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布在大宇朝北方,距离遥远,一年大约能通信两三次,二十多封信,差不多是七八年间的所有信件。
这些信程弯弯都仔细看过了,内容大体上差不多,开头给大宇朝皇帝问好,中间说一下阿萨布的风土人情,再说说阿萨布的经济核心,提出想进行经济往来的建议,最后一段,告知大宇朝,他们阿萨布的使者已经到了大宇朝北疆边境之地,随时可进京拜见大宇朝圣上。
每封信的最后一段,都是同样的内容,是阿萨布使者请求觐见。
“穗安人,你可知老朽翻成了什么?”章大人一脸懊悔,“我竟然以为阿萨布是在炫耀他们已经和大宇朝北疆的小国结交了……我还在想,为何七八年来都要在信中强调同一件事,原来是我领会错了意思……也就是说,阿萨布的来使年年都在大宇朝北疆等候朝廷召唤,却一次也没能等到……”
程弯弯:“……”
这两个意思天差地别,这也能翻译错,简直就是离谱。
她开口道,“信中说到,他们五月底才会离开北疆边境的月氏族,这时候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去,也不算太晚。”
“我身为鸿胪寺卿,却犯了如此大的错,也就是阿萨布国力不如大宇朝,不然早就因为被忽视而开战了。”章大人叹气,“等我向皇上请罪之后,皇上定会召见穗安人详谈阿萨布之事,差不多就是这三四天的事,穗安人再推迟一些回去吧。”
程弯弯连声道:“我对阿萨布语言也只是略知皮毛,可不敢去皇上面前卖弄……”
“穗安人要是仅略知皮毛,那我们鸿胪寺众人又算什么?”章大人认真道,“阿萨布有大量的奇珍异宝,若是能和大宇朝形成稳定的贸易往来,也是民众之福。但因为我,这条贸易线晚了七八年……穗安人才更应该坐在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上……”
“不不不,章大人可不能这么说。”程弯弯开口,“我只是懂些语言,阿萨布其他任何方面我都不懂,哪敢和章大人相比……既然章大人这么说了,我就在京城多留几日,到时皇上召见,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章大人正要道谢,院子门口就走进来一个人。
沈正拎着大包小包进来,身后的阿福挑着两个大箱笼,看阿福手背青筋暴露的样子,就知道这箱笼里的东西定然不轻。
“干娘,我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沈正显摆的说道,“这是给我祖母和爹的,这个是给赵阿爷的,这是给赵阿奶的,这是给老师的……咱们明早出发,路上走快点,十六七天就能到家了……”
程弯弯忙打断他的话:“我在京城还有些事情,需要多留几日……”
沈正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站着章大人,隐约明白了什么,开口道:“该不会是章大人请求干娘多留几日吧?”
去年底万寿节上发生的事,他听人说起过,知道干娘在寿礼上绣了外文,许多读书人都说,干娘是为了不被人嘲笑是泥腿子,才故意抄了些外文绣上去,很多读书人还因为这事儿嘲笑干娘,他没少跟人起冲突……如今看来,干娘是真的懂一些外文,不然三品鸿胪寺卿绝不会主动来见一个六品安人。
“穗安人精通农事,竟然还懂一些外文,实在是让人惊叹。”章大人笑着道,“为了促进大宇朝和阿萨布的经济贸易往来,皇上定会召见穗安人,等面圣之后,穗安人再回去也不迟。”
沈正心中了然。
能让皇上召见,说明干娘的外文水平差不多达到了鸿胪寺的水平,若是干娘促进了两个国家的贸易,那么,皇上一定会再给干娘升官……
以前他觉得老爹和干娘很配,可是现在愈发觉得,他爹的步子太慢了,根本就跟不上干娘的步伐。
干娘心怀百姓,心中有国,未来还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
沈正让阿福将买的东西放进屋子里,开口道:“多留几天也好,程兄再过几天就要上朝了,阅览阁的事情我正好可以搭把手。”
章大人笑问:“这阅览阁要是真的开起来了,程大人定会得到皇上的赞誉,这事儿得办仔细一些。”
“程兄倒不是为了让皇上夸赞,是真的想为那些贫寒学子做些事情。”沈正叹了一口气,“可惜,愿意捐赠书籍的人并不多,上回那五六百本,还是因为有章大人带头,那阵风潮过去之后,就……不过这事儿不急,我和程兄再慢慢想办法吧。”
“你们找的人就不对。”章大人摇头,“年轻的读书人,还没有彻底从书的世界脱离出来,哪里舍得捐书?倒是可以去那些年纪略大的朝官那里试一试,他们日日为国事忧心,书房是拿来议事的,并非用来看书,那上千本书对他们的意义其实并不大,说不定愿意捐出来。”
沈正苦笑,程兄一个七品,而他一介举人,哪里接触的到这些朝官。
若实在募捐不到,那他就去游说商人,让商人捐钱,再拿钱去买书,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
程弯弯摸着下巴,左右还得再在京城留几天,那她就帮忙想想法子吧。
程昭和司徒曼回门第二天,整个假期就结束了,五月十二,这一批的新官第一次上朝。
程昭一身朝服,头上戴着黑色乌纱帽,从宫门口排队进入。
“程大人还真是玉树临风呀!”
一个老成的声音从侧边传来,程昭看去,看到了贺家的马车。
贺家的家主贺大人扶着小厮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走向程昭,眼中带着一丝丝的欣赏。
他们贺家还是出手太迟了,不然,这程昭就该是贺家船上的人。
不过司徒那厮三十几岁才考上进士,在官场奋斗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介五品侍讲,未来也没什么升官潜力,因此并没有大家族拉拢,如今这程昭年纪轻轻就进了翰林院,倒是可以拉拢一二。
若是程昭愿意上贺家的船,那他可以大度不计较去年他们贺家一旁支六品官贺炎,死在穗安人家中狼嘴里的事。
“见过贺大人。”
程昭拱手行礼,态度谦卑。
贺大人扶着程昭的手臂,让他起来,态度亲热的道:“说起来,老朽和程大人还算是有些渊源,我们贺家有一个小辈前年去了一趟大河村,负责看管大河村的煤山,大河村就是程大人的故乡吧?”
一听这话,程昭顿时警惕起来。
去年那个前去大河村姓贺的人,名叫贺炎,因在村中作恶,被野狼咬伤,后来在押去京城的路上不治而亡,原来这人竟是京城贺家的旁支……他当初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有打听过这些事,但现在将这些事情串起来思索,就感觉到了危机。
和贺大人第一次见面,贺大人就提那个已经死透了的人,绝不仅是随口一说而已。
贺大人的目的,是什么?
程昭不动声色开口道:“下官是平安县程家村人士,大河村并非下官故土。”
“虽不是你故土,但也跟你相关,你的姑姑穗安人,可不就是大河村的人么?”贺大人一笑,“就连棉花,也是从大河村推广开,这京城,谁不知大河村,谁不知穗安人呢?”
程昭心中一紧。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蠢人,短短三言两语,他已经猜透了贺大人的意思——贺大人这是将贺炎之死,算在了二姑头上。
他正想着将贺大人的真实目的套出来,远远就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胡子发白的章大人快步走来,手搭在程昭的肩膀上,笑着道:“程大人,老朽有一道算术题解不开,向你请教一二……”
于是,搂着程昭走到了一边。