。”
秦乐愣了愣,将腰牌收回,略一迟疑伸手接过。但打开的时候还是托远了些,可见心中并非无防备。解开外面的那一层,又将其上的木片揭开,瞧见里面那一团肉。
他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李伯辰低声道“十多里外有一个庄园,偷袭散关城的匪首们就在那里。我之前路过,杀了进去,见着一个叫朱毅的人。”
秦乐一惊“朱毅?抓着他没?”
“你知道这人?”
“自然知道。”秦乐沉声道,“他父亲是朱厚,如今在奉州一带成了些气候,听说朱毅往我这边来,我一直在设卡想要拿他——人抓着没?”
李伯辰道“在散关城里的时候被我拦腰斩了。”
秦乐忍不住啊了一声,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些惊异。李伯辰心中略有些得意,暗想原来那朱厚比之前听说的更难对付。这个秦乐说要拿朱毅,该也晓得他身边有一群护卫吧。自己能在那群护卫中将他给斩了,也难怪他做此反应。
他便又道“我是在城里斩了他,但在那个庄园里,他又活了。”
秦乐再吃一惊,但不待李伯辰开口,他已看向砖盒中的肉块“因为这个?”
这人倒是聪明。李伯辰点头道“对。在庄园里的时候,他因为这个变成了个魔物,我又把他杀了一次,他死了,这肉块才从他脑袋里爬出来。”
又道“我怀疑这东西与魔国有关。给了朱毅这东西的,该是空明会的人。”
秦乐的神色已凝重起来,勒住马,细细思量一会儿,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李伯辰笑了笑“我从隋境来,在那边璋城的时候,就和空明会一个大会首打过交道。那人当初就是用魔国得来的秘法,将当地府治的公子救活了。”
秦乐张了张嘴,又将李伯辰打量一番,忽道“李伯辰……你就是那个李伯辰!?”
李伯辰又笑笑,却明知故问,道“哪个李伯辰?”
秦乐的脸色变了变,想了想,跳下马,郑重地施了一礼“原来真是你。刚才多有得罪,实在太不应该。李将军,受我一拜!”
他说了这话,竟然矮身就要行大礼。李伯辰吓了一跳,忙也跳下马将他托住,道“秦将军,这是做什么!”
又道“我可当不起你这礼,说起来,我从前也是隋军。”
秦乐苦笑“这些有什么分别。唉,临西军、李军,隋军——我听说李将军从前在北原无量城,是杀过魔国人的。又到了璋城,因见到当地王姓横行跋扈,才出手诛恶。李将军虽然是隋军,但国仇家恨……在共抗魔国这事面前,实在不当一提。”
“我带着手下这些兵,天天也忧心对魔国的战事,却无处使力,只能同胞相残,捉捉贼匪……唉!”
李伯辰先吃了一惊,心道自己在璋城的事情已经被传成这个样子了么?他出手杀隋以廉父子,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诛恶”,而只是迫不得已要救人自保罢了。但这么一传,只怕自己在隋国那边已是个大大的叛逆了。不过,也许是李国旧地这边的人为了鼓动民心士气,才编排了这种“隋军将领大义除恶”的说法吧。
可无论如何他刚才明知故问,也是为了“报复”秦乐之前叫自己不痛快的那些话。如今见他这个模样,方知此人也是真性情,那些不快终于烟消云散了。便道“秦将军不必这样想,要真是那边战事不利,很快也要轮到你守土卫国了。”
秦乐苦笑“但愿吧……呸!最好还是不要。”
李伯辰也笑起来“那就麻烦你把这件事上报——我不信任散关城里的官府,才想要找临西军的人的。”
他这么一说,秦乐似乎更加愧疚,眼看就又要说道歉的话。李伯辰受不得他这个样子,倒有点怀念他不久前的傲气了,忙道“秦将军,我还有事在身,此事拜托给你,我就要走了。”
秦乐立时道“慢着,你有什么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李伯辰略一犹豫,道“我要去找常家人。就是以前的太常寺少卿。”
“李将军找他们做什么?”
李伯辰想了想,胡说道“无量军中有个朋友,战死在北原,是常家人的什么亲戚。他也没别的亲人了,我要把遗物交给常家。”
秦乐低叹“李将军高义。但找常家人……怕是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